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姑娘與獒(3)
第3章 姑娘與獒(3)
“薛世子放過我們吧,我們是口無遮攔,求您放過我們吧!”
阿寧聽到隔壁的求救和打鬥聲,連忙跑過去看,卻見一群人跪在滿是飯菜和碎片的地上磕頭求饒,而薛敖正逮住一個滿臉血污的醉漢發了瘋般的打。
“敢辱她,我宰了你!”
少年白袍染血,眼角發紅,好似蓮白山上那頭氣勢磅礴的神獒,終年的積雪融化結冰,呼嘯着要人性命。
“世子求您別打了,小的們真的知道錯了,再打就真出人命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充斥着悶哼和求饒聲。薛敖是十歲就能赤手空拳打死獒王的人,數拳下去,那人早已被打的昏死,但沒有人敢攔這時候發怒的薛敖。
八仙桌上的幾位早就被暴怒的薛敖吓破了膽子,手腳慌亂的跪趴在地讨饒,又瞥見一旁俏生生站着的阿寧,不顧小姑娘發白般的臉色,爬了過來。
“陸姑娘!陸姑娘求求您大人有大量,讓世子收手吧,小人們真的知錯了...”
阿寧身子弱,見此情形又怒又驚有些氣息不足,可又冷着一雙眼想看清到底是誰這般作踐她,見到有人涕泗橫流的過來懇求,也生不出什麽憐憫心思。
見阿寧不為所動,這人想了想身後快要被打死的同窗,咬了咬牙想要抓住阿寧的裙擺懇求,只是在阿寧躲閃間看到了她腳踝白襪上刺目的鮮紅,心神一轉。
“薛世子!世子您別打了,陸姑娘受傷了!”
耳邊的捶打與悶哼聲乍停,薛敖踢開身前擋路的人,幾步邁到阿寧身前。
薛敖抿緊了嘴,一雙泛紅的雙眼上下掃視着阿寧。
“我沒...”
阿寧話音未落,就見剛剛那個大喊大叫引來薛敖的男子仰着一張腫脹的臉,讨好道:“是腳。世子,是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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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敖一腳踢開那人,蹲下身想掀開阿寧的裙擺,又顧及周遭遲遲不敢動作。
看着那顆俯下的毛絨絨的腦袋,阿寧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我沒事,薛子易,什麽事都沒有。”
阿寧避開了薛敖意圖撥弄的雙手,雙手輕輕搭在薛敖的肩上,“你先起來。”
然後遼東城的百姓就看到平日裏怼天怼地的霸王紅着一雙眼,像只幼犬一樣仰視嬌弱的姑娘。
——如斯恐怖!
薛敖咬着牙環顧四周,“誰幹的?我幹他爹!”
陸霁寧:“......回去再說回去再說。”
此處的鬧劇奮奮揚揚,倒是沒人注意到三樓的天字閣今日竟迎了客。
會仙樓作為遼東最好的酒樓,自是有其獨到之處。便是說三樓那幾間雅居,一年開不了幾次,迎來的客人非富即貴,可今日這推門而出的卻是幾個生面孔。
“早聞遼東王世子少年英才,十歲便可徒手打死獒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為首的那人頭頂玉冠,腰佩紫绶,一張臉極其俊朗出挑,生來招搖的桃花眼盛了盞多情的秋水,一眼望去竟是通身的矜貴風流。
而落後他半步的那位公子也穿了一身與薛敖相似的銀白錦袍,卻又因着臉上的倦色與浮腫顯得有些萎靡之氣,倒是東施效颦起來。
東施公子瞥了一眼薛敖,望見一側的阿寧精神一振,語氣奇怪道:“七爺說的是,薛世子別說打狗,就是打人也順手的很,毫不費力呢。”
一地被順手的人:......這是哪來的二臂?
