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教室
第50章 教室
昨天許婷才挨了打, 但是今天的她竟然已經自己長好了。
不,說長好或許還有點勉強,但她裂開的紙膜已經糊上了薄薄的紙條, 在臉頰上像是幾道長長的疤痕。
“對,對不起……”許婷怯怯地說道, “是我不好, 我、我混蛋……我真的有誠心反省自己做的一切。對不起, 昭昭!”她俯身鞠躬,“求你原諒我。”
白昭昭注視着她的後腦勺:“你真的悔過了?”
“是的!真的!”
“好啊……”她柔柔說道, “那麽,只要你扇阮夢辰一巴掌, 我就相信你。”
許婷像是得到了什麽至高無上的指示,她站直身子, 沒有任何猶豫地, 沖上前, 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阮夢辰的臉上。
“許婷,你怎麽敢!”阮夢辰反應不及, 捂着臉尖叫, 一臉震驚。
可是許婷無視了她, 反而轉向了白昭昭,小心翼翼又谄媚地說道:“這樣可以了嗎?就算要我多打她幾巴掌,也可以!”
白昭昭打量着她, 突然, 她繃不住笑了,簡直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哈……許婷, 難怪周洛然說你小人嘴臉,我之前還不太理解。你還是一點也沒變, 眼看我更厲害一些,就願意幫我去欺負別人了。你把我當傻子,我真的很讨厭這種感覺。”
她伸手,在許婷身上輕輕一推,将她推倒在座位上,又道:“可能我說的不太清楚,有沒有誰是要誠心誠意道歉的。”
“我……”一個女生慢慢站了起來,“昭昭,我有話想對你說。”
“哦,錦倩。”
——明哲保身的錦倩。
—— 一句話沒說,就結束了她們短暫友誼的錦倩。
Advertisement
白昭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看上去有點悲傷。
方錦倩不敢看她的表情,低聲道:“其實這句話我早該和你說了……昭昭,對不起……”她語氣苦澀,“我、我其實在你剛來的時候,就很喜歡你。因為你那麽漂亮,數學又那麽好……每次和你說話,我都感覺,和你好投緣……
我疏遠你,并不是因為你真的有什麽不好,是因為我不敢和班裏的同學作對……
對不起,我知道我傷害了你的感受,我也很讨厭我的懦弱。如果我們不是在這裏遇到,或許,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這些話,已經在我心裏埋藏很久了,我想,我應該叫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我們這個班級,我們這些人,也早已經讓我也覺得惡心了……我知道,不管我們做什麽,都沒辦法彌補你的傷害。”
在所有紙人的注視裏,白昭昭沉吟了許久才失神一笑:“你這些話,要是早點說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嘆了口氣,走過去,打開了教室的門:“你走吧。”
“昭昭……”她雙眼含淚,難以置信地望着她,沒想到真的可以獲得她的原諒。
白昭昭沒什麽表情地說道:“我認為,你還是有幾分真心的……你走吧。”
“……”錦倩如獲大赦,向外走去。可跨出了教室,她又回頭看向白昭昭,“昭昭,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嗯,我信你啊。”她輕聲說完,重新關上了教室的門。
教室裏其餘的人都凝在那裏,噤若寒蟬。
白昭昭慢慢從牆上的衣挂鈎上摘下了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黑色雨衣,穿在了身上。
“時間到了。就算還想道歉,也沒有機會了哦。”她的語氣有點譏諷,也有點悲傷,環視着教室,“總覺得你們還做了什麽讓我很不高興的事,但又想不起來……”
将雨衣的帽子戴好,她又笑了,“不過,沒關系,我覺得,我很快就能想起來了。”她慢慢轉動着手裏的棒球棍,走到後排,一棍打飛了餘志同的腦袋,飛濺的紅色顏料橫射了一牆。
“啊————!”
“啊————!”
以餘志同的座位為圓心,紙人們潮水一樣四散後退。他們瘋了一樣的尖叫,沖去拍打窗戶,又試圖拉開門。
在一片哭天搶地裏,白昭昭柔柔地笑了:
“同學們,我叫白昭昭,現在,我們大家重新認識一下吧?”
~
紙人會流淚。
紙人還會流血。
紙人的血順着門縫,向外靜谧地蔓延。
——窗戶上印着累累疊疊的血手印,秋日的紅葉一樣美麗、妖豔,還有不知道是哪個紙人的紙屑黏黏貼在上面。
一開始,教室裏還有紙人的哀鳴,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鬼哭一樣盤旋;但漸漸的,哀嚎聲漸弱,只餘一片死寂。
“吱——”
教室門重新開啓了,從籠罩着血色的黑暗裏,白昭昭走了出來。
漆黑色的雨衣下擺,淋漓地向下滴落紅色的液體。
“呼……”她輕輕出了一口氣,擡腳邁出教室的時候,鞋底還帶起了粘連的血絲。
“哐啷——!”
她随手把棒球棍扔下,解開雨衣,也扔在了教室門口。
她仍然是那個穿着雪白連衣裙的純潔少女。
在裙子的兜裏摸了摸,她掏出了一張紙巾來,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的紅色。
細致的,一根一根,連指縫也沒有錯過。擦完了,她又對着玻璃窗,把臉頰上的血跡也擦幹淨。
随後,紙巾也被她随意地丢在了門口。
方才可能是運動太狠了,她的心跳得很快,但是,倒也沒有什麽不适。
她又站在走廊出神了很久,才發覺手機一直在響。
是葉之悠。
“昭昭!你去哪了?!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我要吓死了!”
