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錢叔
第49章 錢叔
半晌, 他嗓音幹澀:“我不知道。”
白昭昭盯着他,觀察着他臉上的每一絲變化,半晌, 她站直了身子。
破紙人又在撒謊了。
“老師可真難對付啊。”她拍狗似的,略用了點力, 拍了拍班主任的腦袋, “這麽明哲保身, 又包庇了這麽多人,你有往上挪挪嘛?好像也沒有……”
“……”
“你啊, 做人失敗,混得也很失敗。”她俯身輕聲道, “老師,讓我猜猜, 你和我的同學們, 之前敢那麽嚣張, 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彌留夢?”
紙人發出了恐懼的嗚咽。
“我呢,現在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如果我不同意, 你、還有我的同學們就離開不了這裏, 你說,我這個感覺對不對?”
紙膜內裏的竹篾支架也發出了摩擦的聲音。
她循循善誘,“怎麽不說話?對嗎?”
“白同學……我、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麽……”他結巴說道, “我知道, 你對我、對同學們,有很深的誤解, 但是,但是老師的出發點是好的……”
“誤解……”她笑了, “好吧,你覺得是誤解也沒關系。其實,如果你想走,也可以的。”
他遽然擡頭。
“我記得剛來的時候趕上了教師節,我為你手畫了一張賀卡。扔在哪個垃圾桶裏了,還能找到嗎?”她笑着說道,“如果找到了,就可以走哦。”
班主任呆呆盯着她,眼睛裏透露出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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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的話,原封不動地畫出來也行啦。”
她随口說着,文雅地擺了擺手,向着教室外走去。
~
周洛然和錢叔回到車裏,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抗拒的不配合。
“少爺,你怎麽自己跑來學校……”錢叔握着帕子,抖着擦着額頭的汗,好像很虛弱的樣子,“也不和我講一聲。”
周洛然抱着胳膊,冷笑一聲:“和你講了,我還有命來嗎?”
“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我都看到了!你早晨在我的早飯裏加了什麽?!”
錢叔身子一震,慢慢低下頭:“只是感冒藥啊……那個藥苦,怕你不肯吃……”
“感冒藥?你有沒有膽子看着我的眼睛說!”周洛然的眼眶發熱,委屈得憤怒,“如果是感冒藥,我為什麽每天都感覺難受?你、你難道要殺了我嗎?”
“不,沒有啊,少爺……”錢叔語氣倉皇,“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是最疼你的,怎麽會做這種事!”
“那你說啊,為什麽!”他有了哭腔。
錢叔張了張嘴,反而說道:“少爺,我明天就要走了,拖了這麽久,我……我真的該走了……”
“你說什麽?你要辭職?”
“不,不是辭職……是要走了……”他的眼淚湧了出來,“走之前,我只央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到。明天天黑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要去學校,好嗎?你答應我。”
他簡直不懂錢叔在打什麽謎語,“你要不要先說清楚你去哪裏!”
“我……我老家出了點事……”
“騙鬼啦你!”周洛然崩潰地大叫:“我從來沒聽你提到過什麽老家!”
“對不起,少爺,我真的該走了。本來、本來還想再拖一天的……”
半天,周洛然望着他,眼睛裏滿是失望。
他的聲音也嘶啞了:“所以,你也要抛棄我了,是嗎?你覺得我很煩,你想毒死我,好早早解脫,是嗎?”
“沒有,我怎麽舍得抛棄你,更不會毒死你啊……”錢叔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一邊苦苦解釋,“是要下雨了,我真的不能再留下來了……少爺,你就像我的親孫子一樣,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車裏的氣氛凝沉,周洛然顯然被氣瘋了。
要下雨了,就不能留下來?!
就算是編借口,也該編個更有說服力的吧!
“算了,我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要走就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他打開了車鎖。
“少爺,那你回家好不好,只要堅持過明天……”
“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好半天,老人慢慢打開了門,他駐足在車旁,又小聲地叮囑:“少爺,以後聽話一些,別惹先生生氣了……”
“我說了不用你管了!!!”他沖着相反的方向大吼,“你要走就快走啊!”
又過了十幾秒,車門關閉了。
周洛然寒着臉,坐在安靜的車裏。
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手忙腳亂地打開了車門,一下子沖下車來。
老人的身影就在前方,卻是向着商業街的方向而去的。
“錢叔!!”他眼睛發脹,跑了幾步,大聲叫住他。
老人轉過身來。
“我,我剛才說的是氣話,你別往心裏去……”
說完這句話,他就已經禁不住哭了,哭得很難看,“你別走!”
錢叔呼吸一窒,忍不住向他走了兩步,又站住。
周洛然仿佛看到了一點希望,哽咽說道:“我、我相信你給我吃的是感冒藥,我知道你為我好。你別走,你是不是要錢,我給你漲工資!你要多少,我都給,不要你還的,行不行?如果你也走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關心我了……”
錢叔老淚縱橫,“你別說傻話,先生和太太過了明天就會回來了……”
“我才不要他們!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幫你!”他上前幾步,哭着、哀求着,“你有什麽難處,你講給我知道啊……還是說,你嫌我脾氣壞,那我以後都不會那樣了……你,你別走……”
錢叔悲傷又慈祥地望着他:“洛然,對不起,我得走了。聽話,直接回家,不要再來學校了……”他看了看手表:“來不及了,要下雨了。你記着,要聽我的話啊……”
他轉身,向着霧氣朦胧的遠處走去。
“錢叔!”周洛然哭得撕心裂肺,不住地喊他:“錢叔!你別走!”
