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原諒
第47章 原諒
錢叔走了進來, 走進光下後,他的面容又是那樣和藹可親了:“怎麽了,這樣一幅表情。”
心中的疑窦陡然而生, 像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一樣結出了懷疑的果子。他甚至覺得眼前人很陌生——這真的是錢叔嗎?
他飛快垂下眼簾,遮蓋住了眼中的不安, 含混說道, “有點沒睡醒。”
錢叔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餓了吧, 出來吃飯吧。”
他渾渾噩噩走出來,再度想到了白昭昭問過他的問題——
“你最近有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嗎?”
他确實感覺到了, 現在他周圍的一切,就很不對勁了!他的家裏, 安靜得只能聽到他走路的聲音。
“錢叔,Lydia他們呢, 怎麽都不在……”
“他們請假了……”
“所有人都……請假了?”
“嗯, 怎麽啦?”老人轉過頭來笑道, “我不是還在嘛?”
他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第二天,周洛然特意定了鬧鐘, 很早就醒了過來。
他蹬掉拖鞋, 蹑手蹑腳地走出了卧室, 一路找到了廚房。
透過門縫,他正看到錢叔将一些藥末撒在了他的三明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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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洛然內心驚駭,有一兩秒的時間裏,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就算是再傻, 他也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一直難受了!
當下,他又驚又怒, 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衣服,從後門溜到地下車庫。在錢叔發覺之前, 他已經開着車溜之大吉了。
等到逃出來了,他才心生茫然。
從小到大,父母俱在國外,是錢叔照看他長大,為了他,哪怕有更好的家庭挖他過去,他也放棄了……
這樣把他視若己出的錢叔,為什麽要下藥害他?
比起恐懼,他更覺得委屈,眼眶發熱。
是為了錢嗎?還是說因為厭煩照顧他想要擺脫他?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行駛過千百遍的道路的終點是學校。
學校門口,靜悄悄的,就連以往熱鬧非凡的小吃街,也沒有人來。
“呼……呼……”風從城市上空吹過,微弱的細鳴由高處落下,又穿過車身,吹過路上的落葉,蹭過地表,發出“沙”的聲音。
隔着車的阻擋,輕輕的風聲還是能隐隐落入耳中。
整個城市好像就只剩下了這單調的曲,來回輪播。
他看了看街上,以為是自己到得特別早的緣故。這個點,學校裏應該也沒有開門吧。他靠在座位上,盯着頂棚發呆。
車頂棚的燈像星河,明明滅滅,叫人看了更加無端心煩。
他又試圖撥通父母的電話——毫無意外的,兩個人都沒有接……
周洛然閉上了眼……
這樣逃出來,他有點後悔了,他就應該人贓并獲、一把抓住錢叔的手,大聲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對自己。
可是,如果對方真的說了很殘忍又絕情的話,他又覺得自己承受不住。
煩躁中,他點了支煙,手伸去了車外……
或許是連日服用藥物的緣故,他又覺得很困——
“快離開這……”
“別睡在這裏……”
“快走……”
“醒醒……”
突然,不知是誰涼涼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周洛然一下子驚醒了。
他坐直了身子,四下環顧,發覺大街上根本沒有一個人。
看了看時間,明明已經到上學的點了,難道他睡過了?
這時,街角拐彎處,大巴車駛了出來。
他怔怔看着大巴車到站,車門打開,清麗如百合的女孩從車上走了下來——
只有她一個人。
“昭昭!”這下,他眼睛一亮,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跑向了她。
女孩回過頭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白昭昭那白皙的面龐變得更加美麗了,她簡直美得不真實,像是一個脆弱的泡沫、一個易醒的美夢。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昭昭,幸好看到了你,不然我還以為自己在發夢,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是呀,我也奇怪呢。”雖然這樣說着,白昭昭的語氣卻平淡無波,顯然并不感到絲毫奇怪。
但正是她那平淡的語氣,給了周洛然一種兩人熟稔、正在閑談的錯覺。
他一喜,跟了上去:“學校裏怎麽也沒人,難道今天放假了嗎?”
“我也不知道。”
難得有這樣和她獨處的機會,她的态度也不算尖銳,周洛然實在不舍得放過,又問:“昨天我生病了沒來,同學沒有再欺負你吧。”
白昭昭又打量了他一眼,臉上是一抹柔和但莫測的笑:“他們現在不敢了。”
“那就好,因為我已經警告過他們了……”
以往,他不會、也不屑于把這種事拿出來說,但是他現在沒有辦法那麽驕傲了,只要能讓白昭昭改變對他的看法,他都願意獻寶一樣擺出來。
“……”
可惜,還是沒能得到回應。
他的殷勤像是沒聲兒的屁散在了空氣裏。
周洛然深感艱難,只得又硬着頭皮問:“葉之悠也沒有再來騷擾了你吧。”
她足下一頓,轉過身,怪異地看着他。
從街道上到學校的正門是一個短短的緩坡,此時,白昭昭站在坡上,這樣望着他的時候,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怎麽了……”他不自禁地心虛了。
雖然是寒冰伴雪的目光,他的心仍然不可抑制地怦怦亂跳。
他實在好喜歡她……
白昭昭慢慢說道,“葉之悠他生病了,發了高燒,來不了了。不過……身為始作俑者,你有什麽立場維護我呢?要是出于比爛心理的話,還是你更爛。”
他被她刺得心頭一縮,幹澀道,“好好好,我更爛,所以,所以我才想做點能做的事,好讓你不要那麽生氣。”他嘟囔着,“你又怎麽啦,上次摸胸肌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
他還以為他們之間沒有那麽僵了。
“我在你心裏,一直是這麽大度的人嗎?還是說,你認為自己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可以像沒發生過一樣?”她幽幽補充,“你最好想好了再說。”
他無地自容,整個人都在膨脹、變大一樣,手手腳腳都變得多餘。
好半天,他才開了口:“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成績爛,國文課更爛,嘴笨,也不知道怎麽說才能叫你不生氣。但是你說得對,是我有錯在先,所以,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諒我……”
白昭昭微微歪着頭,不無譏諷地說道:“聽你這樣說,好像真心悔過了似的。”
“我是真心悔過了的!”他急切地解釋,“我現在想起來,都想罵自己白癡……對不起,是我之前太傲慢,太蠢……連道歉都那麽幼稚,不如你說個辦法,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會做!”
