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離別
第55章 離別
柳夢的心态比她還不平和,當即破口大罵,髒話內容不比東區居民罵街的語句幹淨多少。因為長老會高層突然變卦,将延遲的時間縮短了三個小時,接艾唯回首都的專列已經等在車站了,他們不得不立刻趕過去,已經沒有時間繼續調查莫莉的下落了。
秦淮從莊園的車庫中随便開了一輛車,她拒絕了莉莉送她一程的建議,立刻驅車趕往車站。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想着,她要再看艾唯一眼。
雖然必要的事已經交代過,但她們想對彼此傾訴的話似乎永遠也說不完,講了過去,還有将來,說完了這一生,還有下一世,只要一眼,或者再貪心一點,要一個吻的時間。
瘟疫并不是“花種”的消息第一時間公開,可西區的秩序卻并沒有那麽快恢複。一些企業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阻止開工,正是午飯時間,進出的員工無不全副武裝,步履匆匆,面如菜色。大多數商店仍然沒有開業,居民區的小樓門窗緊閉,生怕病毒通過空氣傳播,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幾輛汽車匆匆駛過,車頂頂着大包小包,看來是從關口趕回來的。
秦淮一打方向盤,繞過了路面上被人遺棄的包裹,有拾荒者小跑着跑上路面将包裝完好的包裹拖走,身後的汽車險些撞上人,急踩剎車,輪胎摩擦路面發出的聲響尖銳刺耳。秦淮對此視而不見,踩下了油門。
原本柳夢打算去會所找莫莉的女友,但就算時間充足,秦淮夜必須攔住她。有長老會從中攪局,他們不得不大張旗鼓地去找人,動靜已經足夠驚動整條朗姆街了,如果再浩浩蕩蕩地去夜莺,只有打草驚蛇這一個作用……事實上柳夢也做不到,長老會對她的信任已經用完,篤定地将她的提議認為成是在試圖狡辯,強行把人帶到了車站。一到車站,柳夢立刻見縫插針地利用獨處時間傳來了通訊。
“雖然伯特還沒有消息,但是找到莫莉了!”
這似乎是幾天以來為數不多的好消息,秦淮慢慢嘆了口氣。呼出的空氣灼熱,向她現在的體溫一樣,可她卻只感覺到冷,她沒有開窗,而是握緊了方向盤,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些:“那就好。”
“但是你猜她現在人在哪?”
這個問題秦淮就算是在大腦燒到混混沌沌的時候也可以不假思索:“我猜她去找安吉莉亞了。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是在區醫院附近,或許正是因為她們母女,伯特才會被安吉莉亞綁走吧。”
安靜了十幾秒,柳夢的聲音在車內的空間中炸開:“你怎麽知道的!老天,我都要懷疑這一切是你幹的,找人去抓你了。”
“……因為秦月姝會這麽做。”
因為如果她是秦月姝,她就會這麽做。或者說,用秦月姝耳濡目染給她的思維方式來思考,她會這麽做。
秦月姝與教會的人走得近,總有許多辦法得知他們的行程,安吉莉亞前一次試圖通過小海登将“藍翼天使”帶進首都,險些使得盧港引火上身,已經觸及到秦月姝的逆鱗。相比較從前的她,能忍到現在已經算是她上了年紀脾氣變得溫和許多了,何況安吉莉亞将盧港與利維坦當做了棄子——通過莫莉将安吉莉亞的下落洩露,既報複了安吉莉亞,又鏟除了在艾唯手中的把柄,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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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怕砍斷與教會的情分,從少女時期到現在,秦月姝哪一步不是孤身一人走過來的?
秦淮瞥了一眼那輛綴在她身後的車,大路上車輛并不多,很容易暴露出車主在跟蹤她的事實,但這人根本沒有想要掩飾,也并沒有阻止她去車站的意思,像是秦月姝對她的一種縱容。
或者說是憐憫與施舍。
秦淮無感這種施舍中包含的貶低意味,她的清高與卑賤無一不是表演,什麽時候該端起哪個,她訓練有素的潛意識會幫她取舍。
大概是察覺到她沉默之中的異常,柳夢問:“秦淮,你現在還好嗎?”
這個小姑娘,大多數時候做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做大小姐姿态,自诩“自私自利”,做作起來恨不得拿鼻孔眼看人,那些自私的算計卻從來沒有實行過,而且意料之外的細膩。
把盧港與維什特爾區交到她們母女手裏,大概可以讓人放心吧,秦淮心想。
但是艾唯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思考自己的後事,計劃着如何給盧港鋪路的呢?她不知道這種時候思考這些有什麽意義,明明她就要與艾唯分離,而分離以後,一切都将成為不确定。
秦淮“嗯”了一聲,表示柳夢可以把多餘的共情力從這些細枝末節上挪一挪:“但是艾唯快要不好了。”
柳夢怒其不争:“老天,你先顧一下你自己吧,她的事你完全可以先放一放。如果留下,你就要倒大黴了……我不覺得你這樣與直接站出來投奔艾唯有什麽區別,秦月姝會放過你嗎?”
