第52章 車禍
第52章 車禍
她終于還是将那份資料拿了起來。
這時, 葉之悠跑了進來:“昭昭!石叔叔真的回來了!你快出來!”
昏暗的屋內,女孩垂着頭,站在那一動不動, 看着手裏的材料。
“昭昭!”他着急跑進來拉她。
女孩擡頭,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靜, 眼睛裏卻滑下淚來:“葉之悠, 孫婆婆和你說過, 人在彌留夢裏,也會做夢嗎?”
“昭昭……你怎麽了?”
“人是不是會在夢裏幻想一些東西……然後就會變成一個真實存在的東西?”她強撐着鎮定, “我好像現在好像進入了一個新的夢,一個很糟糕的夢, 需要很快醒過來才可以。”眼淚紛紛墜落,她顫聲央求他, “你打我一巴掌, 讓我醒過來, 行嗎?”
“昭昭,你別吓我……”
“或者, 狠狠地掐我也行!我得趕快醒過來!”
“不……你怎麽了, 昭昭, 你冷靜點……這樣,我們先走吧,石叔叔要回來了!”
情急之下, 他已經預備抗走她了!
這時, 門鎖響了,濕淋淋的石勇走了進來。
卧室的門正對着大門, 他一眼就看到了白昭昭眼裏駭人的絕望,還有最下面被打開的櫃子!
一下子, 他頭皮都炸了!
“昭昭,你幹什麽……”他快步沖進屋裏,一把奪下了她手裏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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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搶下來了,他卻知道晚了、完了。
他站在那裏,嘴唇發麻,心虛、心痛,又懊惱……
“昭昭……你、你聽叔叔給你講……”可說完這句話,他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石叔叔……”她很小聲、很膽怯地問道,“我知道,那是假的,對不對?那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
石勇嘴唇動了動,垂下頭,死死咬着牙,青筋繃起。
他沒辦法說謊。
“求求你,石叔叔,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那都是你幻想出來的?”白昭昭走近他,拉住他的胳膊,“求求你……你快說啊……”
“……”他真的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的眼眶紅了,連看向她的勇氣都沒有。
“你說呀……你說了,我就信你,好不好……你說呀!”女孩開始猛烈地搖晃着他的胳膊,“你這是什麽表情!!你為什麽不說話!!!你說話啊!!!”
屋裏靜了一秒,像是暴風雨前一瞬的萬物屏息,随即,女孩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幻想出來這種事!到底為什麽?!!”
她幾乎是粗暴地推着石勇,甚至狠狠打他:“你為什麽這麽壞!為什麽!?!”
“昭昭!”葉之悠看她已然失控,趕緊緊緊抱住她。
但是女孩很輕易地就被他制服,她身子發軟,跪坐在地,縮着身子,手指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抓到指節泛白,指尖深深嵌入肉裏……
葉之悠簡直心疼到心髒都要被捏碎了,烏紅的眼睛看向石勇,又困惑又憤怒:“石叔叔,你到底在搞什麽!你看不出來昭昭要崩潰了嗎?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快說啊!”
“……”石勇閉上眼,流下了眼淚:“昭昭,你別難過……”
“你這是什麽話!她想聽的不是這個!”葉之悠幾乎要暴怒了,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東西,“這到底是什麽,我倒要看看……”
幾秒後,他也僵住了。
無能為力的感覺席卷了全身。
車輛肇事的案情記錄上,死亡人員的一欄寫着:白鑫蘭。
肇事司機:陳有豪。
他已經不敢看白昭昭的表情了……
石勇感覺自己要說的話,就像是喉頭推動着尖利的石子向上,帶來燒灼與疼痛:“對不起,昭昭,我、我确實已經想起來生前的一些事了……那個沒有完結的案子,還有,還有就是你母親的事……”
白昭昭呆呆仰起頭,滿臉淚痕。
那是悲痛到極致的女兒即将徹底碎裂的樣子。
“她……是出車禍死的。肇事司機,我們已經查到了,叫陳有豪,是公交司機,你們,你們可能最近經常見到他。口供上說,你的母親突然沖出來,下雨天,司機确實制動了,但是沒剎住車……我不是為他開脫,陳有豪終歸是殺了人的,我推測他或許是惡靈,所以……才叫小葉去問孫婆婆……但是,他不是惡靈,他也很難過,說要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你,讓你好好生活。”
他蹲下身,心痛得也流淚了:“昭昭,對不起,叔叔不敢讓你知道,怕你喪失了生的意願。小葉不是說過嗎?只有意願足夠強烈,才能活下去……昭昭,你有在聽我講話嗎?”