那人被紫衣公子掃了一眼,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又好像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曲了曲左腿,憤憤閉嘴。
阿寧越看這人越眼熟,又看他乖張的神色和下意識揉胸口的動作,忽然想起來這位東施是誰。
——不正是年前在遼東城門處,嘴賤調戲她然後被薛敖抽回上京的丞相家公子嘛!
未等阿寧說些什麽,只聽到薛敖的大嗓門在耳邊乍起。
“秦西去!你這孫子還敢來遼東!”
“...”
三樓的兩人好像被薛敖的氣勢震住,半響沒言語,只是幾息之間,那秦西去發出一聲氣勢恢宏的悲鳴。
“老子他娘的叫秦東來!”
這位東西公子便是年初之時被薛敖抽斷了一條腿的倒黴子。
秦東來一見到薛敖就腿疼。
他是丞相府的幺兒,又是家中父母老年得子,平日裏有争氣的大哥走仕途,自己只需做一個閑散的富家子弟吃喝玩樂賞花逗鳥便是樂極。只是沒想到在天子腳下尚且能稱的上一句橫着走,可還沒進到遼東的城門卻被人打折了腿。
打人那厮生的俊俏又精神,一條發光的鞭子揮的虎虎生威,只消一下,尊貴的丞相幼子就被抽回了上京。
然而,傷勢未愈之時他又被陛下斥責頑劣,被素來疼愛自己的兄長罰抄書跪祠堂,禁足了好一段時間才被放出來。
秦東來越想越氣,想自己京城一霸竟混的如此地步,此次偷跑出來也是想着要來這敗北之地一雪前恥!
然滿腔的熱血都在看到身量明顯變高的薛敖時煙消雲散,尤其是他腰間挂着的那根鞭子,漂亮至極卻恐怖非凡。
薛敖壓根沒精力關注這位曾經的鞭下客。
他滿心滿眼都是阿寧腳踝上的血跡,根本就無心管他的東西南北,随口啊啊應了兩下就拽着阿寧往外走。
若不是他爹娘整日扯着他耳朵說什麽男女大防,現下早就把陸霁寧扛起來打道回府。
頭發都炸起來的小世子拉着自家青梅路過一幹人等。
遼東百姓熟悉這位的行事,紛紛讓開了路,客棧老板熟稔記下今日損壞的物件,等着去王府裏讨賬。倒是一地被打成豬頭的人慶幸的嘆了口粗氣,只忿忿的看着适才那個禍從口出的禍根,想着險些一起被這蠢貨害死。
阿寧被橫沖直撞的薛敖拽了個趔趄,腳上的小傷口本沒什麽感覺,倒是自己險些被這人搞得脫臼。
“等等,我沒..你慢點,薛子易!”
薛敖回過頭看着阿寧細細的喘氣,并不知道自己在這隆冬的日子裏竟是一額頭的汗。
阿寧面無表情的朝他伸手,就見那不可一世的小世子睜着一雙圓圓亮亮的眼睛,慢慢從衣襟處拉出了一方粉色的帕子。
秦東來:!!!
我嘞個娘差點沒抽死我的憨貨竟然喜歡這等女郎之物!
阿寧接過帕子,明明薛敖還是那般神奇十足的傲慢模樣,可她莫名從這人身上看出來了一股子被抛棄的沮喪感。
綿軟的質感輕輕擦過額角,薛敖盯着給自己擦汗擦的仔細的阿寧,覺得現下這份溫軟舒适直接熨帖進了人心眼裏。
客棧衆人看到一對小兒女的舉動并未覺得哪裏不妥。
遼東本就民風彪悍,且二人身上有婚約,見此情形只會在心裏偷偷嘲笑——遼東王家的小世子看着就一副不值錢的熊樣。
阿寧折回手帕,回頭看向滿地狼藉,正巧撞進了秦東來身旁那位紫衣男子意味不明的目光裏。
秦東來家世顯赫,一向嚣張跋扈,可卻對這男子畢恭畢敬。阿寧心下注意,神色如常的對那人屈膝一禮。
“姑娘不必多禮,日後小生還要去陸府拜訪。”那男子溫潤一笑便拂袖而去,見狀阿寧也不再對此人多言。
“今日之事皆因誤會,薛世子是為仗義執言,幾位公子若不嫌棄,還請移步陸府,諸位的要求,陸府必會滿足。”
話畢,阿寧拉着薛敖離開會仙樓,那幾位受傷的男子面面相觑。想着陸霁寧說那霸王‘仗義執言’,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沒臉再去陸府尋什麽好笑的公道,灰頭土臉的回家找娘。
馬車上,薛敖捏着阿寧受傷的腳踝,動作輕慢的掀起羅襪,看見那道冒着些紅肉的口子時,手都抖了起來。
阿寧用力抽了抽腳,沒收回來,笑道:“抖什麽?就這個本事還能揮的起來你那一百斤重的鞭子嗎?”
