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提親
第53章 提親
利器交接, 腥氣漫天。唯獨山腳青叢中的那只山茶,開的豔麗,卻又被雨打的顫顫巍巍。
阿寧就站在花前, 卷翹的長睫蓋住眼底神色, 叫對面薛敖看的有些慌。
岑蘇蘇長刀入地, 大聲罵道:“世子你猜的果然沒錯, 這老賊派了不少高手去陸府,真下作!”
薛敖被她喊的回神,在遼東的時候, 他總是一身傷痕地去找阿寧,叫小姑娘給他塗藥。她最開始的時候總是哭, 後來習慣了, 便能熟練又溫柔地給他包紮。
他給阿寧看到的永遠都是傷疤, 從未叫她注意到自己也是一只惡狠野蠻的野獸。
滿身的兇性。
可眼下,這雙盈盈秋水的眸子無措地望過來,裏面都是他血色的倒影。
薛敖手上有那麽多北蠻人的性命,卻從未叫阿寧看過他殺人。
這是第一次, 他毫無遮掩地露出被血染紅的雙手。
“薛世子。”
前來接應的澤州府兵首領喊他:“如今藺賊已伏誅,我等便在此地等七殿下與陸大人前來。”
他看了一眼地上死狀慘烈的藺榮,恭聲道:“藺賊慌亂之中逃竄。死于滾石之下,乃自作自受, 還請世子放心。”
聞言薛敖看了他一眼, 心道不愧是晏枭的心腹,行事果然妥當果斷。
“晉縣城東一側的百年槐楊林中, 三塊巨石之下, 帶着你的人去挖開,裏面是張氏略賣案的結果”, 見這位澤州府兵首領臉色大變,他皺眉道:“就當做是你家主子救了陸家人的回贈。”
“多謝薛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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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抹掉臉上的血,待看清薛敖的樣子後,心下一緊。忙站在阿寧身前,擋住她的視線。
薛敖松了一口氣,又沒來由地燥亂起來。
他擺擺手,吩咐沈要歧與阿達安排好渝州衛兵與澤州馳援的府兵。那澤州府兵的首領見薛敖對渝州的事并未有掌權之意,倒是松了口氣,帶着人前往晉縣那處埋骨地。
晉縣短短兩個月內遭受太多,百姓慘死,又流離失所,如今滿目瘡痍,叫阿寧忍不住随之嘆氣。
她雖恨那日的人性涼薄,但卻不能将整個晉縣的百姓都視作奸惡小人。
兄長在信上寫道: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一句話點醒阿寧。
她不願與藺榮之輩共沉淪,在大好的年華裏充斥着焦慮與怨恨。腐木枯松是敗掉的蛀蟲,而他們,是狂風,亦是青空。
阿寧撥開擋在身前的吉祥。
“陸姑娘...”
阿寧置若罔聞,腳步輕快地朝着銀袍少年走過去。
她怎麽會不知道這個傻子在想什麽。
生自戰亂不絕的遼東,雖是生來病弱,但她并不是見不得血腥的菟絲花。
潔白的繡鞋踏在血水中,鞋面的海棠花心濺上緋色一點,染上團團錦簇的瑰麗。
阿寧握住了那雙藏在背後的雙手。
她的手很小,又很軟,抓着薛敖的時候,總是叫他擔心會弄傷小姑娘。
似有似無的涼。
“你在看什麽?”
薛敖周身血污,緊張地咽下口水,好像只消對方一句話,他就能潰不成軍。
阿寧微蹙秀氣的眉毛。
“在看——”,她忽然仰起頭,晃動薛敖的手掌,“我的心上人啊。”
薛敖怔愣住,圓眼裏有些懵懂,更多的是在撒嬌的阿寧。
“我做了核桃糕”,阿寧貼上他,笑道:“不洗手,不許吃。”
心跳鼓動耳膜,周遭嘈雜的一切都遏制不住滾燙的怦然。
兵荒馬亂,一片狼藉。
雨停了,他的心裏一片潮濕。
...
