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劉行俨愣了一下,料定齊景之已經猜出來了,他只是随手幫個忙,沒有替她保守秘密的義務,于是也懶得解釋,放下藥瓶就準備走。
只是剛邁出去一步,齊景之立即反應過來:“你是來京路上替她駕車的人?”
劉行俨本就不願跑這一趟,此刻更是有些不耐煩,二話不說,拂了拂袖子,一個閃身從窗邊飛了出去。
窗戶晃了幾下,停在了半開的狀态,一襲涼風透過縫隙吹了進來,齊景之忽然想起離開洛南的前一日,他回到房間時,也曾被一扇窗戶吸引了注意。
一模一樣!他快步走過去,圍着窗戶左右看看,随即腦子一震,眼下的情形與當日的一模一樣!
難道那日,他回去之前,同她共處一室的,竟然是這個人?只是以他的身手,她為何會受傷?
茂威客棧前門對着明福街,背面便是公主府。此刻他負手立在窗前,凝視着窗外,她就在前方那一團漆黑裏,他只知道大概的方位,至于其間隔着幾重門、幾道牆并不十分清楚。
她身邊何時有了這樣的人?
那人身法靈活,能夠以一敵十,是個絕對的高手,有他在身邊,她定能安全無虞。
不像自己,他的心頭突然泛起一陣苦澀,自保尚且不能夠,關鍵時刻能拿出的,唯有這一條命而已。
“公主,驸馬遞了帖子求見。”翌日,柴熙筠剛梳洗完畢,雲芝便進來回禀,将齊景之連夜寫的拜帖雙手呈上。
她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确是他的字跡,随之安放在一側:“他人在哪?”
“現下在大門外等着。”雲芝小聲回道,她并未在柴熙筠身前服侍過,先前公主允諾春兒的事一了,便放她回宮,可是後來春兒的事不了了之,便暫且将她安置在了公主府。
雖然她的好姐妹春兒生前多次提過公主和善,并不為難人,她卻不敢擅作主張。沒有公主的準允,即使是驸馬,她也不敢私自放人進來。
“告訴他我并不在府中,讓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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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雲芝領命下去。
不一會兒,韓仁過來回話,見雲芝站在門口逡巡不前,好心問了一句:“怎麽不進去?”
柴熙筠循聲向外望,看到雲芝的身影,才把她叫進來。
“他怎麽說?”
“驸馬說,知道了。”
“那他走了嗎?”
“還在原地站着。”
柴熙筠似乎并不意外,“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片刻後,見韓仁等着回話,而雲芝還在原地站着,便對她說:“你去忙你的事吧。”
韓仁在一旁看着,好心替雲芝說了句話:“這丫頭回話倒也利索,只是膽子小。”
柴熙筠嘆道:“有時候膽子大,也未必是好事。”
春兒自小就膽子大,在一衆宮女中頗為出挑,所以才被先皇後一眼選中,派到她身邊,後面幾年面上倒也威風,可是結果呢。
見着公主嘆氣,韓仁知道她又想起了春兒,心裏難免有些唏噓。在宮裏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每年總會有幾個春兒,各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事不關己,都能過得下去。
可是柴熙筠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罷。他看了眼手裏的信封,一時難以判斷她的這種執着究竟是好是壞。
“公主讓奴才查的事,有眉目了。”
他細細禀着這些天查到的東西,卻發現柴熙筠貌似有些心不在焉,總是時不時地瞟外面一眼。
看着漸漸升高的日頭,韓仁心下了然:“依驸馬的秉性,見不到公主,怕是不會輕易離去。”
“嗯?”聽到“驸馬”兩個字,她立馬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你說到什麽地方了?”
“奴才說,驸馬不會走。”
“他願意等着就等”,柴熙筠随口一答,說完卻用手中的信箋擋住了臉:“這與咱們的事有什麽想幹?”
