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聘禮
第71章 聘禮
阿信扣緊磚縫, 破口大罵:“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口出狂言咒我們世子!”
城下阿隼眸中滲着陰冷,看着他嗤笑了一聲。
阿信怒火高漲, 指着他鼻子罵道:“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什麽東西, 也敢觊觎人家姑娘?!”
“偃月關臨近礦脈, 這些年被北商采金竊玉,早将地下掏了個空,這些事情阿寧姐姐最是清楚不過吧?”
阿隼盯着露出來的一角白色氅衣, 言語輕柔,“薛敖為了給他爹報仇, 帶着一支神獒軍猛襲中路, 正巧中了我父王數日前松動的天坑。當年北蠻幾千将士被埋在黑沙溝中, 無一人生還,你們是哪裏來的膽色敢說他薛敖毫發無傷的?”
話音剛落,被擋在後面的阿寧猛地一抖。
偃月關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發現有地陷之昭,她父親謹慎小心, 一早便将消息禀報給遼東王,也因此偃月關一帶不允許有任何的采礦之事發生。
他們觀察偃月關一年之久,發現并無大礙,但仍是下令封了這裏的礦脈。若布達圖知道此事, 必定會設下圈套提前動土等着薛敖。
阿寧的臉色驟然蒼白, 指尖都被掐的失了血色。
她當年炸山,因為留有後手才在那萬人坑中幸免于死, 可薛敖什麽都不知道, 若是真的像阿隼說的一樣,那裏被提前動了手腳, 薛敖他...
思索間,青空深霾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唳叫,聞聲望去,竟是薛敖那只自小養到大的海東青。
本來美麗潔白的羽翼被血濡濕,從天上俯沖下來像一道紅白交接的閃電,帶着凄厲的吼聲襲擊着衆人的耳朵。
“它怎麽這個樣子回來了?世子他...”
阿信嘴唇發抖,眼睛發直地望向金绮。可金绮也是死死地盯着他,目光裏全然的不敢置信。
正在此時,一名渾身浴血的遼東将士從東南一側駕馬而來,他手中揚着主帥獨賜的紅金三角幡,還未等駛近便似精疲力竭一般栽下了馬,被擁上前的北蠻鐵騎的馬蹄踏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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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信意欲跳下去,又被金绮死死扣住,只得恨聲罵道:“畜牲!”
周遭衆人見薛敖身邊總是威風凜凜的海東青落得這般凄慘的境地,又看那位傳信兵驚慌失措地趕來,語露驚慌地你言我語起來。
毫無疑問,若是薛敖真的如樓下那人所說一般,遼東此後不堪一擊。
見狀金绮咬牙,回頭喝道:“胡言亂語些什麽,北蠻人的話你們也敢信?來人,拿我的卻月弓來!”
一把比阿寧還要大的青色彎弓被擡了上來,金绮一把接了過來,反手架在城牆,搭上長尾羽箭。
金绮右手手背青筋畢露,奮力拉開這把巨大的弓,直直朝向城下端坐馬上的阿隼。
“你他娘的放屁!”
箭随聲動,羽箭如同墨色流星一般砸向地面,阿隼身邊的将軍見她來勢洶洶,忙持盾上來抵擋。
可卻月弓不愧為兵器榜高位之利器,那看似堅硬無比的鐵盾竟被輕而易舉地擊穿,又從那北蠻将軍的肩胛處穿出,帶出一條紅色的長線。
阿隼臉色一變,身後的北蠻鐵騎忙擁上前,将人牢牢護在中心。
金绮放下卻月弓,右肩微微泛酸。她這一箭不光震懾的北蠻鐵騎,更是穩住了雲禦關內浮躁的人心。
如今關中除了她、阿信和另外神獒軍上将以外,剩下的都是遼東軍中的老将。
五位老将都是薛啓曾經的得力部将,有的是一直值守雲禦關,有的則是與薛啓感情深厚,為了在這關中守着英體主動與薛敖請纓的老将。
幾人見金绮臨危不亂,也随之穩定心神,全身貫注地怒視樓下意圖不軌的北蠻鐵騎。
“我曾見過薛子易拉過比這還大的弓”,阿寧忽然開口,慢聲道:“他毫不費力地拉開,射穿了百步外的猛虎,事後還朝我讨功。”
她望向金绮,眸中有着濕潤的堅定,“他說的是假的,薛子易不會出事的,沒人能贏過他。”
金绮一怔,有些動容,她重重點頭,“世子天生神力,不會有差的。”
阿隼看着一堆強壯将士中格外嬌小的阿寧,舌尖舔過齒貝,自嘴角溢出一絲志在必得的笑意。
阿寧望下去,她不再去想那時瘦弱可憐的小少年,只剩眼前這個殺人如麻的北蠻三王子。
他綠色的眼睛裏泛着動人的光澤,眼尾上挑,膩白的面上盈滿淡淡的嘲諷,在一幹北蠻鐵騎的擁簇下如星如晝般奪目。
阿隼忽然對她笑了笑,美麗的臉上露出涼薄的笑意。
“你是我的碧伢,所以他活不成了。”
阿寧皺眉,再也忍不住他幾次三番地挑釁,揚聲道:“既是來打仗的,就別弄這怪樣子來惡心我。你爹打不過王爺,你也惹不起薛子易,布達圖既然派你來偷襲這裏,想來是偃月關守不住,他在為自己找後路。”
阿隼眉宇緊鎖,并未開口反駁,少頃才輕聲道:“真的嗎?”
