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梓淩衛的人,脾氣都這樣大?柴熙筠在心裏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防劉行俨一個閃身飛進來。
“公主找我何事?”
見他面上平靜,似乎并沒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她也就寬心了。
“無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柴熙筠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褶:“你守在這裏,如果他醒了,喚韓仁便可。”
“公主要去哪?”劉行俨脫口而出,忽又覺得有些失禮:“我的意思是,屬下的職責是保護公主,理應随着公主一道去。”
“你放心,我就在府裏。”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再拒絕,然而柴熙筠前腳剛走,他便有些後悔。
梓淩衛只聽皇命,這是規矩。而他,如今卻硬生生成了三公主的家臣,這事要是被上峰知道了……
他正抱着劍沉思,床上突然傳來一陣響動,他繞開桌子過去,齊景之正一手捂着胸口,掙紮着起身。
他牢記柴熙筠的囑托,轉身就要去尋韓仁。
“請留步。”
劉行俨皺眉,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床上的人,他與齊景之先前并沒有太多交集,是以也無所謂評判,然而此刻卻有些瞧不上他。
“你是……梓淩衛?”齊景之試探着問,緊緊盯着他臉上的反應。
方才他并沒有完全暈過去,于是清楚地聽到了柴熙筠喚他“阿俨”,阿俨……多麽親密的稱呼。
劉行俨眼眸一閃,一抹殺意瞬間升騰而起,梓淩衛不可随意在人前暴露身份,除非上峰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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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禮了。”見他的表情完全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齊景之見好就收,沒有再繼續追問,這些皇家暗衛規矩大,知道太多完全是引火燒身。
若不是先前在洛南時,她隐隐提過梓淩衛的事,他恐怕很難往這上面想。
“你在裝暈。”劉行俨睨了他一眼,滿臉的不屑。從柴熙筠解開他的衣服,他便看到了,他那個傷口,根本不是自行裂開。
擺明了是剛剛劃傷,而從刀口的位置和縱深來看,他可以确信,是齊景之自己所為。
“是。”
他直接承認,劉行俨多少有些吃驚,但看到他此刻羸弱的樣子,他嘴邊還是擠出了兩個字:“卑劣。”
“是”,齊景之臉上挂着苦澀的笑,并不為自己辯解:“還請你……莫要告訴公主。”
“既然怕她知道,為何要這樣做?”
“敢問閣下,梓淩衛做的事,就一向光明正大嗎?”
劉行俨顯然被問住了,剛想開口,又想起自己似乎沒有必要同他解釋。
“我不會害公主,只是有些不得不這樣的緣由,還請閣下高擡貴手。”齊景之拱手,朝他施了個禮。
劉行俨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半晌迸出來一句:“無恥。”
一直到天快黑了,柴熙筠都沒有再回來。夏日的天說變就變,白天還是晴空萬裏,這會兒烏雲黑沉沉地壓了下來。
齊景之偷偷找到了韓仁,問柴熙筠的去處,韓仁卻支支吾吾不肯說。
“明天是先皇後的祭日”,他顯然有些急了:“你若是知道公主在哪,還請務必告訴我。”
韓仁似乎有些猶豫,眼下他也拿不準公主對驸馬究竟是怎樣一個态度。
“別問了,人在清延閣。”劉行俨不知從哪飄了過來,丢下一句話,又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韓仁連他的影子都沒看清,更別提身形和樣貌了。
“清延閣在哪?”齊景之徑直問道,沒有再向韓仁求證。
“在……”韓仁眼睛看向西北角露出來的屋檐。
齊景之心領神會,轉身之際卻被身後的人叫住。
“驸馬”,韓仁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其實今天才是先皇後的祭日。”
涼風四起,齊景之穿梭在公主府的小徑裏,手捂着右胸,一頭的冷汗,血透過指縫浸出來,他這才驚覺,自己下手似乎狠了些。
風越來越大,樹影搖曳,豆大的雨滴開始掉落下來,忽然,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他推開閣門的剎那,驚雷響起。
“啊!”