薛敖不說話,只是敲了敲門沿,小厮便心領神會的将車駕去了醫館。
阿寧見這人不說話,心知他是愧疚,又不忍這憨貨悶悶不樂,轉念一想,從袖中掏出方才給薛敖擦汗的粉色方帕。
“你話還沒說清楚,為什麽把阿奴哥哥的東西送給了別人?”
聞言薛敖直接蹦了起來,一顆鐵頭撞得車頂發出悶響,但他顧不得自己的腦袋,憤聲發問,“為什麽不可以?謝纓的東西就這般金貴嗎?!也值得你三番五次的追問!”
阿寧被吼的愣了一下,呼吸急促,身體不可抑制的發慌,下意識的就想安撫心口。
只是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就見那本是站着發火的小世子彎下腰,紅着一雙眼給自己順氣,一邊拍一邊嘟囔:“摸摸吓不着,拍拍魂上身。”
阿寧眨了眨眼,目不轉睛的看着給自己認真順氣的薛敖,心跳恢複正常,可腦子裏卻想起了一樁往事。
這是小時候薛敖常對她做的事。
因着阿寧身子弱,一點小事就能吓得她失神生病,故而陸府上下都是小心嬌養着。但是再怎麽仔細也有照顧不到的時候。
有一次薛敖親眼看見阿寧被吓得小臉發白,也不知還是七歲的小童是怎麽想的,隔天就自己一個人拜了寶華寺,爬了足足六百階,給阿寧求了平安符,還與那老方丈學了這麽一個安撫的招魂法子。
可能老方丈也沒想到,如此普通的一個逗娃娃的民間法子,卻對阿寧有着不小的作用。後來每次意外受到驚吓時,薛敖便是如此,将小姑娘摟在懷裏,一下一下的順着心口,奶聲奶氣的招魂。
從他的七歲到十七歲,懷中總是坐着一個乖巧的小姑娘;從她的五歲到十五歲,身後懷抱和那雙安撫的手總是一成不變的幹燥而溫暖。
阿寧鬼使神差的抓住薛敖的手,見那人擡起頭,不滿道:“幹嘛?又要給我講男女大防,陸霁寧我是在...”
“沒有怪你”,阿寧打斷薛敖,“只是想讓你別不出聲,悶悶不樂的。”
薛敖微怔,目不轉睛的盯着阿寧漂亮的眉眼,只覺得手上被攥住的那一塊熱得不成樣子。
“阿奴哥哥送給我的東西是不遠萬裏的心意,除了我,沒人能随意處置”,阿寧認真的注視薛敖,語氣輕緩,“而你,是我近在咫尺的、很重要的...私屬。”
最後兩個字阿寧說的很小聲,薛敖并未聽清,只是緊接着又聽阿寧細聲同他說話。
“因為你很重要,所以會惱恨你送東西給旁人,因為覺得你在被搶走,所以會想要你在親人之外只在乎我。這是我的私欲與錯處。不過——”
阿寧忽然笑了一下,她看清了薛敖眼底如海動般的震動蕩漾,一字一句道:“薛子易,我不會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