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柴沅兒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滿是嘲諷:“柴熙筠,父皇現在應該很慶幸,早早為你賜了婚吧。”
柴熙筠心裏一陣劇烈的震顫襲來,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拼命撕扯,仿佛要将她徹底撕裂。
原來是這樣嗎,柴沅兒,竟是代她受過。
可笑她每每想到柴沅兒的結局都扼腕嘆息,還義正嚴辭地讓她不要嫁過去,她有什麽資格!
柴熙筠突然提起裙裾,不管不顧地往外沖,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被遠遠抛在身後,柴沅兒不能嫁給赫連炎,尤其不能因為她嫁給赫連炎。
一路跑到乾清宮,門口的一個背影猛地撞進了她眼睛裏,一股酸澀立即湧上心頭,淑妃吃齋念佛青燈相伴,已經多年不出宮門,一宮妃位,即使不受寵,也該有幾分尊榮的,如今卻棄簪散發,跪在那裏。
她周圍人來人往,不曾斷過,每個打她身邊經過的人,都不免多看一眼,可她卻置若罔聞,保持着同一個姿勢,背始終挺的很直。
柴熙筠臉色鐵青,緊緊咬着牙關,怒火在胸中翻騰,繞過淑妃,一把推開攔在門外的內侍,硬生生闖了進去。
“淑妃犯了什麽錯,父皇要這樣羞辱她!”
皇帝臉上顯然有些不悅,手中的筆重重拍在案上,墨滴濺得到處都是。
“她願意跪在那裏,跟朕有什麽關系!”
柴熙筠聽得一陣心涼,淑妃從潛邸時就跟着他,迄今二十餘年,他的話裏卻沒有半點情分。
“她只有二姐一個女兒,你把二姐嫁那麽遠,你讓她怎麽辦?”
面對柴熙筠的質問,皇帝眉毛擰成一團,順手抄起案上的硯臺砸了下去,硯臺落在地上,滾了幾滾,落在她腳邊,把她的裙邊染上了一層墨暈。
“你還有沒有規矩!”
Advertisement
“你在俞林殿上鬧成那樣,要死要活非要嫁給齊景之,朕依了,別人的事,你也要管?你以為你是誰,你有幾分能耐?你當真以為你那些把戲,朕看不穿?”
“滾回你的鳳陽宮去!”
面對皇帝鋪天蓋地的怒氣,柴熙筠不僅沒有退縮,反而笑出聲來:“父皇終于裝不下去了嗎?”
“女人算什麽,女兒算什麽,至于春兒,更不算什麽了,這些與父皇的江山相比,不過是不值一提的蝼蟻,合該為了大周的江山獻祭!”
“當年的母後盛寵一時,依舊死的不明不白,至于我……”她的嘴角彎起一抹冷笑,走上前擡頭看向他:“母後已經不在了,父皇的情深,演給誰看?”
“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臉上,一時間天旋地轉,她感覺自己的臉快要燃燒起來,火辣辣的疼。
“滾!”
柴熙筠卻寸步不讓,一點點逼近,勢要撕破最後一點臉面:“我原先只以為你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沒想到在國事上也如此無能昏聩。”
“真正的和平,只在刀鋒劍刃之上,哪會在女人的枕席之中!”
“你丢的,是大周皇室的顏面,踐踏的,是大周兒郎的尊嚴,柴家的列祖列宗哪怕在地下也不得安寝!”
皇帝臉氣的發白,渾身顫抖,踉踉跄跄取下挂在龍椅後的佩劍,拔劍出鞘,指向柴熙筠的喉間。
柴熙筠卻梗着脖子,朝着劍尖更進一步:“父皇要殺了我?因為我說了真話,戳到了父皇的痛處?”
“呵”,她冷笑一聲:“差點忘了,父皇一向喜歡聽話順從的孩子,可惜從此以後,我不是了。”
說完,柴熙筠回到大殿中央,端端正正朝前行了個禮,随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大殿。
淑妃還在外面跪着,柴熙筠走到她身邊蹲下,輕聲說:“娘娘別跪了,沒用的。”
淑妃擡起頭,看着她臉上的紅腫和嘴角的血跡,眼裏滿是心疼,殿內縱深,她聽不清楚三公主究竟說了什麽,但方才大殿裏的動靜和她臉上的傷痕說明了一切。
對那人的女兒,他尚且沒有一絲垂憐,她在這裏,又跪什麽呢?
在柴熙筠的攙扶下,淑妃緩緩起身,兩個人扶持着往回走,深一腳淺一腳。
跪的時間久了,渾身使不上力,身邊的柴熙筠幾乎承擔了她一半的重量。靠着她時,淑妃不禁想,先皇後溫婉娴靜,竟生出了性子如此剛烈的公主。
可是話說回來,三公主如今這個樣子,又是拜誰所賜?