阿寧見他低頭,猜不到這人又要做些什麽,只是不過幾息,身後卻傳來一陣喧鬧。
魏棄被人攙扶着,自臺階上走來,阿信登時厲聲問道:“哪個不長眼的把他放出來了?!”
衆人面面相觑,又一同看向扶着魏棄的老者。
那是薛啓的副手,叫楊伏虎,也是五位留在關中的老将中軍職最高的,在軍中資歷深厚,便連薛敖與文楓都對其敬重有加。
“是老夫。”
楊伏虎輕拍魏棄的肩頭,迎向阿信殺人的目光。
“世子有命,令我等嚴加看管,将軍這是何意?”
楊伏虎嘆了口氣,痛聲道:“世子遠在偃月關,又生死未蔔,如今兵臨城下,你們有誰是薛家後人?又有誰有資格擔得起這數十萬大軍?”
金绮揚聲打斷:“楊老怎能聽取北蠻人的片面之詞,況且魏棄行為有疑,又怎能斷定他乃薛家後人?”
魏棄沉默不語,眼下烏青的顏色和慘白的唇瓣昭示着他的遭遇。
楊伏虎搖頭,嘆道:“顯而易見的事情,你們還要自欺欺人多久?”
阿信咬牙,心道總算知道為什麽薛敖一定要他與金绮留在關中。想來是早有猜測,這位德高望重的楊伏虎有可疑之處。
不等幾人再言語,其餘四位老将互相對視後一齊走至魏棄身前,點頭道:“既如此,還請公子主持公道。”
阿信嗤笑道:“真是有奶便是娘,這麽快就找好新主子了。”
“你說什麽?!”
阿信怒目相視,“老子說你們忘恩負義!認賊作父!”
一時間劍拔弩張,本應共進退的兩夥人泾渭分明地對峙,卻是魏棄打破了僵局。
他數日未眠,語氣裏都是虛弱,“諸位将軍莫要動怒,如今情勢危急,需得共同退敵才是。”
五人紛紛點頭,阿信高聲怒罵:“你他娘的算個屁,也敢來命令我們!”
魏棄并不理會他,朗聲道:“幸得陸家鼎力相助五千架機弩,如今城中尚有三千弩兵和兩千神獒軍精銳。魏某以為,既然敵衆我寡,不如提前将弩手埋伏在高處,神獒軍待命,我等來個甕中捉鼈。”
話音剛落,衆人紛紛附和。
“你看,他被關了許久,卻知道軍中如何布防”,金绮嗤笑道:“不過他說的沒錯,若是想贏,如此是唯一獲勝之法。”
“不可以。”
金绮一怔,側頭看過,見阿寧額角微濕,眸中全是迫切與焦急。
“為什麽?”
雖然阿寧從未領兵打仗,可金绮知道她并不是分不清輕重之人。
阿寧附耳道:“薛子易日前與我傳信,言明不論發生什麽,雲禦關絕對不可開城門。”
金绮握住她濕潤的掌心,被阿寧目光中的肅重震到,她想起薛敖臨行前的囑托,重重點頭,“好,我信你。”
聞言阿寧心頭一松,感激地抓着金绮粗糙的手指。城下北蠻人叫嚣地更加厲害,與此同時一旁的魏棄已經命人下去開城門。
阿信不滿地嗤了一聲,卻也不能否認魏棄此舉并無不妥。
“慢着!”
