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臨江侯府今夜便将趕制“臨江王府”字樣的牌區挂到了大門正上方,王府門前頓時比以往更加車水馬龍,周圍幾個郡縣州府的鄉紳官吏,能趕到的,都特意趕來道賀,不能趕來的,也派了專人送來責重的賀禮
軒轅策端坐在花廳的主位,百無聊賴地聽着衆人的歌功頌德,這一幕場景實在有些眼熟,只是上一次是在幾年前的慕容府,而那一次的主人是慕容歸鶴,他再不耐只要遠遠地躲着就行了
今天,他卻是躲也躲不開
他向四下看了看,好半天了,也沒見姬明煙的身影,于是他問身邊婢女,“姬姑娘呢?”
“姬姑娘說這裏賓客衆多,她都不認識,就不出來見客了”
他的嘴角嘴着一絲笑,“請她過來,就說是我的意思”
姬明煙知道自已躲不了多久,但是聽着前面吵吵囊囊,她和軒轅策是同樣的不耐煩她若出去了,可以想見,憑最近在衆人口中流傳的那些故事,必然會被人圍觀她實在不喜歡看到那些奇奇情隆的眼神打量自己,不過軒轅策擺明了不想讓她獨善其身
于是她找了一件最不引人注意的淡籃色裙子,從花廳的側門進去,在長廊裏情悄找了個角落坐下
前廳中華燈輝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軒轅策,但顯然他還沒有看到她
遠遠望着軒轅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她心中不由得暗笑了幾聲原來他只是不願意獨自在這受苦,而想拉着自己一起來受罪罷了,既然如此,更要讓他再苦一苦才好
她叫來離自己最近的一位婢女,讓她拿杯熱茶來
此時忽然有人伶着一壺酒和一個酒杯站到她身邊,輕聲叫道:“姬姑娘,可否給在下一個面子,與您共飲一杯?”
她訝異地側轉身,就看到拓跋隆笑咪咪地看着自已,一杯已經斟滿了的酒就選到她眼前
她猶豫一下,婉言謝絕,“我的腸胃不好,喝酒就免了拓跋大人若是一定要喝……”她拿過婢女端來的茶杯,平舉眼前,“我就以茶代酒吧”
拓跋隆笑着收回手,“也好,總算不是駁光了我的面子”
于是兩人一酒一茶,對飲了一杯
“我好像曾經見過姑娘”酒杯後,他的瞳眸精光一閃,“大約五年前吧,在京城我有幸去過慕容府,在那裏似乎與姑娘有一面之緣”
姬明煙陡升警覺,将目光轉投向別處,“慕容府嗎?我的确在那裏住餅,你若在那見過我,也不奇怪”
“不過我上次見到姑娘的時候,姑娘和現在可大不一樣”拓跋隆句句都有深意似地進逼
她正思付着該怎樣打發這個難纏的人,忽然廊外人影一晃,軒轅策已站在她對面,淡然斥貴,“又穿得這麽單薄站在風口,過來”
她如釋重負,索性提起裙角從廊凳上邁了過去
他在對面一把抱住她的腰,展顏笑道:“學頑皮了?”
“沒喝酒我就醉了”她笑吟吟地仰起臉,“拓跋大人剛才請我喝酒,可惜我腸胃不好,沒能賞臉,要不然你替我再和他對飲一杯?”
軒轅策挑着眉,“其實我的酒量也不好,不過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就遂了你的心願吧”他招手叫人拿來一個酒杯,拓跋隆棒着長廊為他把酒斟上,“拓跋大人遠道而來,恕我未款待周到大人明日回東遼去的話,我可以給大人備一匹好馬,就算是我對大人此番辛苦的謝意吧”
拓跋隆舉着酒杯,淺淺一笑,“明日我還不回去呢”
“哦?大人還要北上去京城?”軒轅策抖晚着他
“我王有令,要我留在這裏等王的消息我出發之前,王說他随後還有密信要送來,為了安全,并非只派出我一個特使”
“東遼王還真是有趣,故弄玄虛的做什麽?”他攬着姬明煙往回走“好吧,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若你有心做天雀人,我這臨江王轄地之內,也可以給你三間瓦房安身”
“那就先謝過王爺了”拓跋隆在後面追加一句,“姬姑娘,若我當日見到的确實是您本人,也算是故人重逢了,日後姑娘有什麽為難之事可交由我辦”
軒轅策陡然腳步一停,低下頭審視着姬明煙的眼,她的眉心皺了一下,然後又淡淡地回應,“多謝拓跋大人的好意,但也許你看錯了我在慕容府深居簡出,從來不見外客的大人也不必為我操心,現在是王爺照顧我,還怕有什麽心願不能達成?”
