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不能……
我不能……
陳可喻給周堯打電話,問他怎麽這麽久還不把車開上去。
周堯本就煩躁不堪,實在是耐下性子才安撫好懷孕的妻子。他正在擦嘴角的血,看到夏螢走了過來。
“姐夫,我能上車嗎?”
夏螢安靜地坐進後座。
周堯望着後視鏡,眉頭皺起。
“剛剛你什麽都沒看到,可喻要是問起來,就說我不小心摔了。”
“我知道的,姐夫。”
夏螢手撐在門裏側,冷不丁對上周堯的視線,“不過姐夫……你剛說她在國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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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湛茗沒開出多遠,車停在了路邊。
她看上去不太好。
林許願坐在副駕駛上,緊緊捏着胸前的安全帶。
她剛剛真的慌了,她怕周堯把手伸進衣服,怕他從口袋裏掏出什麽……
——她怕他把一疊照片砸在孟湛茗臉上。
照片……?
“要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麽?”孟湛茗問她。
林許願回過神,“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
她臉上還有未幹的淚跡,她吸了吸鼻子,聲音低下去,“孟湛茗,我想回家了……”
人在外頭受了傷,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回家。
家,有着四堵厚厚的牆,可以隔絕外界的眼光。
孟湛茗嘆了口氣,他将車熄火,把安全帶從她手裏抽了出來。
“許願,在我這裏你可以不用逞強。”
不用逞強……林許願回望過去。
可以嗎?
可林青在她小的時候就告訴過她,一個人若是不顯得強一點、有用一些,在外就會受欺負,還會被喜歡的人抛棄。
因為林青從前不夠強、不夠有用,所以他的妻子抛棄了他。巴掌點大的地方,一點小事也足以成為街坊鄰居的下飯佐料。小許願走在放學路上會被人指指點點,因為是小孩,所以大人談論起這些來更無所顧忌。
“看,這相貌跟她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別說了,她都聽到了。”
“沒事的,小孩子又不懂。”
一開始林許願會避開他們,後來她強迫自己走在那條道上,她學會了翻白眼,甚至故意跑過去踩一下大人的腳。小孩子而已,大人們還要真的和她動手嗎?
可惜這種表面上的反擊并不能保護她內心分毫。
只有林許願自己知道,她其實是一只紙老虎。不,一只紙刺猬……一鑽進籠子就會卸下滿身的刺。
也許現在孟湛茗也看出來了。
所以可以吧,不要逞強,反正已經暴露了……
林許願順着男人攬過來的動作,把頭埋進他脖側。
“孟湛茗你相信嗎?我……我沒有做過情婦的……”
孟湛茗托着她腦袋,低垂的睫毛掩藏了男人的心緒——她真的好在意這件事。
“許願,我當然相信你。”另一只手掌在她背後安撫。
孟湛茗的話更像哄騙,但林許願很需要。現在的她很沒有安全感,可她不願被人誤解,尤其是被孟湛茗誤解。
眼淚鼻涕蹭在男人的外套上,他的懷抱容易讓人變脆弱。原來進入他的包圍圈,她也會小心地将刺收起來,手指絞在他白色的襯衣上,嗚咽順着相貼的部位洇入衣料的紋理。
還是哭了一會兒,分開的時候,她看到他的衣服被自己弄髒了。
林許願抹掉眼淚,好貴的西服,她不想賠……她還想多賺錢,還想開分店。
她抽了張紙擦掉孟湛茗身上的痕跡,聲音委屈得像一條小狗。
“孟湛茗,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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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一起吃飯,選了孟湛茗熟悉的一家西餐館。
舒緩的音樂可以平複她慌亂的情緒,至少吃飯時不會胡思亂想。
再者,他也想多和她多待一會兒。
兩人臨走前孟湛茗接到個電話,林許願還是第一次從男人口中聽到“媽”這個詞。
是啊,今天是孟湛茗獲獎的日子,他的家人一定也打電話來祝賀他。
家人……林許願恍惚地想,林青已經很久沒聯系她了,他在外面過得還好嗎?生意怎麽樣了?還會被騙嗎?
