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縱欲
縱欲
車行到山前,剩下的路不好開,得靠腿走。
氣氛凝重,積雲推雨。山與人同樣緘默,溶進夜色,變成一幕褪色的舊電影。
其實除了眼睛,兩個男人仍有相似之處。
譬如,他們都非常擅長站在懸崖邊談話。
寂寞走了半晌,張晚瓊問道:“聽說你回國很久了。”
“滿打滿算,快四個月。”
将近四個月,卻從來沒有聯系過在當地教堂的舅舅。
四個月可以做很多事。
張晚瓊眉心微攏,習慣性去摸左邊的胳膊——忘了,他今天出來沒帶聖經。
他放下手,說道:“那我希望你這段時間沒做什麽失禮的事。”
“失禮?”孟湛茗幹笑兩聲,“舅舅覺得什麽樣的事算是失禮?擁抱、接吻,還是……?”
他收起了傘,反問道:“你和我媽把她從我身邊偷走的時候,就不覺得失禮了嗎?”
他說話,已一腳踏入主殿。冷沉的質問繞着梁柱撞過一圈,撞進神父的耳朵裏。
張晚瓊腳步頓了頓。真當孟湛茗問出這句話時,他的眉頭反而舒展開了。
打開天窗說亮話,哪怕現在是下着雨的夜。
他旁若無人地走向祭壇,雨水沿着黑色長袍彙入絨毯。祭壇中央,十架苦像的耶稣正在看他。
難怪,難怪孟湛茗會從英國回來。
張晚瓊絲毫不見驚訝,也不見後怕。他擡頭,對上了天主的眼睛。
一件對的事,對她好的事,他為什麽要怕?
他平靜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說道:“你不該回來的,這兩年她過得很好,很獨立,有自己的事業和朋友。”他停下,換了口氣,“也沒有人再拿‘那件事’傷害她。”
張晩瓊說得很輕,卻很清晰。他的每個字都在肯定地告訴孟湛茗——她不需要你。
林許願不需要他。
孟湛茗盯着張晚瓊那身聖袍,他忽然覺得面前的男人虛僞至極。
怒氣和悲涼如心頭交融的水火。他将張晚瓊逼至祭壇邊,一只手掐住了圍欄,“舅舅啊,可你制造假死現場偷走了她,我過得不好,很不好。”
他剛說完,一道驚雷從穹頂劈過,雷雨交加中乍現白光,陰冷的教堂霎時變成了一座招魂殿。
孟湛茗忽然想起什麽,他松開手笑了兩聲,指着外面正對大殿的瑪利亞,“我差點忘了恭喜舅舅,恭喜你成為梵帝主教,也多虧舅舅你‘嘔心瀝血’監修數年,才将教堂從‘大火’中拯救出來了。”
轟隆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閃電照亮了瑪利亞的臉,紅褐色的焦痕混合雨水拍打在臉上。
她在流淚。
張晚瓊的手瞬間捏緊了,他臉上閃過劇痛,平和的面具被孟湛茗一句話敲碎了。
再提大火,像是在剜他的心。
許漫心就死在那場大火裏。
“從前的事,舅舅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不……不……!別說……別說……
張晚瓊身形一晃,失魂般滑倒在臺階上。
教堂中,兩個男人脫下了盔甲,互相在拿刀片割。
孟湛茗先直起了身,他摸着左手的戒指,“舅舅啊,我其實一直都想問你,你為什麽要幫她?就因為跟她母親的關系?”
說完他哼笑一聲,連他自己都不信。
“舅舅,你告訴我,你是真的良心難安還是另有所圖?”
面對孟湛茗的發問,張晚瓊閉上了眼。他不敢再看天主的眼睛。
他記得那天也下了雨,火燒得好大啊……火裏的許漫心在叫他的名字。
她說晚瓊、晚瓊……
那之後很多個夜晚,他都能夢見她。
住在神殿也不能叫人安眠。如果……如果他當初早一點回過頭……
“阿茗……”男人撐在石階上的手指泛了白。
孟湛茗垂下眼,原來他知道怕啊,他在怕自己告訴她。
孟湛茗面色發冷,在舅舅身旁蹲下。他掰過張晚瓊的肩膀,偏要讓他看上帝。
“舅舅,對着你最敬愛的主起誓吧。”
“說你沒有撒過謊。”
“說你做的都是善事,講的都是善言。”
“說你傳道布教這麽多年,從沒為一己私欲傷害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雷一道道落,男人的質問一聲重過一聲。
大雨聲、喘息聲……偌大的教堂頓時嘈雜無比,卻沒有一道是叫人想聽的。
良久,孟湛茗靠近神父耳邊,輕蔑地替他回答了。
“你不敢。”
“你怕下地獄。”
-
濃雲和暴雨像一塊巨石壓在教堂頂上。
張晚瓊孤單坐在長凳上,信徒常坐的位置,主教大人坐在了這裏,他枯萎的頭顱垂下,蒼白的手指掩住自己的臉。
其實若不是當年家姐的阻撓,張晚瓊也會擁有自己幸福的一生。
年輕時的張晚瓊對清冷美豔的許漫心一見傾心。但許漫心家境不好,張家雖沒落了卻也是書香門第,跟許漫心那種祖上三代都是平民的家庭不同。尤其那時張晚璧已經嫁給了孟深,張家倒塌的門楣被再次扶了起來。許漫心比張晚瓊大了整整5歲,對于這樁婚事,張晚璧堅決不允。
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有嗎?