藺家因着藺榮險些落得個被流放的境地,倒是藺争在西南邊關又立下戰功,且藺決拿着一早與藺榮的割席書雙手奉上,這才幸免于難。只不過藺家上下被一貶再貶,便連一向雷厲風行的藺太後也收斂了起來。
短短十幾日,大燕的局面便煥然一新。
陸霁雲因病告假,卻因那三策名聲大噪。景帝念其立下大功,又憐他雙手被折,一舉将官職擢升為翰林院的天子侍講,不日上京。
趙沅擢升為渝州通判,掌管渝州水利,行監察一職。
渝州損耗過大,北司衆人特留此助百姓修築房屋,重興盛業。中州五社的市舶趁此建成,水道上遍布貿船,來往各地之間。
阿寧得知陸霁雲手傷之後,險些大病一場,得知謝纓派人将蒼鷺山神醫雲翟送去後也沒好轉,更是郁郁。不過聖旨一下,将陸霁雲的官職一升再升,竟是天子近臣,倒叫她又嘆又憂。
她本意是去看顧兄長,無奈陸霁雲一封書信,叫她好好待在渝州,行市舶之事,不可半途而廢,阿寧只能留在這裏等着陸霁雲。
岑蘇蘇見不慣她不開心的樣子,拉着人跑去喝酒。渝州的黃酒向來聞名于世,甘甜清美,回味無窮。
幾壺黃酒下肚,岑蘇蘇倒是沒什麽事,只扯着個嗓子喊什麽鶴什麽雲。倒是阿寧,軟軟地趴在桌子上,看到薛敖推門而進的時候還是混混沌沌。
薛敖将阿寧抱起,拍她微顫下滑的脊背,又指着岑蘇蘇怒道:“你明日給我滾回上京!”
一腳踹開酒樓的大門,衆目睽睽之下抱着小姑娘走遠。
岑蘇蘇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薛敖竟把醉醺醺的阿寧帶走了。
她猛地一拍腦門,頂着五個紅指印哀嚎:“慈生,兄弟對不起你啊!”
薛敖咬牙切齒地抱着阿寧回陸府,黃酒味甜,但後勁卻極大,喝了這般多想必第二日又要頭疼。
“陸霁寧,你就是來克我的!”
他輕聲訓斥,趴在肩上的阿寧卻不滿地哼哼了起來。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被薛敖抱在懷裏,橫坐在他手臂上,嘴裏含糊地嘟囔:“薛子易...你為、為什麽怕我?”
薛敖一怔,想着阿寧跟個小貓一樣荏弱嬌小,自己何時怕過她?
他嗤笑一聲,颠了颠臂上的姑娘,見人被颠的尾音發顫,又站定問她:“我怕你什麽?”
“怕我...怕我不理..”她打了個酒嗝,不舒服地苦鬧,“你就是怕我!”
見薛敖不語,又伸出手指狠狠戳他的右胸口。
阿寧戳的認真,可這力道在薛敖身上仿若小貓撓癢,見小姑娘垂着卷翹的睫毛,一臉認真地在他身上搗鼓,薛敖低下頭,欺近她的臉頰。
微風吹過,一牆之隔的院落裏觥籌交錯,紛紛雜雜,屏蔽了二人鬧出的動靜。
“聽聞那刺史大人的嫡女看中了趙通判,倒是郎才女貌,頗為般配啊。”
薛敖知道這件事,這趙沅本就是當朝探花,又生的一表人才,被貴女看上也不足為怪。
“可惜啊”,那人拉長了聲音,“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衆人忙追問:“怎麽說?”
“通判大人說他心有所屬,不日便要提親!”
一片嘩然,那人繼續道:“聽說是原先那位陸通判的妹子,生的傾城色啊。”
薛敖目淬寒冰,忍着掏出十三抽人的沖動。
“又可惜,這位陸姑娘早前有過婚約,聽說是那位薛世子。”
這轉折打的一桌人猝不及防,薛敖提步離開,只聽到一行人隐隐綽綽地問,薛世子是誰?