林許願不知道,孟湛茗的這通電話也不像尋常家人通話那般輕松。
男人捂住了話筒,“許願,去車上等我。”
林許願百無聊賴地撐着車窗。
她想她與孟湛茗認識已有段時日了,卻從來沒有提過對方的家事……原來他們真的只能稱得上身體的“熟悉”。
這樣的認知讓她有些失落。她望着不遠處他的側影……這個已經充分掌握她身體的男人,對她來說仍像是一個謎。
剛剛結賬時,林許願真實感受到她與孟湛茗之間的差距。很奇怪,她明明很早前就知道他家境不一般,為何現在才開始在意?
她忽然就想起了上回張建送她回家,看到她住在豪華公寓時,男人露出窘迫的眼神。
是啊,她是平凡人家的女兒,而孟湛茗生來就是富二代。他人生的起點或許是她奮鬥一生都趕不及的終點。若不是她硬着頭皮租下鼎品的房子,她與他根本産生不了交集。
……沒有交集?
沒有交集便沒有交集吧……
怎麽了呢,自信又驕傲的林許願,胸有丘壑又才華橫溢的林許願,你為什麽要思考這個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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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湛茗站在街燈下,昏黃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在地面攏出狹長的影子。
電話是張晚璧打來的,她說下個月她會和孟深回國住一陣子,正逢孟深六十歲大壽。孟深年輕時張揚,然年過半百後不喜歡大操大辦,壽宴簡單些,重要的是把家人叫上。
孟湛茗對那頭母親的吩咐一一應許,短暫的無音過後,張晚璧喊了他一聲。
“阿茗。”
“怎麽了,媽?”
不是張晚璧的錯覺,自當年那事過後,孟湛茗與她之間有了很深的隔閡。雖然表面上他還像從前一樣敬重她,但他回國這麽久了,一次電話都沒往家裏打過。
“阿茗,你還在怪我嗎?”
孟湛茗頓了頓,望了眼在車上等他的林許願,回道:“沒有的,媽。”
張晚璧欲言又止,幾經拿放,最後聲音裏透出酸楚,“你……你真的要為了那個小妖精跟家裏鬧掰?”
“媽,她有名字,不是什麽小妖精。”
“阿茗……媽不是跟你說了,你和誰結婚都行,不想娶夏螢也行……但她不行。”
她不行?
呵,她怎麽就不行?
孟湛茗挂掉了電話。
他們做了那樣的事,難道還指望他聽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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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湛茗回到車裏,看見林許願抱着胳膊。
“是空調打太低了麽?”他側過臉,把溫度調高。
林許願搖頭,其實是他的那邊的氣壓太低了。
車到路邊停下,孟湛茗去藥店買了點藥。
看到男人拿着碘伏和棉球,林許願才發現他右手受傷了。揍周堯時扣子刮破了他的掌背,剛剛吃飯那麽久,她居然也沒留意。
兩人一起上了電梯。
自那個暴雨天後,林許願沒有再在電梯裏碰到過孟湛茗。
他去學校的時間通常比她早,而她關店的時候孟湛茗都到家了。
今天沒有下雨,沒有潮悶的空氣,外頭沒有風,沒有搖曳的樹影,沒有黏在地磚上混濘不堪的雨水。
……所以應當也沒有她駐足在樓道的理由。
可是……
林許願的肩膀擦在男人大臂上。
可是……他們已經産生交集了。
産生好多回了。
而且他也說了回家的,在賓客室裏。
林許願的手往下。手指擦響了塑料袋,成為寂寞樓廊裏唯一的語言。
纖細的手指穿過提耳,勾住了。
“你……你一個人好上藥嗎?”
“還好。”孟湛茗轉過身。
她現在好像在隔着袋子牽住他的手。牽拉的阻力在掌心吻下一道火,所以嗓音也被灼啞了。
于是他問她:“你呢?”
“我……我什麽?”
“你一個人能好好睡覺麽?”
他唇邊漾起她熟悉的弧度。在她經歷了下午車庫事件後他本不打算乘虛而入。
孟湛茗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把她散落的發撥到耳後,“能麽?一個人,好好睡覺。”
在這樣輕聲的詢問裏,心變成漲滿水的海綿,他溫柔的嗓音在下墜,擠入孔縫,不給靈魂片刻安寧的空隙。
她在咬唇,在掐自己手心,在無數次對抗中變成了棄甲而逃又耍賴逢迎的叛軍。
她勾住了他的手指。
“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