他昨天吃了柳桃子給開的藥,睡意沉沉,一覺醒來,就發現白昭昭不在家裏。
“我來學校了,”柔和的嗓音在空落落的走廊裏回蕩着,“看你睡得沉,又受傷了,就沒叫醒你。桃子姐不是說了嗎,受傷了要多睡覺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本來就是在做夢,有什麽好睡的啦!你怎麽一個人去了?等一下,公交來了……我這就去找你!現在外面連紙人都沒有了,你一個人會很危險!”
“嗯,我們在學校門口碰面吧。我有了一個很重要的收獲。”她的語氣振奮了一點,“我的班導說,安敏的男朋友,就是吉利音像店的老板!他們是在一個自殺網站上認識的!我覺得,這個老板一定有問題,上次我們去,沒有見到他,這次,我們再去碰碰運氣!”
“好,那我們再去看看。但是你等我,千萬不要自己行動。”
葉之悠徹底怕了。
柔弱的昭昭怎麽敢一個人跑去學校的?萬一她正面和惡靈對上——
光是想想,他都要窒息了。
學校門口,葉之悠跑下車的時候,白昭昭果然就坐在路邊的椅子上。
她手裏拿着紙巾,正在仔細擦鞋子。
“怎麽回事,這是踩到什麽了?”他看到紙巾上有紅色的東西。
她仰頭笑着:“學校裏不知道誰把顏料弄撒了一地,我走過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她又關心他,“你呢,有沒有感覺好一些了嗎?”
“很不好……”
“啊……是不舒服了嗎?”
他腦袋一歪,一翻白眼,“我要變喪屍了!我要吃掉你的腦子!”
“且!”白昭昭嫌棄地推他湊上來的腦袋,又笑得停不下來:“我關心你,你還只顧着耍寶……”
他這才恢複正常,笑道:“怕你等久了無聊嘛……你也沒有遇到什麽危險的事吧。”
“嗯?沒有啊,”她溫柔地笑,“我像是有遇到危險的樣子嗎?就算有事的話,我瞞着誰,也不會瞞着你的。”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信任昭昭,畢竟,她是那種撒謊都會臉紅的人嘛。
“等一下,這裏還有一點。”他随手抓過一團紙,半跪在地上,捏住她的腳踝,又幫她把鞋子側後面擦幹淨。
白昭昭有點驚訝,臉上雖然紅了,卻并沒有把腳抽回來。
“好了,這下幹淨了。”他仰頭看着她,心無城府地一笑。
伴随着他的笑容,天上的陰雲也好像飄走了一些,漏下了幾道陽光來……
白昭昭心想,葉之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那,我們去那個音像店吧……”她趕緊站起身,不好意思看他。
“嗯。保險起見,你走我後面。”
這次的音像店裏,紙人不見了。
兩個人震驚地看到,站在收銀臺後面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半生靈。
20多歲的樣子,半長不長的黑頭發,雖然也算英俊,表情卻恹恹的,陰郁得令人心生不快。他穿着再簡單不過的藏藍色的線衣,牛仔褲,嘴裏叼着一根電子煙。
察覺到兩個學生驚悚的目光,他只掀眼皮掃了他們一眼,就兀自吞雲吐霧了。
那瘦削的身材,與白昭昭在意識模糊時所見到的一樣,她幾乎第一眼就知道——
這個男人,就是柯吉利。
他絕對有問題!
如果不是紙人店員不見了,或許他還會躲更久!
白昭昭和葉之悠完全沒想到,就在學校旁邊的商鋪裏,在他們每天經過的角落裏,還有一個半生靈悄悄藏在這裏這麽久!
如果這個柯吉利真的是惡靈,那他絕對是一個極端狡猾的人!
兩個人分散開,都假裝在看商品,但是餘光一直鎖定在柯吉利的身上。
他現在是什麽狀态了?
他已經發現這個世界的異樣了嗎?
白昭昭渾身緊繃,低下了頭,不敢看得太明顯。
偌大的音箱裏,輪播到了陳曦彥《動物的祭典》裏的新歌:
「夜幕被恨拉上,
舞臺只剩下我,
黑暗中,我的面孔,
是,白色的羊。
腳下沾滿泥土,
雪落滿了孤獨。
寂靜中,他們在說,
看,白色的羊。
一只白色的羊,
與世界不一樣。
它在奔跑,
也在療傷。
它在微笑。
也在絕望。
傷口總會愈合,
血液也會凝固。
鐘聲裏,我的面容,
是,黑色的羊。
不敢看向鏡子,
不敢卸下僞裝,
人群中,他們在說,
看,黑色的羊。
一只黑色的羊,
怎會與世界如此像。
它在慶幸,
也在彷徨。
它在向前,
也永遠困于悲傷。」
這首《黑羊》,白昭昭聽過很多遍,并不陌生,正聽得有點出神,鼻端就聞到一股濃重煙味兒。
她一激靈,猛地回頭——
果然,柯吉利正站在她的身後,一臉的似笑非笑。
他走路怎麽都沒有聲音的!
“妹妹,買誰的專輯,我幫你找呀。”他說話的聲音也很小,就像是在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樣,帶着“嘶嘶”氣聲,讓人很不舒服。
白昭昭看到,他藍色的線衣,在左胸口的位置,有一團绛紅色的污漬,是心的形狀……
好像,是幹涸已久的血跡。
她盯着那團血跡,結結巴巴地說出了陳曦彥的名字。
“喜歡阿彥的歌啊,有品位哦,他的專輯都在這排啦……”他指了指旁邊,一雙眼睛卻只盯着她,有點輕浮,又像是開玩笑般的語氣:“妹妹啊,你真漂亮,一看到你,我的心就怦怦跳……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是不是?”
涼涼的語調,冷水似的漫上,帶來滲入脾肺的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