有。甚至張晚璧自己都是。
可想往上飛,不是人人都有那道勇氣、耐力、和魄力的。
許漫心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前腳姻緣被張家家長出手打斷,後腳就找了個同鎮的男人嫁了。那一頭擡完花轎,這一頭張晚瓊踏進教堂。
張晚瓊對許漫心有過怨麽?
也有的。
否則在許漫心放下自尊抛夫棄女找到他時,他不會閉門不見。
可那一夜在梵帝教堂裏,他所有的怨恨都被一場大火湮滅了。
他甚至到現在都不敢猜想那場大火的真相——火是怎麽起的?好好的大雨夜會為什麽會突然起火……
如果他當時早點回過頭,早點答應跟她走……是不是就不會有火災,許漫心也不會死……那晚其他3名無辜的教衆也會好好活着。
他一度覺得自己變成了大火裏的一塊灰燼,葬在了神殿下的土壤裏。
可在孟湛茗辦公室見到林許願的第一眼,張晚瓊覺得自己蘇醒了。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相像的兩個人?
剛剛他的外甥問他是否有一已私欲,是不是另有所圖?
張晚瓊怎麽說啊?你叫他怎麽敢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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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密密急急下。
孟湛茗站在林許願門外,黑發、肩頭都被暴雨淋濕。
門打開了。
眼前如此熟悉的一幕,就好像那天電梯快合上時他走了進來。從此所有有他在的空間,都變得潮熱粘稠,心生搖曳。
“許願……”
伴随這聲呢喃,她被嵌入一個滾燙的懷抱。
他的吻落下來,如窗外的雨,鋪天蓋地。
……
林許願夜裏被孟湛茗的胸膛燙醒。
急促的呼吸在她脖子後起伏,男人環在她腰上的小臂汗涔涔的。
“孟湛茗……”她轉過身,将手探向他額頭——他好像發燒了。
今晚她不過是剛拉開門就被渾身濕透的男人抱了個滿懷。
他吻得很急,與上回那個纏人的吻不同,這一次她明顯感受到他吻裏的急迫和霸道。
那個面對她一向游刃有餘的孟湛茗,居然罕見地暴露了他的窘迫。
“孟湛茗……”林許願輕輕推了推他肩膀,可睡夢中的男人眉心緊鎖,仿佛遇到了什麽痛苦的事。
林許願下床找到溫度計。39.8°,家沒有退燒藥,現在半夜三點,外賣也肯定不會送了。
她嘆了口氣,看着孟湛茗那張臉,汗珠将他黑色的額發打濕。一進門直接按着她在玄關做了,他不發燒才怪呢。
而她也是個不長記性的,玉京神父和她說了什麽早被抛諸腦後了。及時行樂,倒是在孟湛茗這裏貫徹得徹底。
她替孟湛茗擦掉汗,出去給他倒水。
路過玄關時林許願撿起了地板上的項鏈。十字架項鏈斷成了兩截,孟湛茗扯的時候用了力,現在她脖子上還有一段紅痕……
那天林許願跟玉京神父聊過之後,腦袋裏總有記憶在亂竄,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戴上它她覺得安寧許多。
她不知道為什麽孟湛茗看到這個反應這麽大,一下就把她抵在牆上……
林許願略帶可惜地把項鏈收進盒子裏,接好水回卧室。
剛一轉身就被廚房外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你是幽靈嗎!……”走路沒有聲音的。
月光傾瀉一地,孟湛茗站在月色裏,他身形高大、四肢修長,此時卻無端顯出一絲落寞,漆黑的額發搭下來,灰霭色的瞳仁像融進了鉛輝。
“以為你又走了。”孟湛茗說。
他說話還是那樣沉穩,一點都不像個病人。只是聲線幹啞,是失水過多的征兆。
林許願的心髒仿佛被人戳了一下,她低頭說道:“我能走去哪裏啊……”
是的,這裏是她家,她為什麽要走?還又要走?
林許願不想和一個病人理論,她扶着孟湛茗坐在沙發上,本來只想把杯子塞給他的,孟湛茗卻握緊她的手。
“喂、你……”
包裹住她的那只手還是那樣滾燙、有力……那是暴雨天幫她關過窗的手。水晃了一些出來,打濕孟湛茗的掌背。林許願想問喂你怎麽這樣,結果還真變成了喂他。
孟湛茗喉結滾動,視線低垂在她臉上。或許是發燒,林許願感覺他的眼神格外滾燙,仿佛要将她灼出一個洞。
還好現在是夜裏,他看不到她發紅的面頰。林許願就這樣被“強迫”着喂他喝完了一杯水。
杯子放下,孟湛茗又順勢将她拉到了自己身上。
“唔,孟湛茗!……”林許願撅起屁股,不想壓到男人發燒中的身體。可她現在是面對面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勢,孟湛茗小臂一橫,林許願就被壓彎了腰,兩人中心處穩穩相貼。
就這麽一碰,林許願很明顯感覺到他的變化。
她忙按住他肩膀,“孟湛茗!你發燒了!”
“嗯。”
孟湛茗摘下眼鏡,扶着她脖頸舔吻着。
“唔……不行,你現在需要休息……”
脖子上傳來清亮的水聲,孟湛茗的大手滑進了她睡裙。他指間有方才不小心漏出來的水,手指濕熱。
林許願被他弄得難受……但病人是不可以縱欲的,她現在也沒有精力再陪他做一次了。
她偏過脖子躲開孟湛茗的親吻,
“我提醒你,發燒了……39.8°!生病了呀孟湛茗!”
“嗯,我生病了……”
孟湛茗含糊地重複着,黏膩的吻順着脖子來到臉頰,而後他抵住林許願的額頭,炙熱的吐息像一團火落在她唇上。
“我生病了……所以別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