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吻
吻
兩人或許都清楚,兌現回家的承諾會發生什麽。
男人坐在沙發上,雙腿分開,林許願蹲在他身前——這樣的姿勢讓她有些緊張,于是變成了膝蓋點在地上。
給傷口消完毒,要貼創可貼。她記得茶幾下面就有——上回她手指劃破時,他給了她一張。
這樣漫長的等待,人們通常稱之為引子。
正如影片不能一上來就高潮,我們需要一些導入環節,暗示戲的方向和主題,帶觀衆走入環境。
也給主角喘息和消化的時間。
但我們都清楚,我們坐在這裏的目的,是為了等待最重要的那一幕。
孟湛茗也是。
他垂眼,看她頭頂柔軟的發旋,蜜浪般的卷發攏在左肩。
這樣的場景明明經歷過許多回。
那時候是怎樣的呢?
……哦,他記起來了。
……
但這次不同,這次孟湛茗并不着急。相反,失而複得的感受讓他覺得這樣的靜谧再久一些也沒關系。
他手掌輕擱在大腿上,下颌微微下壓,注意她的動作。
手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她在把膠布壓平,或許是心不在焉,所以貼得有些歪。
做完這些,她還對着傷口吹了吹,似乎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貼面平整些。
她這種拖延時間的小把戲無疑讨好了他。孟湛茗放松地靠在沙發上,任由她擺弄自己的手。
林許願心裏卻在打退堂鼓,她知道跟男人回家不是一位淑女該做的事……她只是本能地不想一個人待着,至少,今天不想。
她把棉簽丢掉,又将碘伏的蓋子旋上……大概再沒有多餘的動作拉長彼此的時間。她動了動酸麻的腳跟,剛準備站起來,孟湛茗手一伸,拉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男人頭一低,吻了上去。
驚呼也好,姓名也罷,霎時被這個吻吞滅了。
涼薄的唇正在濡濕她。
林許願像被人施了定身咒,腦子裏嗡的一片。
很奇妙的感受,明明陌生的唇瓣,卻讓她産生了懷念的觸感。
她的手無措地懸在半空。哪怕那晚做了那麽久的愛,孟湛茗都沒有吻過她。
在林許願的認知裏,身體的交融關乎欲,而唇舌的交融關于情。
所以孟湛茗他……?
她突然不敢想下去了,生怕那不是自己喜歡的答案。
稀薄的氧氣讓思緒混沌,在暧昧的水聲裏,孟湛茗喊了她的名字。
“許願啊……”
他貼着她的唇,仿佛呼喚過千百次似地,潮熱的氣息流進她身體,侵入四肢百骸……
林許願心裏湧出滿滿的酸脹感。
是真的沒想過嗎……?
她十指絞在一處,慢慢環在了孟湛茗脖子上。
如果此時你問林許願,她或許會說,手是沒地方放才環上他的。
那真是這樣嗎?
鼻息交纏,唇舌吮咬,眼眶裏霧氣氤氲。
未經允許的吻并不是她委屈的緣由。來得太晚才是。
在林許願短短的二十多年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失望、深深淺淺的糊塗……
她不想算得太清,不想記得太清。
但現在她必須承認,她是一個軟弱又喜歡逃避的人。
不想面對的人就逃開,不想記住的回憶就忘掉。
一直以來她就像山道旁倔強生長的野果,明明害怕風吹雨打,卻因所謂“活得堅強”,逼迫自己昂起頭顱,迎接日複一日的日曬雨淋。
瘦弱的藤蔓曾在風雨中飄搖……但無論過去如何,無論好的壞的、甜的苦的,此刻,她都長成了一顆熟果,牢牢挂在了他身上。
久違又用力過度的吻,除了懷念還伴随着一絲甜腥。
分開時孟湛茗拭去唇上的血珠,他看上去并未生氣,反而彎着唇角說:“許願,你可以咬深一些。”
他的縱容讓林許願的宣洩欲更盛。額角突突地跳,然後她聽了。
腳邊散落的衣物與他整潔的卧房格格不入。
其實他可以再霸道一些的。但她會痛,所以孟湛茗很少這樣,除非她惹他生了很大的氣。
第一次她崩潰要從他身邊逃走的夜晚,他用皮帶綁住了她。
孟湛茗也在反思,也在改變,也在學習如何正确地去愛一個人。
所以他現在不會了。
雖然今晚的吻是他違反了約定,他答應過她,如果還有以後,他不應該再替她做任何決定。
那她願意接受這個吻麽?她開口找他要了麽?