幾縷熱風吹了過來,阿寧被薛敖的馬尾掃的眼皮上發癢,不耐地捶了他一下。
“阿寧?”
阿寧皺起眉,滿臉不開心,“幹嘛?”
薛敖輕挑眉梢,露出些在遼東時的乖戾,“薛子易是誰?”
小姑娘低下頭,糾結地攪動手指,在他懷裏東倒西歪。
她大聲喊道:“薛子易是王八蛋!”
“...”
“都不陪我睡覺,就是王八蛋...”
薛敖被罵的怔愣,又聽阿寧繼續喃喃:“才不要喜歡他。”
少年眸中浮現惱意,又颠了一下坐不穩的阿寧,疾奔回府。
門口的吉祥見二人這般形容,好信地湊上去,“世子,這是怎麽了?”
阿寧“嗚”了一聲,吉祥不小心看見面色不對的薛敖把人放倒在懷裏,阿寧小腿亂動,又被他箍緊在懷裏。
吉祥納悶,這是怎麽了?
木門咣的一聲被合上,又被撞的一動。
阿寧坐在薛敖的手臂上,背後是将開不開的木門,少年仰視她,忿忿勃然。
“憑什麽不喜歡?”
阿寧抓緊他衣襟上的神獒,把頭埋進了薛敖的頸項裏。
“只能喜歡王八蛋!”
薛敖咬牙重複:“你只能喜歡王八蛋!”
阿寧“哦”了一聲,摸了摸少年的發頂,乖乖朝他笑了出來。
薛敖霎時就消氣了。
阿寧命令他:“你以後要聽我的。”
“是。”
“不許惹我生氣。”
“嗯。”
阿寧坐在少年的手臂上,一雙蒙着水霧的眼睛裏沒有焦距,“你要親我嗎?”
她嘴角都被酒水濡濕了,唇上是柔順的粉潤。
薛敖喉結微動,艱難道:“好。”
晚霞墜落,鼻息間都是微醺的酒香和青梨子的甜味。恰好一只蝴蝶飛進房中,落在阿寧肩上,又振翅飛上一頭烏發,與鬓發間的草蝴蝶依偎在一起。
相得益彰。
...
八月中旬,陸霁雲終于被雲翟放了出來。阿寧接到他時,見兄長神采熠熠,并無異樣,一身溫玉潤澤,想是被雲翟調養的極好。
只是捧着兄長的一雙手時,卻忍不住心中酸澀,撲在他懷中大哭了一場。
陸霁雲撫摸阿寧柔順的烏發,輕聲安慰她自己必有後福。
又看向一同前來的薛敖,只不過幾月未見,他竟覺得眼前的少年已經有了薛啓的氣勢,只是那麽站着,就能叫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陸霁雲朝着薛敖長長一揖,正色道:“多謝薛世子救小妹一命,今後若有所需,當竭力相報。”
薛敖一驚,險些跳了起來,忙将人扶起,“大哥言重了,這我應該的。”
“世子慎言。”
薛敖苦哈哈地打了個笑聲,心道我若是要你妹妹,你肯定會翻臉,還說什麽竭力相報。
是夜,阿寧與陸霁雲秉燭長談,聽到兄長近日在澤州很是自在,也跟着解了胸中的悶氣。只是談話末後,陸霁雲卻自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
阿寧不解,聽他輕聲解釋,說這是趙沅與她的生辰八字,找人合算過,很是般配。
“阿寧,爹娘均滿意趙沅此人身家清白,為人端正,你可願意?”
阿寧不知道趙沅已向她父母兄長提親一事,更沒想到連八字都已經對好,她有些無措的看着燭火下雪白的信紙,又猛地站了起來。
“我不願意!”
見陸霁雲臉上神色不變,阿寧心下一涼,想到薛敖還傻呵呵地等着回遼東就提親,心生不忍。
她不想再欺瞞親長,也不能辜負薛敖。
“哥哥,子易是我意中人。”
“我心悅子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