潛邸時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終究也成了冷漠無情的君主,一身寒涼,逼得人不敢靠近。
剛出乾清宮,便見柴沅兒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從柴熙筠手裏攙過淑妃,确認無恙後,朝着柴熙筠,低聲說了句:“謝謝。”
“對不起,我……”柴熙筠看着柴沅兒,想起自己那些不自量力的模樣,滿心的愧疚溢于言表。
“人各有命,你無力左右。”淑妃拍了拍她的手背。
說完,母女二人相互攙扶着,回了椒房殿,看着遠去的背影,柴熙筠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突然覺得整個皇宮,像一座巨大的牢籠,而這個牢籠,只是一個人的絕對領域,牢籠裏的故事都圍繞他發生,牢籠裏所有人的命運,都系于他的喜怒哀樂。
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
她回到鳳陽宮,遠遠地瞥見宮門口有一個身影,看見她,歡歡喜喜地迎了上來,卻在走近了看清她的臉時,面色突變。
“你的臉怎麽了?”齊景之伸出手,下意識地想要觸碰,卻在距她的臉只有半寸時停下了動作,凝在半空。
“是誰下手這麽狠。”他的臉貼近了些,呼出的熱氣噴在臉上,柴熙筠瞬間覺得她的右臉仿佛燙得更加厲害。
“很難猜嗎?”她悄悄往後退了一步,一說話,嘴角扯的生疼,忍不住“嘶”了一聲,上手就要摸。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別摸”,拉着她就往鳳陽宮裏走:“先上藥。”
柴熙筠腦子懵懵的,任由他拉着,一路從人群中穿行而過,竟忘了松開。
“韓仁,傳太醫吧。”見齊景之像自己之前一樣,埋首于藥箧之中,半天挑不出來一瓶,柴熙筠轉頭說。
“找我什麽事?”她對着鏡子,不停地換着角度,察看着自己的傷勢,漫不經心地問。
“你這幾天沒來重華宮,我以為……”他站在她身後,偷偷瞄着鏡子裏的她,她一個不經意的扭頭,正與他目光對上。
他立馬偏開了頭,繼續說:“抱歉,春兒的事……”
他耐心地解釋:“我說過要和你一起查,卻失了信,昏睡了過去,這幾天……”
“沒事”,柴熙筠不想在此事上糾纏,便打斷了他的話:“此事本就和你無關。”
“況且”,她看着鏡中的他:“你的話,我也并沒有當真。”她遲疑了一瞬,還是接着往下說:“就像我的話,你也不必當真一樣。”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可她重活一世,似乎并沒有什麽長進,春兒的事,齊景之的事,柴沅兒的事,她沒能幫了任何人。
“公主反悔了?”齊景之一着急,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袖口撞到她頭上的步搖,發出清泠泠的聲響。
柴熙筠偏過頭,看向她肩上的手,眸子瞬間冷了幾分,她讨厭質問,更厭惡解釋。
“你回去吧。”她淡淡地說,話裏沒有一絲溫度。
齊景之的心像被冰錐刺穿了一般,疼痛和冰冷過後,只留下幾分苦澀,他能察覺到,此時,她不想見他,可他的腳仿佛釘在了地面,挪動不了分毫。
“究竟怎麽了?”他蹲了下來,視線與她齊平,望着她腫的很高的側臉,心中酸酸澀澀。
相比她對他的冷言冷語,他更在乎的是,她今天到底經歷了什麽。可他等來等去,空氣中只有一陣沉默。
他的眼眸漸漸黯淡,他曾以為,她既然選中了他,那他們之間,終歸是有些不同的,可如今看來,的确是他多想了。
他的腿有些發酸,起來時打了一個踉跄,她絲毫不為所動,像全然沒有察覺一般,他要走,卻有些不甘心,轉身之際,還是開了口。
“我縱然沒用,公主卻不要事事都憋在心裏,公主不妨看看我,權當是多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他的聲音極輕極小,卻布滿了委屈。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他心裏怎樣想,她不會全然不知,可是,她真的好累。
她沒有辦法在任何人面前,把往事一一吐露,那無異于自揭傷疤,□□着給人看。她不習慣,她會害怕。
她前生唯一一次鼓足勇氣,想要跳出泥潭開始新的生活,試着去平心靜氣地過日子,試着去愛沈修遠,試着打開心扉迎接他的到來。
結果呢?
齊景之漸漸的有些失望,他始終得不到回應,她坐在那裏,像一尊泥塑一樣,将自己塵封,與世人隔絕。
他開始往外走,腳有些麻了,僅是挪動一步,便像有上千只螞蟻在齧咬,一如他此刻的內心。
他撐着桌面,拖着右腳艱難前行,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句:“齊景之,我們回洛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