可是老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霧裏,再也沒有回頭。
~
白昭昭走到教學樓四層的時候,透過走廊的窗戶和薄薄的霧氣,她看到周洛然的車開走了。
窗外的天空陰雲密布,像是黑色的天空巨人在俯身看她。
而她,站在窗前,兀自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一條黑色的粘液從窗縫爬下,她才回神,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
她轉身,走進教室裏,關上門,又上了鎖。
在她的手裏,是從別的班裏找到的一根棒球棍。
昏暗的光線裏,她可愛的同學們,仍然保持着趴卧的姿勢。
她溫和地說道:“大家一直趴着也不是辦法啊,有些事,總是要面對的。對我來說,今天是一個很不錯的日子,因為我不但找到了一個可能是惡靈的人選,周洛然也向我道歉了。雖然他可能改得不算徹底,但是不得不說,那是個良好的開始。所以我在想……”
她頓了頓,已經走到了章子裘的身邊,“你們當中,還有沒有人想要道歉、忏悔的,可以一起都說出來。如果是發自肺腑的,我或許會考慮原諒你們。先到先得哦。”
班裏一片死寂。
“章子裘,你沒有什麽想說的?”
章子裘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伸手,很輕易地揪起了章子裘空空如也的紙糊腦袋,逼迫他看向自己,“我在和你說話啊,怎麽這樣不禮貌?”
他龇牙咧嘴地護着腦袋,心虛又嘴硬、:“我、我又沒有做錯什麽,我為什麽要道歉……”
“沒有做錯什麽?”她費解地端詳着他。
章子裘本身的長相就有點獐頭鼠目的,現在挪到了紙人臉上,眼睛又變得極小,就越發顯得猥瑣。
“你還挺表裏如一呢。”白昭昭笑着感慨,“承認錯誤,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嗎?承認自己錯了,比一直錯下去還要令人難受嗎?還是說,你覺得我不敢把你怎樣,所以,才這樣勇敢。”
“白昭昭……”他咬牙,淚花在眼睛裏打轉,“為什麽你要針對我?明明他們也都欺負了你!我不過是随口說了幾句話而已,我有真的傷害過你嗎? ”
“我不想聽廢話,”她溫柔地說着,“我只想知道你要不要誠心誠意地道歉。”
“你叫他們先道歉啊……”
她嘆氣,喪失了耐心:“算了。”
不等他再度張嘴,白昭昭已經将他地腦袋狠狠掼向了桌子!!!
“咔嚓!”
章子裘腦袋裏的竹篾傳來了清晰的斷裂聲!尖利的竹刺穿破了他的紙皮囊。
“啊——!”
教室裏的學生們不再裝睡了,他們驚慌失措地起身,驚恐地看向白昭昭和章子裘。
章子裘的紙人癱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黑紅色的顏料混合着白色與黃色,從紙張的邊緣洶湧地流了出來,色彩斑斓地鋪了一桌子。
白昭昭理了理淩亂的發絲。
餘志同尤其恐懼萬分,失聲大叫:“白昭昭,你、你這是做什麽!我不是都已經告訴你安敏的事了嗎?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我們?”
“嗯?”她驚訝地笑了:“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放過你們?安敏的事,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餘志同啞然。
“有人主動要道歉或者忏悔嗎?”她轉身,看到了阮夢辰。
“夢辰,沒有什麽要說的嗎?”她俯身,長長的頭發黑瀑似的洩下。
阮夢辰的紙人很好看,畫着紅臉蛋,頭上有卷卷的細紙條做成了長長的頭發。
她并沒有像其餘人那樣驚慌失措,只是木木地任她打量着。
“怎麽不說話,你最近好安靜,我都不太适應了。”
阮夢辰的眼睛動了動,看向她,“就算我道歉了,你也不會原諒我。”
“不好說,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可我不認為我有欺負過你。”
“是嗎?”白昭昭溫聲細語地嘆氣,“但許婷和蘇韻潔屢次出頭,不就是為了得到你的認可嗎?再說……”她自嘲般笑了一聲,“我家裏的事兒,只告訴過你一個人……當時,你答應過要保密的……”
“我有什麽義務要為你保密……如果是秘密,你本來就不該告訴任何人。”
“原來你是這樣的想的。”白昭昭俯下身子,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可是我不能接受。我認為,你可以不理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罵我、造謠我。但是你不能騙了我的信任,又不幫我保密,還給了別人侮辱我媽媽的機會。夢辰,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你的道歉。”她溫柔地說,“我真想撕了你。”
阮夢辰渾身發起抖來,針尖似的眼睛裏盛滿了恐懼。
白昭昭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只微微用力,紙人的下巴就破了……
“嗚嗚嗚……”阮夢辰的黑眼向外蔓延出波浪線,那是她的眼淚。她已經恐懼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不道歉嗎?”她輕聲問。
“我、我道歉!”
突兀的女聲響起。
白昭昭身子一頓,松開了阮夢辰。
預備道歉的人,竟然是許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