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事情似乎變得複雜了起來。
“都是過去的事了”,見她一臉憂心,齊景之立馬開解道:“如今沒了齊家做靠山,他也掀不起什麽浪。”
然而他越是表現得雲淡風輕,她心裏就越是難過。
當初賀氏給她下藥,她一滴未沾,他不管不顧地跑過去,以牙還牙一通發作,後來賀氏看見他都膽寒。可到了自己身上,他卻只有一句“都過去了”。
她實在欠他良多。
柴熙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對外界全無反應,直到額上傳來一陣溫熱,一擡頭,對上了他關切的眼神。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的聲音低沉輕柔,她卻一陣窩心。
“我今天見了吳方岳。”怕他擔心,她隐去了一路被跟蹤的事,直接進入正題。
齊景之自然而然地把她此刻的反應同這件事聯系起來,急切地問:“他說了什麽?”
“他想促成四大家族聯手,應對父皇的逐個擊破。”
“不自量力。”他輕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如果……我說如果……”,柴熙筠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下去:“有一天我夾在父皇和你中間,你希望我怎麽選?”
無論是她先前的計劃也好,與父皇的約定也罷,她會離開齊府,離開他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只是早晚的問題。可是無論處于哪種關系,父皇對他動手,她都不會置之不理。
齊景之并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握起她的手,定定地說:“信我,我不會讓你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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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堅定的眼神讓她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他早已錨定了齊家的未來,只是不說,或者不便說。
孟玄清依舊是兩日來問一次診,每次看了傷口、診了脈,再對着上次的藥方增增減減,齊景之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他的臉色也越來越平和。
“公子的身體已經無恙,後面只要好好養着就行。”
“孟太醫留步。”見孟玄清寫好藥方遞給巧兒,收拾完藥箧準備走,齊景之趕緊穿好衣服追了上來。
“驸馬還有何事?”
“有一件事,要征詢一下孟太醫的意見。”
“哦?”孟玄清有些意外,除了治傷之外,他與這位驸馬爺好像很難扯上關系,怎麽如今卻要征詢他的意見?
他定了定心神,冷靜地說:“驸馬請講。”
“城南回春堂坐堂的老醫倌年紀大了,不日就要返鄉,我尋覓了大半個月,思來想去,沒有比先生更合适的人選,不知太醫可願意去坐堂?”
事情來的突然,孟玄清不免有些驚詫,回春堂他倒是不陌生,有時會到他那裏買一些不太易得的草藥,也算是他的主顧之一。
而且因着他們常給窮人施藥,所以每次他都會讓利,只多少收些辛苦費。
“坐堂之外,其餘一應事務都有專人打理,先生只管問症開藥,別的都不用操心。”見他有些猶豫,齊景之補充道:
“藥鋪所得,除去藥材成本,剩下無論多少皆歸先生所有,此外,齊家每月再給先生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孟玄清有些難以置信,天下間竟還有這樣的好事?
“公子這是做生意,還是做善人啊。”
面對這明晃晃的調侃,齊景之卻也不惱,悉心解釋道:“齊家開回春堂,本也不是為了賺錢,孟太醫若應下,其他都好說,只是有一件必須得做到。”
這話瞬間勾起了孟玄清的好奇心,他立馬站直了身子問:“哪一件?”
“每月逢一和五,于回春堂外設棚義診,無論刮風下雨,雷打不動。”
孟玄清微微颔首,思忖道:“一月裏有六日,多者七日,倒也不難。”
齊景之臉上随即閃過一絲欣喜:“孟太醫答應了?”
孟玄清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擡起頭問:“這可是公主的主意?”
“是”,齊景之答的坦坦蕩蕩,沒有一絲遮掩:“公主說,齊家以礦藏起家,可這些并不是齊家的私物,取之于民,理應讓利于民。”
孟玄清怔了一下,他不知道齊景之是沒聽懂,還是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他本想問,找他坐堂是不是柴熙筠的主意,可眼下他再接着追問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既是公主的意思,那我便應了。”
“那我替洛南城的百姓謝過孟先生了。”
孟玄清一走,柴熙筠便從內室走了出來,朝着齊景之打趣道:“公子真會往我臉上貼金,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話不是這個話,意思卻是這個意思。”他笑着回:“何況你我之間,何須分得那樣清楚?”