她……還想跟他有以後麽?
孟湛茗不确定,也不想再等。
原諒他,只是一時控制不住了。
-
林許願從夢中驚醒,冷汗浸透她的背。
她發現自己躺在孟湛茗的床上。深色的窗簾閉合着,男人早已不在身側,他的眼鏡擱在床邊的小圓桌上。除此之外,上面還擺着一臺迷你音響。
無暇顧及這樣的陳設是否在記憶中存在過,林許願的心還在怦怦跳。
剛剛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中央聖馬丁。學院的長廊兩側挂滿了設計大師和知名校友的相片——林許願也曾奢想過某一天這裏會有屬于她的一份。
然後就在剛才,她的願望實現了……夢裏的聖馬丁不再是華麗的藝術殿堂,幽暗陰森的長廊終于密密麻麻貼滿了她的照片……
“許願。”
男人輕輕拉開陽臺門。
林許願肩頭一抖,陽光從他制造的縫裏滲入,盈滿視野,徹骨的陰寒漸漸被逼退。
孟湛茗站在光裏,他提着一個灑水壺,衣袖微濕的模樣看起來正在澆花。
林許願想起來她還沒有參觀過孟湛茗的陽臺。她掀開被子,發現自己正穿着男人的襯衣……
昨夜的經歷太過瘋狂,地上的衣服被孟湛茗撿起來,每一件都熨好挂在了衣架上。
她心虛地略過衣物,走了過去。
陽臺很寬敞,墨綠色的花盆依次擺在架子上,其中一盆盛開的白色愛麗絲尤為顯眼。
白色愛麗絲,她也養了一盆。遇到他的那天被大雨摧折後,居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崇城的氣候其實并不适合養這種花。去花鳥市場的那天,鐘晴也勸過她:林許願是盆仙人球都能養死的人,怎麽能碰這種嬌貴的植物。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一眼相中了。
林許願把花搬回家,鐘晴和她打賭,說她的愛麗絲活不到花期——最後鐘晴輸了一整年的電影票。
想到孟湛茗居然與自己擁有相同的品味,這種身體契合過後,靈魂也有一瞬的相擁,叫她心生舒慰。
翠綠的葉片上水珠正往下滴。孟湛茗的這株愛麗絲比她的高,比她的壯,就連開花時的冠幅也更加飽滿。
她忍不住觸碰潔白的花瓣。原來孟湛茗不光會養狗,養花也是一把好手。
她徹底忘掉了那個噩夢,熱量萦繞在心頭,她主動跟孟湛茗道了早安。
“早。”
男人将水壺擱在地上,擦淨的拇指撫上她臉部的睡痕,“你知道愛麗絲的花語麽?”
“嗯?”
“你知道愛麗絲的花語麽?”
他嘴角松動,盯着她的眼睛,重複了一遍。
林許願仰着頭,如果她再清醒一些,或許能看見他眼裏的期待。
不知道孟湛茗為什麽要考她這個。林許願不是專業的養花選手,不過是因為“一見鐘情”才養了那盆愛麗絲。
她腦子裏飛快閃過了什麽,但很可惜,沒有抓住。
孟湛茗放棄了追問,他找來拖鞋給她穿上,又把手機遞給她。
屏幕上顯示着十幾通蘇檀的未接來電。
“實在挂不完就替你接了一個,抱歉。”
林許願大驚……她跟蘇檀說好了早上要去市場選貨的,她怎麽能睡過頭?