衆人聞聲望去,只見一位仙姿佚貌的小姑娘走至身前,“局勢不明,城門絕對不可以開。”
魏棄一愣,眼中全是阿寧雪白的倒影。
五位老将自然是認識薛敖護在手心的姑娘,又被她阻撓而生了怒意,紛紛斥責。
“老夫說是誰呢?原來是世子的小青梅,這戰場刀劍無眼,可別吓到了你。”
“陸姑娘可是害怕北蠻鐵騎,別擔心,有我等在不會傷到你,眼下可別耽誤正事才對。”
“小姑娘家家跑這裏玩鬧些什麽?世子也是,莫不是被美色迷了眼睛。”
見幾人越說越過分,竟還扯到薛敖身上,阿信兜頭沖了過去,“老東西你舌頭長蛆了不是!”
說完又看向拉住自己的金绮,皺眉瞥向阿寧。
“聽阿寧的。”
見阿信一臉震驚,金绮臉色莊重,“你忘了世子的囑托了嗎?”
阿信搖頭,他自然是不會忘,薛敖叫他們任何事情都以阿寧馬首是瞻。
他與金绮等人不同,其他人受命時會辨別事情好壞,可他無論何事,都只聽薛敖的命令。
無他,他全家的性命都為薛敖所救,哪怕薛敖叫他立馬去死,他也毫不猶豫。故而金绮如此一說,他便義無反顧地站到阿寧身後。
楊伏虎皺眉道:“與一個小姑娘廢什麽話,還不快些行動!”
受命将士立馬起身奔下去,卻被飛起的阿信按在地上。
“阿信将軍這是何意?”,楊伏虎怒道:“你是要謀反嗎?!”
阿寧走過去,揚聲道:“楊将軍這帽子扣的如此之大,莫不是為着什麽着急了?王爺英體如今停在關中,若是不小心被傷了,你拿什麽來賠?!”
她本想言明薛敖傳信一事,可轉念一想,如今薛敖剛接手遼東軍,若是傳出他疑心軍中老将,怕是會渙散軍心,不得民意。
她不能讓薛敖冒一點險。
楊伏虎眉毛橫立,斥道:“你懂什麽?眼下正是為了守護王爺的偌大家業才這般,你一個拿不動三斤鐵的女子有什麽資格跟老夫叫嚣!”
金绮執刀橫在胸前,“楊老慎言。”
魏棄淡淡道:“陸姑娘不必為了世子與在下別苗頭,如今情勢危急,還請姑娘大局為重,放下恩怨。”
“好好好”,楊伏虎被魏棄的言語刺激,直接揮手大喝:“來人!開城門,老夫值守雲禦關二十餘年,我看你怎麽攔?!”
上空一大片烏雲飄過,擋住阿寧的神色。
阿信幾人齊齊操起兵器,指向對面的遼東軍。可正如楊伏虎所說,這人積威極深,三千弩兵又都是遼東軍,哪裏能攔得住名正言順的楊伏虎。
金绮咬牙,與阿信一齊沖了上去,抵在衆人身前。
“你說我沒有資格?”
魏棄擡頭,慘白的俊容上露出一絲異色。
不止是他,城上的所有人看到阿寧所執之物都臉色巨變。
兩塊顏色不一的玉珏蕩在北風中,一黑一白,其上镌刻着獨一無二的虎食天月圖。
那白色玉珏金绮等人早已見過,當時薛敖暴怒迎戰布達圖,正是阿寧掏出了神獒軍的玉虎符才力挽狂瀾。
可他們不知道,這塊顏色墨黑的玄虎符也在阿寧手中。
正是當日魏棄手中那塊證其身份的遼東軍虎符。
楊伏虎驟然失聲,少頃才嗫喏道:“你..你怎麽會有...”
聲音戛然而止,誰會不知道這塊玄虎符是誰給她的。
阿寧面色不改,右臂高高舉起兩塊纏繞碰撞的虎符。她自然不會說,玉虎符是在上京時薛敖給她的及笄禮,而這塊象征着遼東軍主帥的玄虎符,是他在出發前與她的聘禮。
他把什麽都給了阿寧,坦蕩如砥。
朔風刮過,烏雲飄散,一道刺眼的天光透過雲層打下,映在她潔白如玉的臉頰上。
“遼東軍聽令,所有人不得命令不許外出。緊閉城門,一只蒼蠅都不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