用過晚膳,齊景之同李大柱等人在書房裏議事。如今已是六月天,即使窗戶大開着,屋子裏頭還是悶。
“別搖了,回去歇着吧。”柴熙筠原本在看書,回頭見巧兒一頭的汗,便從她手裏接過扇子,把人趕回去休息。
來洛南這麽多天,總算念起來一點京城的好,那就是夏日裏沒這麽難熬,而且皇宮裏牆又厚,倒能遮住一半的暑氣。
巧兒一走,周遭更是沒有一絲風,她手裏搖着扇子,越搖越熱,愈發坐不住了,索性放下書出了門。
原本只是随處走走,吹吹風,并沒有明确的目的地。然而走着走着,卻走到了書房門口。
興許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又或者屋裏實在太熱,書房兩側的窗都敞着,一擡眼,便透過窗子看到了齊景之的身影。
他身着一件青色的道袍長衫,手裏拿着一把折扇,在上首坐着,下首依次是齊放和李大柱。
三個人應當是在議事,齊景之一會兒專注地聽他二人講話,一會兒蹙着眉沉思。
短短幾個月,他現在的模樣和她初次見到他時已經完全不同。相比那時的驚慌無措,現在的他俨然是一個家主的樣子……
她看得出神,不防他突然回過頭,似是有感應一般,徑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過來,四目對上,柴熙筠竟然有些心虛,慌忙別過了臉,轉身離開。
然而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聽得身後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就像踩着鼓點,一下一下離她越來越近,随後一陣風撲過來,腕間傳來一股溫熱。
她是嫌熱才出來乘涼的,可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時,卻沒有任何不适,只一顆心跳個不停,被他拉住的那剎那,胸腔裏像是有什麽要沖破而出。
“不是在議事?怎麽出來了。”柴熙筠轉過身,廊檐下,燈籠照映着,他的臉并不十分清楚。
“議完了。”齊景之剛說了幾個字,就咳嗽起來,一咳嗽,便牽引到了傷口,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右胸,手擡到一半,想起她在跟前,又立馬放下。
“跑這麽急做什麽?”她小聲埋怨了一句,手繞到身後輕輕給他順着背。
這時一前一後兩道陰影從齊景之身後走過來,近了一看,卻是齊放和李大柱。
他二人也不多言,默默行了個禮便先後離開,誰知剛走了沒幾步,便聽得李大柱問:“齊管家,公子怎麽話說了一半就跑了?那這件事我應該……”
随後便是一陣“噓”的聲音,兩個人腳步越來越快。
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傳到了柴熙筠的耳朵裏,她挑眉看向他,眸中閃爍的笑意意味不明。
一片晦暗下,齊景之的臉忽然有些發熱,搶着說:“今夜天氣太悶了,要不,我們去外面轉轉?”
她嘴角輕揚,一時興致大起,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自出了上次的事,齊放就多了一份小心,知道齊景之要出門,便派了一隊家丁跟着,還特意囑咐只需遠遠地護着,沒有危險狀況不要上前。
洛南的夜市倒也十分熱鬧。他們一路來到町門橋上,橋兩岸打着幡的酒樓茶肆,街邊擺着的各式花樣,叫賣聲絡繹不絕,竟比白天還要熱鬧幾分。
一個老翁挑着擔打他們身邊經過,嘴裏叫着“冰楊梅、冰桃子……”,只聽着便覺得酸甜冰涼,口裏生津,柴熙筠的興趣一下被勾了起來。
“老丈”,見她的眼睛不住地盯着那副挑賣擔子,齊景之立馬把人叫停,要了一份,然後帶着她拐進了一旁的茶肆。
甫一坐定,他突然想起了後面跟着的那些家丁,探出窗外一看,果然七八個人齊刷刷地等在屋檐下。
他掂了掂腰間的錢袋,站起身來,輕聲說:“你先在這兒坐着,我去去就回。”
柴熙筠此刻的注意力都在桌上那碟子涼冰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也顧不上管人是什麽時候走的,待店小二擺好,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桃子送進嘴裏。
桃子脆脆甜甜,又浸過了冰,剛一入口,暑氣便散了一大半,叫人瞬間通體舒暢。她心裏一陣滿足,正要伸手去夾第二塊,卻見對面不知何時坐了一個陌生男人。
那人年紀輕輕,黑發黑衣,高尾束冠,一雙眸子更是如墨如漆,臉上沒有一絲笑,劈頭便是一句:“答應陛下的事,公主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