“阿筠!”齊景之立即判斷出是柴熙筠的聲音:“阿筠別怕。”
然而沒有人回應,也沒有別的動靜。
清延閣裏并未點燈,四處一片昏暗,他摸索着前進,走了幾步,伸出的手突然碰到了木質的堅硬物。
他上下左右來回摸了摸,企圖判斷出究竟是什麽東西。這時,又一道閃電劃過,像火蛇一樣瞬間照亮了夜空。
借着外來的光,他這才看見,手下竟然是一個漆木棺材,驚懼遽然爬遍全身,不由往後退了兩步,然而這一退,卻恍然發現棺材旁邊蜷縮着一個身影。
“阿筠!”就在他撲向她的同時,一聲轟天巨響,像是要把天砸個窟窿。
“別怕,別怕……”他死死将人擁在懷裏,手撫上她的後背,不住地摩挲。饒是這樣,仍能感受到她的顫抖。
後背正好抵着棺材的一角,兩個人的重量壓在一處,戳得人生疼,他卻不敢變換姿勢,她埋在他的頸側,不一會兒便一陣涼意。
哭了?齊景之更加手足無措,将人抱得更緊。
電閃雷鳴之後,大雨傾瀉而下,灰塵夾雜着濕氣從外面闖進,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氤氲開來。
“齊景之?”她摸上他的胸口,一股黏膩立即從指尖傳來。
柴熙筠立刻意識到這是什麽,一時間擔憂和懊悔雙雙在心底滋生。
“我們回去。”她說完,掙脫着要從他懷裏鑽出來。
早些時候他還在泛酸,那個梓淩衛,她喚他阿俨,實在過分親昵,這時從她口裏聽到齊景之三個字,竟然覺得順耳得多。
可是今天這種情況,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就這樣走了。
“阿筠,這是?”他掏出火折子,照向身後的棺材。
微光之下,看清她臉上的淚痕,他的心猛地一抽,想起剛才韓仁的話,小心翼翼地問:“是……你的母後?”
柴熙筠緩緩站起來,手覆在棺材的邊緣,他緊緊跟在身後,這才發現,棺木并沒有蓋上,裏面除了一套衣服,空空如也。
也是,作為皇室中人,又是有谥封的皇後,自然是該葬在皇陵,怎麽會孤零零地躺在這樣一具棺椁當中。
“十年前的六月二十四,喪鐘一響,整個京城都知道皇後薨了,可是……”
“六月二十三,也就是今天,才是她的祭日。”
齊景之心裏一驚,死生大事,出生定八字,辭世定來世,兩個時間同等重要,更何況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刻意改了時間,定不是草率,怕是有些不能說的緣故,于是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心疼。
她眼神幽幽,憶起那些深遠的往事,話到了嘴邊,卻換了一種口吻,變得利落、生硬。
她反複描述着那日的天氣,暴雨、驚雷,布滿人卻寂靜無聲的大殿和床上冰涼的屍體,她那時不過幾歲的年紀,卻一直記到了如今。
原來她對陛下的怨念、對雷雨的驚懼,一切都有跡可循。
齊景之覺得自己離她又近了一點,可是每近一點,他對她的心疼,心中的懊悔便會增添幾分。
原來她一直都不是他前世所見的,笑顏燦爛、沒有憂慮的公主,皮囊之下,是如此鮮活,如此讓人揪心的生命。
他不應該一直躲在暗處,他應該早點出現在她的生命裏,這樣她就不會為沈修遠所惑,把那人浮在面皮上的敷衍當成是愛情。
他伸出手,将她覆在棺材邊緣的手整個包住,他的手幹燥而溫暖,妄圖驅散她心裏的潮濕。
“我和你一起查,一起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柴熙筠沉默着,緩緩把手抽出來,然而在他熾熱的目光下,遲疑了片刻,又把手覆上去,同他十指相握。
齊景之大喜過望,舉起相攜的手放在左胸,在心中默默起誓,卻沒有注意到,其實她并沒有将“好”字說出口。
真相,她早就查清楚了,她要的,是一個契機。
除了柴熙筠和齊景之本人,誰都說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只當這二人過于兒戲。
當初俞林宴上,不顧陛下的顏面,一個非他不嫁,一個非她不娶,前些時候齊景之身負重傷,為了一顆救命的藥丸,她闖了城門、闖了宮門,直到如今,言臣都沒放棄對她的彈劾。
正當衆人感嘆他二人情比金堅時,她又鬧着和離,衆目睽睽之下,縱容府裏的小厮,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驸馬失了寵的消息才剛剛傳遍京城,轉眼之間,兩人不知何時又和好了,開始如膠似漆起來。
哪怕加上前世,兩輩子,齊景之都沒這麽幸福過。
他倚在床頭,就着柴熙筠送過來的藥,一口一口吞咽着,眼睛像是長在了她身上一般。
這不是頭一次她纡尊降貴,這樣伺候他,但于他來說,大不同。
她終于肯放下戒備,将真實的自己展示給他看,哪怕只是露了一條縫,都足以讓他開心許久。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他的身體一天好似一天,可是昏睡的時間,卻一天比一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