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齊景之率着衆人一路趕到了城外五六裏處,遠遠看着一群衙役在前面跑,待離近了些,才看清為首的竟是沈修遠。
“驸馬可是在找公主?”沈修遠攔在馬前,齊景之的馬高高躍起,險些朝他踏上去。
齊景之本不想理他,見他這樣問了,想着他或許知道什麽,強壓下心頭的情緒,繃着臉:“你有什麽消息?”
“燕宕山上有座破廟,公主興許在那裏。”
“謝了。”沈修遠的話印證了齊思安所說,齊景之瞬間心裏有了底,雙腿一夾馬腹便向前奔,回頭看見沈修遠雙手提着官服一路跑着,狼狽得緊。
“勻一匹馬給他。”時間緊來不及細問,眼下沒有什麽比找到人更重要。
上山的道路狹窄,馬匹勉強可以通行,看着邊緣不斷掉落的沙土碎石,想起她也曾踏着這條路往上,齊景之心裏的恐懼開始一點點蔓延。
一行人馬到了沈修遠所說的破廟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把廟圍了。”齊景之利落地翻身下馬,握緊手裏的佩劍,沉了一口氣,帶着人就往裏闖。
沈修遠見狀,立即跟上。
然而人剛到階前,“吱呀”一聲,門自己開了。
在場的人都屏息凝神,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刀劍不自覺提了起來,随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人手一支火把,将門前照得透亮,柴熙筠剛邁出一只腳,便見一個身影朝自己撲過來,下一瞬,立馬跌入一個懷抱。
“齊景之?”一股熟悉的氣味襲來。
齊景之立刻把人放開,從上到下一通打量:“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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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映襯下,他的眼睛熠熠發光,流露出的擔心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我沒事。”她輕描淡寫地說,懸着的心卻在這一刻瞬間放松下來。
話音剛落,冷不防地,再度被齊景之擁入懷中,夏日的衣裳單薄,隔着衣物,她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像鼓點一樣有力地躍動,連帶着她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這個距離,似乎有點太近了,她的手攀上他的臂膀,想要把人輕輕往外推,卻在不經歷地偏過頭時,一眼瞥見了不遠處的沈修遠。
他怎麽來了!
柴熙筠馬上清醒過來,用力從齊景之的懷裏鑽出來。
“你聽我說。”她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神,一臉嚴肅:“廟裏的人帶回齊家,一個都不要落下。”
齊景之點了點頭。
“另外,馬上着人去鑄劍坊,找到一個叫宋武的人,看管起來。”
說完,柴熙筠沒有絲毫流連,馬上走向沈修遠。
齊景之見狀,像如臨大敵一般緊張,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去哪?”
“我同他說句話。”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沈修遠是此地的父母官,今天也算出了力,只是說句話而已,他沒有理由阻攔。
可是抓着她的手卻松不了一點。
“我剛才講的事,關涉齊家存亡。”柴熙筠一邊說着,一邊掙開了他的手:“你快點去辦,耽擱不得。”
細膩的布料從手中一點點滑落,他擡眸看向對面站着的兩人,沈修遠足足高出她大半個頭,此刻正微微俯下身,認真聽着她的話。
他與他們相距并不遠,沈修遠的臉正朝向他,輕輕皺着眉,卻并未開口反駁。
齊景之的心一陣刺痛,前世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湧來,曾經無數次看過的景象,今日再度重演,他只是和她站在一起,什麽都不做,竟也如此登對。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終日裏上蹿下跳,乞求她的一點點垂憐,沈修遠卻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出現,便能牽動她的情緒。
就像他剛到洛南上任,第一次來齊府那日,他猶記得沈修遠離開後,他打開門看到她的那一剎,她臉上的失落和木然。
她明明只是匆匆見過沈修遠幾面,不該對他有什麽情愫的,可是她每次看見他時,臉上的神情和身體的反應,無一不在說着,她與他之間,有他不知道的糾葛。
而他,卻連問都不敢問。始終像個局外人。
“即刻帶你的人回去。”
面對突如其來的命令,沈修遠有些不解,綁架公主,罪不在小,齊家既然找到官衙,他便不能坐視不管。
“沈修遠,這是齊家的家事。”柴熙筠斬釘截鐵地說,一句話便将此事定性。
沈修遠有些犯愁,她這樣說,是在警告他不要插手,可是事情哪有這麽簡單。
“公主,在洛南,皇上的眼睛可不止有一雙。”他好心提醒道。
雖然自己眼下并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作為當事人,她也擺明了有意遮掩,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就算他不查,過兩日,此間的實情也會出現在皇上的案頭。
“你也看到了,我是自己走出來的,今日看見什麽,你就給父皇報什麽,其他的,就不必管了。”
見他有些猶豫,柴熙筠有些不耐煩:“沈大人,孔孟之道,仁義為先,你是讀聖賢書的人,也不想因此間的事,手上沾血吧。”
說服了沈修遠,一回頭不見了齊景之,她下意識地來回看着,四下搜尋他的身影。
卻見他牽着一匹馬過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上馬吧。”
柴熙筠只當他折騰了半日,身上乏了,也沒太在意,仍像往常一樣伸直胳膊,等着他抱自己上馬。
齊景之遲疑了一下,還是攔腰把人抱了上去,自己卻牽起缰繩往前走。
“你不上來嗎?”她這才覺察出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下山路險。”他半天擠出四個字,多的話卻怎麽也不肯再說了。
回了齊家,阿母和巧兒都圍上來問東問西,只有他,一臉恹恹地遠遠坐着。
待旁的人都散了,屋子裏只剩他二人時,柴熙筠走到他面前:“我看你劍上染了血,可有受傷?”