看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韓仁有些無奈,只得又将話題轉到所查到事上。待商讨結束,日頭已經升到了正中。
京中雖比洛南涼爽許多,但畢竟是炎炎夏日,單看外頭一眼,都覺得熱浪滔天。
公主府的門口除了那兩個石獅子,什麽都沒有,絲毫沒有可以遮蔽的地方,齊景之若是還等在那裏,怕是要脫好一層皮。
“公主,真的不讓驸馬進來嗎?”準備退下時,韓仁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外面的暑氣已經侵襲到屋裏,柴熙筠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心頭不免有些煩躁:“讓他等着,莫要管他。”
“是。”在長樂宮待了多年,他深知她的脾氣,并不辯解,只在轉身之際嘀咕了一句:“這個天氣,一味曬着,難免要中暍。”
“慢着”,韓仁一只腳已經邁了出去,聽到柴熙筠的聲音又立馬收了回來。
“你去看看他走了沒,要是還沒走,就派幾個人把他轟走。”
韓仁一時怔住了,臉上寫滿了意外,完全沒有想到她會下這樣的命令,但還是應了一聲“是”。
韓仁走後,她心裏七上八下的,總也不安穩,才擦了額上的汗又立馬沁出來,團扇一下一下搖着,卻也沒個風,她心裏一惱,索性随手丢在了榻上。
不久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柴熙筠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公主,驸馬暈過去了!”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傳了進來。
她“噌”地從榻上坐了起來,快步迎了上去,兩道眉緊蹙着:“怎麽回事!”
“像是……”府裏的小厮低着頭看向地面:“像是舊傷複發。”
柴熙筠腦子轟的一下,險些沒站穩。
“公主,都怪小的們下手沒輕沒重……”小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臉的惶恐,忙不疊地請罪。
那畢竟是驸馬,都怪自己辦事不經心,公主一句戲言,他們竟然當了真,真個上了手。
“快,快把人擡進來!”柴熙筠心中懊悔不已,此刻只想着齊景之的傷,哪裏還有空追究旁人。
“是。”小厮一溜煙兒地跑出去。
她搓着手,在屋裏來回走動:“來人!去宮裏請太醫來。”宮裏既然有生元丹這樣的藥丸,想必對他的傷也……
劉行俨倚在房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開口提醒:“只是推搡,能受多重的傷?”
柴熙筠擡起頭,環視一圈,尋到他所在的位置,狠狠瞪了一眼:“我沒空和你調笑。”
劉行俨撇了撇嘴,抱起了雙臂,立馬噤口,心裏暗想,真是翻臉不認人,他可是提醒過了。
衆人七手八腳把人擡進來時,柴熙筠一眼就看到了齊景之右胸那一抹嫣紅,那日在船上的情形在她腦中一閃而過,一顆心像被人緊緊攥在手裏,疼得無法掙脫。
不知什麽時候,她的眼眶已經濕了,心裏不停地說着“對不起”,手顫抖着,一層一層解開他的衣衫,直到去除最後一層束縛,看到愈合的傷口上重新綻開的皮肉,她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韓仁悄悄退了出去,派人再去太醫院催,見屋裏沒有其他人了,劉行俨便從房梁上跳了下來,見她哭的不成樣子,眉毛不由擰在了一起,疑着心,湊上去看了一眼。
這傷口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齊景之這樣的體格,當時是能要了命的,可眼下……真不至于。
他瞥了柴熙筠一眼,見她哭的涕泗橫流,絲毫沒有公主的樣子,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
“這傷沒事。”
“出去!”這次她連頭都沒擡。
兩個字噎得劉行俨啞口無言,他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偏又不能和柴熙筠計較。只得安慰自己,事不過三,他可已經提醒她兩次了,若是日後想起來,可別賴自己身上。
約莫半個時辰後,太醫才急匆匆地趕來,汗都來不及抹一把,就徑直撲在床前,查看起齊景之的傷勢。
自昨日訓了張院使,三公主的名號在太醫院便如雷貫耳,一聽是她召人,整個太醫院上上下下幾十號太醫沒人敢推脫,個個候在原地待命。
之所以派他來,是張院使聽來人說,要看的是驸馬的舊傷,而劍傷,他向來最拿手。
“是不是要喂一粒生元丹,你帶了沒?”
丁平吓得冷汗直流,生元丹的煉制極為複雜,整個皇宮只有十幾顆,專供陛下使用,怎麽可能随随便便讓他們帶出來。
但是此藥三公主已經用過,念念不忘,顯然看到了它的好處,随口解釋又怕她覺得自己敷衍,于是忖度着說:“眼下天氣燥熱,不宜服用這樣大補的藥。”
說着,他又重新清理了傷口,上了藥:“驸馬沒什麽大事,後面小心看護即可。”
柴熙筠着才放下心來,待丁平走了,替齊景之擦拭了臉上的灰塵,又換了衣服,好生折騰了一番,才想起阿俨似乎跟太醫說的大差不差。
方才她情急之下态度惡劣,此時想起來不免有些愧疚。
“阿俨?”她試着喚了一聲,無人應答。
“阿俨?”她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