“說的好我軒轅策的人,無論何事,都是歸我管,旁人休想觊觎”軒轅策用眼角的餘光譽着拓跋隆,有着警戒
雖然不知道他剛才和明煙說了什麽,但是顯然這個人如自已所料,絕不是個簡單人物,對方強要留在臨江,必然是另有圍謀
不過這樣也好,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在搞什麽陰謀詭計
姬明煙在驿館門口走下馬車的時候,手中捧着一個空空的花瓶,看着從驿館牆內伸出頭的幾枝紅梅,對跟随在自已身邊的老徐說:“就是這樣子的紅梅,只是不知道人家許不許我們折?”
老徐在身後笑道:“若知道是姑娘您要紅梅,誰不急急的為您折來?您不用親自動手,我去和館主要兩枝就是了”
“還是我自已選定要哪一枝比較好”姬明煙說着就迳自往驿館內走
看門的人看到她時愣了一下,剛要出聲詢問,就見她身後的老徐使了個眼色,看門人立刻不作聲地退到一邊去了
她在館內小院裏的紅梅樹下站定,自言自語地說着,“衆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倍向小園這紅梅開的地方還真是難致呢”
此時,忽然有人在旁邊開口說道:“姑娘用錯詩了,此情此景應該用除凱的那首“贈範嘩””
姬明煙幽幽側目,看到拓跋隆正笑着和自已說話,“拓跋大人今日沒有出館辦事?”
“在等我王的旨意,豈敢四下閑逛?”他踱步過來,“姑娘看上了哪枝紅梅?我可以替姑娘折下”
她仰着頭看了半晌,用手一指,“就要左上角那枝抖權上的,開了兩三朵,還有幾朵含苞末放,最合我的心意”
“那請姑娘稍等”
拓跋隆沒有立刻擡手用蠻力扭斷樹枝,而是回身去房裏拿了一柄剪刀,尋着姬明煙指定的那枝紅梅,将它剪了下來
“剪下的花枝更新鮮些,根部的水分得以保留,可以多保存數日”他将梅枝擂到她的手中花瓶裏
姬明煙看了他一眼,微微領首,“多謝拓跋大人了”然後轉身便走
老徐跟在她身邊,幫她打開車門,重新上了車離開
拓跋隆站在驿館門口,負手而立,目光幽深待馬車走遠後,他緩緩收回背在後面的手,其中一手中握着一張小小的字條那是姬明煙剛剛情悄塞給他的
在沒人的角落裏,他将字條打開,上面極纖細小巧的字跡寫着——帶我離開
他無聲一笑,将那紙條擦緊他剛才果真說的沒錯,此情此景,還是該用那一首“贈範嘩”才最為應景啊
折花逢舞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姬明煙也設有想到,一個東遼人,在天雀人眼中向來是粗鄙不堪的異族人,卻能如此機敏地想起這首詩與她巧妙傳遞暗語
不過也真是巧,這詩中的意思,正與她所處境地和心情異常契合,現在的她,的的确确是“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了
抱着花瓶回到臨江王府,她先去了軒轅策的書房
他今日有事外出,早晨說可能要外出一天,午飯就不陪她吃了
她聽了只是一笑所謂哈她吃……其實是說反了吧?
他的書房是一室的冷調色彩,牆壁雪白,桌案烏黑,描金的樟木書架擺着不少的書籍,他不是個附庸風難的人,書房中沒有擺任何的古董珍玩,只做了一個架子在窗前,放着一柄長劍
她将那瓶紅梅放在他的書桌上,室內仿佛受這瓶紅梅的映照而變得亮麗起來
她走到窗前,将那柄劍握住,試着往上提了提,卻文風未動,這劍的份量還真是不輕,她兩只手都不足以輕松提起
于是她便就着架子,将劍身向外抽出一截,一股迫入眉捷的森冷寒氣陡然撲面而來
她一驚,退速将那劍擂回去,周身的寒意卻好像還未能立刻散去
真是什麽樣的主人就用什麽樣的劍啊這劍像極了軒轅策,一樣的寒氣逼人、十足霸道
劍柄上,刻着的一串小字映入她的眼簾——上古軒轅,碎地開天
她征在那裏,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卻看到軒轅策居然站在門口
“不是說,要晚上才能回來?”她還有些征仲,以為是幻覺
他的神情似比平時嚴肅了些,“有些事……要回來處理”
“哦”她應了一聲,“那你先忙着吧”
她走到門口,卻被他抓住手,扯了回來,他凝視着她的臉,似有很多話要問
“從哪裏折來的紅梅?”他終于問出口
“在驿館裏,正好那位拓跋大人也在,他親自幫我剪的”她平靜回答,貌似坦誠
軒轅策依然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她,“這麽巧啊,怎麽想起去那裏?”