白昭昭新奇地打量着他。
周洛然的語氣,好像是真的有所悔改……
垂眸想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如果你是真心說出這些話來,那我還有點高興。”
“?!”他猛地擡頭,眸子裏希望的光芒璀璨。
她像是沉靜的神女,白皙的面容無悲無喜,語氣卻柔和了一些:“如果你是為了要我原諒,也确實悔改了,我可以原諒你。畢竟,同時讨厭着很多人,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少你一個,我覺得心情好很多。”
“所以,你肯原諒我啦?”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沒說話,轉頭,繼續向教學樓裏走去。
周洛然認為這是默認。
他欣喜若狂,萌生出了一種想哭的沖動。
他甚至難得懂得了換位思考——如果別人這樣對他,就算道歉了,他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找機會給那人揍個半死。可是白昭昭竟然真的原諒了他。
原來寬容真的會給人帶來心花怒放的喜悅。
難怪人們說寬容是一種美德!
他更加喜歡她昭昭了!
而開心上頭的他并沒有注意到,天上不知何時,又陰雲密布了。
白昭昭又問,“你認識安敏嗎?”
他頓感意外,“嗯?怎麽突然問起她。”
“我需要知道有關她的一切事,如果你能告訴我一些你知道的事情,我會很感激。”
“你不會以為是我欺負過安敏吧,那真的不關我的事,她很沒有存在感,要不是他們偶爾作弄她,我都不記得班裏還有這麽個人。”
“那不叫作弄……”白昭昭忍耐了一下,放棄了與他溝通,“算了,那麽,是誰在作弄她呢?”
“阮夢辰和許婷她們吧,但是具體原因,我也不太了解。安敏和透明人也沒差啦,每天就給她那個網戀對象發信,他們還說,她居然有和那個人那個過欸……”
“嗯?”她意外道,“那他們怎麽知道?”
“搶了她的手機看啊,那時全班都有看……”
白昭昭能夠想象當時的情景。
她什麽都沒做,就已經被他們編排得如此不堪,安敏要是真的做了,大約只能用水深火熱來形容。
“你們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啊……”她呼了口氣,難掩反感,“她就算真的和別人如何,又沒有妨礙到你們。”
“沒有我啊!”他擺手,“我從來沒有怎樣她過。”
“那麽許婷呢?有人和我說,許婷當年也被欺負過,你們為什麽欺負她?”
周洛然撓撓腦袋,也不好撒謊,“額……她、她反正很奇怪啦,對誰都是一副谄媚的樣子。我們就想試試,如果罵了她,她還會不會那麽狗腿……”他頓了頓,止住話頭,嘆氣,“欸,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事,我以後都不欺負別人啦,我保證,行不行……”
白昭昭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嘴裏的谄媚,是因為許婷剛剛轉學來,太想要融入這個班級呢?”
“或許吧,但是她、她那種小人的嘴臉,确實讓人覺得很煩欸。”
白昭昭放棄了。
溝通不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了教學樓裏。
才一進樓,周洛然就驚道:“靠北,牆上這是什麽,好惡……”
不必他發表感慨,白昭昭也看到了,原本雪白的牆壁上,淋漓着黑色的粘液。粘液像是從牆體裏面滲出來的一樣,細看之下,還在緩慢流動。
一下子,她想到了窗戶縫裏流出的粘液……這才過去一天,就擴散成了這樣?
心裏又開始異樣地怦怦跳動,她情不自禁地擡手捂住了胸口。
擡頭向上望去,昏暗的樓梯內,也有黑色的黴菌一樣的東西在蔓延,黑紅色的粘液從黴菌中不斷滲出,靜谧而詭異,地上已經黏黏糊糊地積累了好幾灘。
“真的好臭,是不是廁所的管子破了……”周洛然捂着鼻子,厭棄地看着腳下,“難怪大家都不來,學校的行政也不處理一下。”
他一路抱怨着,跟着白昭昭走進教室,又被吓了一跳。
他們班裏的人,整整齊齊的,竟然全都在!
但是怪異的是,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打鬧,所有人都趴在書桌上,一動不動。
對此,白昭昭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兀自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