女孩的眼睛黑得空洞,只是在流着眼淚,一言不發。
她這樣絕望到失去靈魂的樣子,其實石勇已經見過一次了。
在現實裏。
因為出了人命,所以派出所也派人去了,把白昭昭先接了回去。
石勇負責接待她,把母親的遺物交給她,給她倒了熱水。
那時,她也是這樣呆呆地坐着,流淚,茫然,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葉之悠也一臉震驚。
他不自覺地看向白昭昭。
女孩慘白的嘴唇動着,似乎是在喃喃說什麽,卻又沒有聲音。
她的靈魂好像飄去很遠的地方,她這被傷到極致的樣子令葉之悠的心髒跟着絞痛。
“昭昭……”他也哽咽了,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任何話語都沒辦法緩解這種痛苦。
突然,白昭昭的眼睛裏汩汩流出了紅色的淚。
在她蒼白的臉上,那血淚如此刺目。
于此同時,她的皮膚也慢慢地變得透明了。
門外的微光,似乎直直穿透了她透明的表象,映照出一個漂亮紙人的核來!
葉之悠大驚之下,飛快意識到了——昭昭已經喪失生的意願了!
她進入了和周洛然當初一模一樣的半死狀态!
這時,他顧不得什麽了,急忙捧起她的臉來:“昭昭!你看看我!我求你看着我!我是葉之悠啊!不管發生了什麽,你的母親,一定是希望你快快樂樂地活下去的!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去很好的大學、見很好的朋友,還要去世界的各個角落……昭昭,你千萬別放棄!我求你!”
石勇也慌了:“昭昭,你……你別吓叔叔,你振作點,我們一起回去,叔叔還給你做好吃的,我發誓,無論如何都會給你一個交代!你信我!我會做到的!”
她閉上了眼睛。
她沉沉倒在了葉之悠的懷裏。
~
整個彌留夢都暗了下來。
窗外,暴雨如瀑,狂風大作,白天也和黑夜一樣,時間仿佛在這裏已經失去了作用。
在葉之悠的家裏,女孩躺在床上,昏睡着,半透明的樣子一直沒有改變,甚至于,她在紙人之外所覆蓋的那層,變得更加透明了。
但她仍然支撐着一絲生命力。
葉之悠死死握着她的手。
柳桃子早就被石勇砸門帶了過來,正跪在床上為她做人工呼吸。
但是她不敢摁壓她的胸腔,因為昭昭內裏的紙人看上去那麽單薄,好像輕輕一摁就會破。
“昭昭……”葉之悠連連懇求着,把她的手抵在額頭,眼淚滴落在床單上,暈開一個又一個暗淡的圓,“求你,求你別離開……”
可是他還能怎樣喚醒她呢?她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麽眷戀……
“昭昭,想想王阿嬷……如果最後所有人的終點都是一樣的,你和媽媽還是會見到的。可是如果你這樣見她,她一定會生你的氣……因為你應該活得很精彩,見到更廣闊的世界,然後再去見她……她在等你,是想聽你把自己有趣的人生講給她聽,你忍心讓她失望嗎?”
為什麽,為什麽他的嘴這麽笨,他到底怎樣才能喚醒她啊!
白昭昭那幾乎薄到透明的眼皮下,眼珠在微微動着。
等待她蘇醒的人并不知道,她的眼前是一片血色的世界。
她的身上,仍然穿着自己最喜歡的裙子——是媽媽給她買的,白色的真絲長裙,裙擺随着這裏腥臭的風舞動。
她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哪裏,她只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肮髒——
周遭是成堆的黑色垃圾山,惡臭難聞,蠅蟲亂爬……她光着腳,漂亮的一雙腳,白皙如蓮,浸泡在黑色的污水裏,油花迷離的水面上,飄着惡心的蠕蟲,扭曲,舞動。
她迷惑了。
眼睛适應了這裏的色彩,她才看到垃圾山裏有很多人,密密麻麻,螞蟻似的,上上下下地爬。
他們明明是人的形态,卻爬行,四肢細得像螞蚱的足,手則像鏟子一樣,不停息地刨着,找到了什麽能吃的,就胡亂塞進嘴裏咀嚼。
每一座垃圾山的上部,就像是局部下雨一樣,各種垃圾從紅色的天空裏無聲地落下。
她向前走了一步,足下水面破裂。
明明是清緩的水聲,卻振動了所有人,察覺到了她的到來,他們齊刷刷地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了她。
這些人有男有女,但都光着身子,光光的腦袋上一層白色的絨毛。他們的眼睛像蒼蠅一樣,人類的眼眶裏擁擠着密密麻麻的複眼,擠得眼皮鼓成薄薄的一層,泛着紅色的光。他們每個人的嘴巴裏,都有一根尖尖長長的肉色舌頭,抖動着,上面長滿了毛茸茸的白色軟刺。
本該是極其詭異的一幕,卻沒有激起白昭昭的任何情緒。
她沒有恐懼,也不逃跑,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過了一會兒,感覺臉上癢癢的。
擡手撓過,她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
血淚一直不曾停止過流下,在她的下巴彙聚,又滴落在她的裙子上。
白色的裙子就像是被腐蝕了,那一點紅色立刻擴大,将她整條裙子都染成了難看暗淡的血紅色。
垃圾山上爬行的人紛紛爬了下來,不遠不近地站住,觀察着她。
很快,這些怪人就越聚越多,等白昭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密密麻麻彙集了成千上萬只,而他們就像是觀賞動物一樣,分成了兩邊——
在她的面前,形成了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