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4日
第12章 第4日
白昭昭回到家,又是一個人。
一個人坐車,一個人吃晚飯,一個人做作業。
不自覺地,她總是在看表。
因為葉之悠說了今天會給她送好吃的,所以她在等。
等他訓練完,買東西來回需要最少半個小時,所以他大概會在九點一刻左右來。
為此,她在九點的時候還想起來梳了梳頭發,抹了點唇膏。
她對着鏡子笑,鏡子裏的她因為期待和興奮,比平時看上去更好看。
而就在公寓的院子外,葉之悠站在院子的門口,許久,也沒有走進去。
手背上,還有着淤傷,是打人後留下的——
他把章子裘打了,教練氣得揚言要給他記過……
“喂,學生,你怎麽不進去啊?”一個阿嬷從他身邊經過,怪怪地打量着他。
“?”他回神,認出來是住在白昭昭家對門的一個古怪阿嬷,不知道叫什麽,只知道姓王。
王阿嬷每天傍晚都會拎着一個小板凳出去,不知做些什麽,她口音很重,聽起來像是西北那裏的人。
葉之悠住在這裏三年了,碰到過她很多幾次,所以認得。
“早點回家,天冷嘞!”阿嬷這樣叮囑着,慢吞吞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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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手表,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這裏發了十多分鐘的呆。
手裏握着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流心蛋糕,是他答應了給白昭昭買的。
他渾渾噩噩地向樓上走去,像個呆滞的人偶。
回到家裏,他從衣櫃裏找出了母親的紅色圍巾,又發了一會兒呆。
羊絨圍巾上印着品牌簡潔的大logo,确實,這個款式有點太俏皮了,更适合年輕人一點。
好半天,他搖了搖腦袋,這才拿着圍巾和零食上了樓。
他站在門口,調整好了情緒,嘴角擠出一絲笑,敲了敲門。
本來還是打算把東西放在那就走的,可誰知,門卻開了。
暖黃的燈光下,纖白美麗的少女站在那裏,美得不像是真人,表情有一點腼腆的欣喜。
又漂亮,又可愛,心髒都被她捏在了手裏。
他于是也擠出笑來,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給你,椰子味兒的蛋糕。還有這個圍巾,這個更好看,比那個黑色的襯你。雖然我媽媽戴過,但是她只戴了一次,和新的一樣。抱歉,本來想買一個新的給你……但……”
他低下頭,表情變得奇怪。
白昭昭察覺到了,但她仍甜甜笑着,“多謝你,那我把這個還給你。”她從旁邊的衣架上摘下了黑色的圍巾遞給他。
交換完畢,兩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要進來坐嗎?我給你倒點茶喝。”她讓開了門,期待地問道。
過了一秒,葉之悠才好似醒過來一樣:“不,不了。”
表情有點抗拒。
“啊……好吧……”
被拒絕了呢。
她有點讪讪的,圓滾滾的眼睛明亮得像秋水,像星子,端詳着他的表情,“你有心事嘛?表情不太好。”
“沒有……”他強顏歡笑,“你呢,家裏沒什麽事吧!”
她也搖搖頭。
“那……那就好……”他垂下眼簾,急促道,“我先走了,明天見。”
“哦……”她好奇地看着他匆忙走掉,慢慢關上了門。
等白昭昭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她仍不解,葉之悠今天為什麽怪怪的,難道出了什麽事?她剛才實在太緊張了,沒有問,如果明天早晨碰到他,或許可以問問。
她握着他送給她的圍巾。
羊絨的圍巾軟糯得不可思議,手指陷進去就是暖的,舒服得讓人心頭懶洋洋的。
她對着鏡子圍上圍巾,笑得很甜蜜。
紅圍巾的顏色越發襯得她臉素白。因為校服是那樣單調的顏色,搭配紅色就顯得格外奪目好看。
白昭昭忍不住幻想了——
如果能跟葉之悠上同一所大學就好了,如果是那樣,她是願意談戀愛的。
其實葉之悠成績也不錯的,雖然沒有她好,但是他有運動員的加分。如果不能在一個學校,在同一個城市也可以。
因為有了圍巾的溫暖,白昭昭一直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态裏。
而這天夜裏,樓裏其他的人似乎也很亢奮,熱鬧極了:
一樓的□□大哥在破口大罵,這次好像是在罵丈母娘挑撥離間。
三樓那個聲音很尖利的年輕媽媽也在罵她瘦弱的老公,叫他死在外面。
還有人沖下樓去罵那個□□大哥:“大晚上不睡覺鬼號什麽!還叫不叫人睡覺了!”
在這樣的熱鬧裏,白昭昭很安心地睡了個好覺。
直到,一切都寂靜了下來。
半夜兩點的時候,她聽到家裏的大門響了。
熟悉的高跟鞋聲音、換拖鞋的聲音,腳步聲輕手輕腳地進了主卧
——是母親回來了?
她迷迷糊糊中這樣想着,又睡着了。
睡夢中,她好像又回到了父母正式撕破臉皮的那一日。
這其實很奇怪,她其實鮮少回憶那一日的始末,因為她有一種逃避不快的性子,總是刻意去忘掉不開心的事,以至于哪怕隐隐冒出一個頭來,她都要立刻掐死它。
但是夢裏,她又開始清晰地溫習那一日的種種。
那天,她第一次知道,父親有了外遇,并且,那個阿姨已經懷孕了。
母親在客廳凄厲地尖叫:“你厲害了,何駿,這麽些年,你有對昭昭上過一次心麽?你給孩子掏過補習班的錢嗎?現在你厲害了,雜種都還沒出來,你就上趕着去負責了?!”