她視線飄到孟湛茗臉上。如果不是因為渾身都被他折騰得肌肉酸痛,她都要懷疑男人這裏是她的溫柔鄉了。
等等,比起這個……
“你、你都和她說什麽了……”
孟湛茗輕笑一聲,語氣很淡,“嗯,我說你在睡覺。”
林許願在心裏抹了把臉,他可真會說啊,沒有比這句更糟糕的回複了。
孟湛茗不會是故意的吧?難道名裏帶茶就真的很茶?……看來還是她名字取得好,許願許願,怎麽聽都是一個爛漫美好,充滿希冀的名字。
林許願從衣架上撿好衣服,想着快點回去洗漱幹活。
“許願,等等。”
孟湛茗拉住了她。
她身上的襯衣本就寬松,哪怕系滿了扣子也禁不住他這麽一扯——領口直接從肩頭滑了下去,嫣紅的指痕與吻痕交錯,誰的傑作不用想也知道。
林許願耳根紅得滴血……
怎麽?孟湛茗早晨也想要嗎?這男人的精力未免也太旺盛了……
她躊躇在原地,沒想好要不要答應他。
只是林許願豐富的想象力和靈活的小算盤珠下一秒就被打散了。
孟湛茗的手輕輕按在她肩上,“許願,吃過早飯再走。”
-
嘲笑鳥內,蘇檀坐在椅子上火燒火燎。
姜熙潮投過去無機質的眼神:“怎麽了,你凳子上長了針?”
“你、你知不知道……!”蘇檀激動地看着這位單身冠軍的學長……不……不行……她不能說!
“嗚嗚……呃啊……!”
蘇檀簡直想現場表演一個金剛捶胸,她被急火攻了心,不能說的秘密快将她溺斃了……她不死心地掏出手機,給孟湛茗打了第32通電話。
——結果這個老男人還是沒有接!
哼啊!忘了是誰自告奮勇、深入“敵”營、兩面三刀、刺探情報?
孟湛茗還真是過河拆橋啊!
他就是故意要她難受,早上搶許願姐電話時不是毫不含糊?他那語氣簡直就像剛剛标記了雌獸就要炫耀的[哔——]!
蘇檀生氣,在心裏怒罵了一百多個成語,用她極強的文學功底……
轉念,她又覺得還是要原諒孟湛茗的。
姜熙潮:“你……你怎麽了?”
姜熙潮當時害怕極了,他明明什麽都沒做,就是問了句有沒有針就把小學妹給搞哭了。
小姑娘頭埋在桌子上,眼淚呼呼往外流。
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她對孟湛茗,對這個成熟穩重又說一不二的魔鬼老哥,忽然生出了一種老母親般的錯覺……
蘇檀與他那個“未婚妻”素未謀面,聽到有關她的只言片語都只能算作“傳說”。張晚玉和她講大姨不喜歡孟湛茗的未婚妻……但不喜歡歸不喜歡,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說走就走了呢?
蘇檀見過孟湛茗失魂落魄的模樣,最誇張的時候,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瘦到了110斤。他說過最讓蘇檀心疼的一句話……他說,他是遺物。
這個叫人靈魂陣痛的比喻狠狠擊中了18歲文藝少女的天靈蓋。哪怕有關于他們關系的瘋言瘋語,但蘇檀還是本能選擇相信他哥。他說是未婚妻那就是她嫂子,沒有旁的可能。
現在看到孟湛茗終于肯接受新生活,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蘇檀擦幹眼淚,打心底裏為他高興。
零花錢麽還是得騙的。但新嫂子來之不易,她作為一名合格的愛情保安,一定會對他哥過往的情史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