“沿着街上走了圈,都沒有看到好看的紅梅,只在釋館見到你去過慕容府,應該知道慕容府中最美的就是沿着東府牆根種下的那一排紅梅樹,我本以為在臨江看不到那麽美的紅梅了”
“我上次去慕容府時不是冬天,設有看到什麽紅梅”他很久沒有用這樣模然的口氣和她說話了
姬明煙仰起頭,在他的臉上,她看到一絲少有的不安他是察覺到了什麽嗎?她相信老徐必然把自己和拓跋隆見面的事情告訴他了,但是她相信軒轅策抓不到什麽破綻
“江北那邊,有人給你送了點東西過來”軒轅策牽住她的手,“你看了不要太激動”
姬明煙真的沒有想到,會有人從江北選東西給她,而送來的,竟然是一小壇玉堂春
來送酒的人,是一個眉目俊朗、未及弱冠的少年,見到軒轅策和她聯袂而出,少年的神色稍稍一變,接着垂下頭,躬身說道:“侯爺托我将這壇酒送來,說一來是償當年欠王爺的酒債,二來……聽說王爺有了新寵,特向王爺道賀”
“有趣,慕容歸鶴幾時變得這麽通人情世故了?不過他不向我道賀加官晉爵,倒來恭賀我有什麽新寵?倒也奇怪回去和你家老侯爺說,他用詞不準,我向來沒有舊寵,又哪來的新寵之說?”他雲淡風輕地随口開着玩笑,看看那少年,又看看姬明煙,“你們倆應該認得吧?”
未等那少年開口,她就冷冷回應,“王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跟着慕容眉也有幾年了,慕容府上下的下人就算我不能認全,下人們也都該認得我王爺特意叫我來做什麽?說是有人給我送東西,卻是送給王爺的,王爺是為了羞辱我嗎?”
姬明煙翻臉要走,軒轅策一把抓位她的肩膀,咬牙說:“我又哪兒得罪你了?你一天到晚對着我演戲就罷了,現在又發什麽脾氣?”
她驀然回頭,爆發似的沖口喊道:“王爺明知我是慕容眉的人,偏要強留我在這裏我被迫留下就算了,現在又讓慕容家的下人看到我日後就算我能回去,就算慕容眉還能容我,慕容府中的人又豈能容得下我?王爺,您是存這份心思吧?”
軒轅策敏緊眉頭,嘴角卻向上一揚,“沒錯,我存的是這份心慕容歸鶴說是給我送酒,只怕是慕容眉在後面唆使來打探你的消息吧?只是你也說過,一女不詩二夫,既然你回去免不得要成了茶餘飯後的話題,你又何必給自己找這個不痛快,非要惦記着回去?”
“我回去是死是活,都是我心甘情願留在這裏,只是生不如死”
他氣得臉色鐵青,“我從沒見過你這麽不知好歹的女人,錦衣玉食供着你,你竟然說“生不如死”?”
姬明煙未曾見過他和自已生這麽大的氣,忽然間不知為何一陣陣心疼,只是她的自尊令她依然不肯低頭示弱,就那麽冷冷地瞧着他
軒轅策抓住她肩膀的十指扣得緊緊,她只覺得肩腳骨疼得她幾乎要叫出來,但緊咬着唇沒有吭聲
“王爺……請、請放開姬姑娘她身子骨弱,禁不起王爺的指力”
他盛怒回頭,看那名慕容府的使者神情緊張地盯着自已,目光中似是極力壓抑着憤怒
軒轅策冷冷一笑,“真不愧是慕容府的人,直到現在還在替你說話怕我吃了你嗎?”
姬明煙輕聲道:“你心中氣我,不要遷怒無辜之人”
他松開手,惡狠狠地沖着那人喝令,“滾!我臨江王府中不想再看到慕容府的人!”
那少年使者猶豫了下,看向姬明煙
她沉聲說汾咐,“你走吧,不必管我若今生有緣……有緣就會再見”
軒轅策挑着眉,“再見?只怕是再也不見!”
姬明煙蒼白着臉,微微苦笑,“我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