“我說了,一切平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平分?你有臉說?這些年你給你那些窮親戚多少錢,打量我不知道?一共32萬,你必須給我要回來!……你怎麽不說話!你說話啊!那些錢裏,難道沒有我賺的一半麽?”
何駿低聲說道:“要不回來了……”
“什麽叫要不回來了?你自己的那份我不管,你得把我的那份要回來!”
“就是因為你總是這麽計較,我才讨厭你,一身銅臭氣!”
“你說什麽——?好,我認了,我就是銅臭氣,錢是我一分分賺來的,那16萬你就算賣腎也必須給我!”
後來,喊叫一聲高過一聲,父母打起來了。
她沖了出來,擋在媽媽前面。
她骨子裏的血性此時爆發了,沖着父親尖叫:“你別碰我媽,你太髒了,太惡心了!你去找你的小三吧!你們惡心人一起過去吧!”
父親的尊嚴被強烈地蔑視了,他本就怒不可遏,這下一拳揮過來,正打在了白昭昭腦袋上!
天旋地轉。
白昭昭被打昏了,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腦袋疼得她想吐。
固然,她從來不是爸爸的公主。
旁人都說她是人人都愛的天賜孩子,但是她在父親眼裏并不特別,也沒有得到過他太多的關注。
她的父親,似乎從來就沒有進入過父親的角色,總是活得像個恣意的單身漢。
但是,之前的父親雖然漠視她,卻不曾打過她。現在,為了另外的家庭,父親不但要離婚,還狠狠給了她一拳。
她這才知道,父親也許也是有父愛的。她得不到,是因為她是父親可有可無的一個孩子。
原來孩子并不一定是珠寶,而是可以随時被替代、随時被拳腳相向的,這個認知殘酷得讓她落淚。
等她被母親吃力地抱起來的時候,她發現家裏很安靜,地上全是破碎的玻璃,母親的臉上也挂了彩。
母親在她被打了之後,像母狼一樣撲向了父親,幾乎要和他拼命……
此時抱着她,母親心疼地叫着她的名字,貼着她的臉嚎啕大哭,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時候,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但那雙眼睛裏雖然有眼淚、有悲傷,卻沒有任何恐懼,甚至于很快,眼淚和悲傷就變成了戰士才會有的堅毅,是憤怒在灼灼燃燒。
就是那樣的眼神,讓白昭昭相信她們一定能度過難關。
離婚後,母親費盡周折為她改了姓,她其實比母親還高興。
媽媽姓白,她更喜歡這個姓。
這樣她的名字就變成了一句詩。
白日之昭昭,長夜之悠悠。
~
早晨,天氣霧蒙蒙的,但仍可見晨光熹微。
白昭昭起床,偷偷打開母親房間的門。
昏暗的房間裏,母親背對着她側卧,睡得很沉。
她又蹑手蹑腳把門關上了。
洗漱完,她很意外地看到,餐桌上有豐盛的早餐。
哎,都這麽辛苦了……她其實可以自己随便吃點零食的。
吃完了早餐,她又打開冰箱,看到肉松餅、麻糬、流心蛋糕都沒有動過。
她特意把零食都拿了出來,堆在桌子上,又在之前的紙條補了一句:
【一定要吃呀,真的很好吃】
母親回來了,她心情很好。很可惜,今天早晨葉之悠沒在。
在學校和葉之悠說話是不明智的,但是或許放學可以多等等他,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走到車站的時候,白昭昭也碰見了那個興哥大叔。
徐仕興也看到了她,幹笑着對她點頭示意。
因為被那個瘋女人吓到,徐仕興昨天仍然很難睡着,一直熬到到合租的護士姑娘下班回來,他才踏實睡了一兩個小時。
此時,公交車駛來,他透過玻璃門,看到自己的發型活像一個雞窩。
“興哥。”白昭昭和他打了個招呼,頓了頓又道,“你臉色很難看诶。”
“啊,是嗎?因為沒做發型的緣故吧。”他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胡說。
“昨天休息很差嗎?”
“唔……”
可以說根本沒怎麽休息過。
“沒再遇到那個人吧。”
“沒有……但是,我已經決定報警了。”這話一說出來,他甚至後悔自己磨叽了這麽久,又重複,“對,我一定會報警。”
白昭昭點點頭,跟着人群上了車。
她也有自己的心事。
總之啊,人只要活着,真是麻煩不斷呢……
~
教室裏,早讀的氛圍和平時很不一樣,沒有往日的喧鬧,只有嗡嗡的說話聲。他們一邊議論,一邊都看向白昭昭的桌子,那裏,放着一束巨大的紅玫瑰,少說也有100朵。
看到她走進教室,叽叽咕咕的學生都停了下來,互相使眼色。
白昭昭走到自己的書桌前,不解地看着這束玫瑰。
一般來說,她的書桌裏會出現死蟑螂,黑墨水,椅子上會有膠水、玻璃碴、圖釘,但是紅玫瑰,尚屬第一次。
上面還有一張印花卡片,醜字寫着:
【對不起。】
沒落款,但她也知道是周洛然。
此時,送花人低着頭坐在後排的角落裏,整個人繃得緊緊的。
像一個即将接受審判的囚徒。
白昭昭皺了皺眉,吃力地把花拿了下來,左右看看,最後放在了講臺上。
之後,她落座,拿出自己的課本和作業。
周洛然果然坐不住了,一個箭步沖了過來!
“喂,白昭昭,你——!”
話說了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怎麽了?”女孩這樣問着,卻根本沒看他,又美,又冷,仿佛昨天那個爆發出火焰一樣鮮活憤怒的人根本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