他劍刺齊思安的事,她方才已經從別人口中聽說,這樣問,不過是找個話頭。
“多謝公主挂懷,不曾。”
今天的事牽連衆多,齊思安怎麽處置,那些匠人怎麽處理,還有宋武……她本想和他好好談談,可如今卻一盆涼水迎頭澆下。
“今日的事,多謝你。”她的語氣也不由冷了下來。
齊景之聽的很不是滋味,本就是因為齊家這一攤子事,連累她受這些折磨,他心裏歉疚、悔恨,甚至不敢擡頭看她。
可是他又止不住地頻頻想到沈修遠,想到他和她站在一起的畫面……
“對不起。”他的心裏一團亂麻,丢下一句話轉身出了門。
柴熙筠一臉錯愕,原本看到他冷臉,以為他肚子裏憋着什麽無名怒火,對不起又是什麽意思?
在房裏枯坐了半個時辰也沒等到人回來,她實在是困極了,便出去尋他。
這個院子之所以叫松風亭,是因為主屋後面真的有一處亭子。柴熙筠提着個燈籠找過去,他果然在這裏。
齊景之一個人坐在亭椅上,胳膊靠在上面,眼睛盯着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柴熙筠上前,打着燈照了照他的臉,卻見他的臉龐低垂,眼神黯淡,就連肩膀都佝偻了幾分。
她心裏一陣發慌,趕忙把手中的燈放在地上,在他對面坐下:“怎麽了?”
聽到她的聲音,他抖了抖肩膀,長出一口氣,努力提起精神,卻在回頭之際看到她眼裏的關切,心頭犯上一陣酸澀。
“天氣涼,怎麽穿成這樣就出來了。”他強壓着情緒,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卻掩飾不住聲音裏的顫抖。
“我不冷。”聽到他話裏的鼻音,她推脫着不要,卻根本拗不過他。
“齊景之,到底怎麽了?”
他看了她半晌,心頭萦繞的問題一個個從嘴邊滑過,卻一個都擠不出來。
“齊景之,今天的事……”見他幹瞪着眼,什麽都不說,柴熙筠索性自己開口,把事情說了個明白。
“齊家如今的處境可謂是命懸一線,所以我希望你我之間,可以做到基本的坦誠……”
“你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
她話說到一半,陡然被他打斷,這沒來由的一句,聽得她心裏一陣疑惑:“什麽?”
他堅定地看向她,不依不饒:“公主和我,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的視線灼熱,盯得她無所遁形。
“公主也知道,我喜歡你吧。”
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平地驚雷,在柴熙筠心中炸了個天翻地覆。
他的眼神堅定而銳利,她根本避不開,更無法迎着他的目光違心地說不知道。
“齊家……”
“不要拿齊家說事了。”齊景之步步緊逼:“公主先前告誡我,不要得隴望蜀,公主又怎麽知道,對我來說,孰輕孰重?”
“那些選礦的秘密,煉鐵的工藝,以及鑄造兵器的技法,算什麽!一個藏污納垢、爛到根上的齊家,算什麽!”
“所謂百年基業,家族榮耀,不過是過眼雲煙,哪怕煊赫一時,光芒萬丈,死後也不過是一抔黃土。”
眼見他越說越激動,眼睛發紅,漸漸失去了理智,柴熙筠的脊梁骨突然一陣發冷。
“齊景之,你不會告訴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