“我不知道。”秦淮坦然回答。
“跟我們走吧,還有時間,想辦法給你弄個假身份,或者直接假扮成護衛,先上車跟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到時候總會有辦法脫身……大不了先東躲西藏一陣子,總比這樣等死來的舒坦。”柳夢按着手環,語氣壓得又急又低,遲遲沒有等到回應,她隔着通訊器豎起手指發誓,補充說,“這次不是試探,我保證我是認真的。”
秦淮能想象出她着急起來的樣子,不禁低頭莞爾:“我知道,所以,謝謝你。但是我不能走,我還有我要做的事。”
這個回答在柳夢意料之中。她與秦淮的久別重逢建立在她對這位“昔日好友”的缜密調查之下,根本無法對秦月姝的繼承人産生任何信任,可一次次的試探過後,她發現“秦小姐”的外表之下,依然是十多年前那個小姑娘的骨血。秦淮就像一根在風中搖晃的蒲柳,在仇恨與內心的善意之間掙紮搖曳,是複仇信念感留她至今、讓她紮根于此,為了目标可以放棄一切東西,尊嚴、生命、全部的她自己。
倘若艾唯死在途中,活着被判死刑,柳夢也不會懷疑她将如何選擇,她會繼續活着,飛蛾撲火一樣,将軀體投身于她未完成的、艾唯未完成的事,然後果斷地帶着最幹淨的愛與希望,奔赴與艾唯下一世——如果有下一世的話。
原本就想到無法得到肯定的答複,柳夢無奈地聳了聳肩,聲音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好吧。”
秦淮把車停在車站所在的街道之外,為了保證載有長老會大使以及領主專列的安全,那裏暫時戒嚴,警察與教會的守衛嚴陣以待,不允許行人通行。秦淮從後視鏡看過去,那輛黑色轎車就停在她的身後。
“艾唯到了嗎?”她問。
“剛到……來了。我要挂斷通訊了。”
透過玻璃,秦淮看向層層疊疊的守衛,但她沒能捕捉到哪怕艾唯的一點裙角。身前人頭攢動,身後車水馬龍,可她的心底逐漸寥落。
她輕輕垂眼,想将那一點失落掩藏:“那我在車站外……就不進去了。”
“我知道。祝你一切順利。”
“一切順利。”
柳夢仿佛可以看見她主動伸出手,她伸出手,與微風輕輕握了一下。花壇中的一株花徑随風搖動,就像秦淮在給她回應。
“希望我們還能再見面。”秦淮說。
“那希望我們下次見面,地點不是在盧港。”
“柳小姐,我們已經向機情局遞交申請并且通過,從現在開始到下車,您不需要向他們彙報行程,我們會盡全力保證您的安全。”一位使者客客氣氣地對她說。
聽起來就好像在炫耀“我們為你争取到了一天的自由,還不立刻感恩戴德”,但柳夢對此嗤之以鼻,什麽自由,估計是為了防止她通風報信,聯系“同夥”劫車。
“哦,那真是太好了。”她開始熟練地抱怨,“您不知道,機情局那群人真是數一數二的難纏,這樣下去我甚至想一輩子待在首都不出去了。”
她開始倒苦水就停不下來,大使只能禮貌微笑,好在艾唯的到來及時打破了這個尴尬的場面,她竟然真的讓人用輪椅把她推了過來,甚至在腿上搭了條毯子,把一個弱柳扶風的病號演得淋漓盡致,蒼白的臉色就連女王看了都會有所動容——可惜長老會的人鐵石心腸,不吃這套。
柳夢接過她的輪椅,把人推上車。艾唯聽見了她憋不住笑漏出的吸氣聲,輕輕一皺眉:“這種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說別的沒有用,”柳夢笑道,“做好覺悟吧。”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送她們上車的使者乍一聽見這對話,以為離經叛道的柳小姐突然開始回歸法律正義、為非作歹的艾唯小姐良心發現準備認罪伏法,對二人投去了一個憐憫與憤恨混合的複雜眼神,柳夢面無表情地将包間門一關,把他好像在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的目光關在了外面。
做好覺悟了嗎?
艾唯回望,她少有這樣沒有把握的時候,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在無力感中會下意識看向某個人——可透過狹小的車窗,她看見了站臺外層層疊疊的衛兵。
對于盧港,她就算這樣死去也不會感到有虧欠,但對于秦淮,她有無法放手的執念。
“準備好了,”柳夢低聲對她說,“別離我太遠。”
……
秦淮不知道自己在車上坐了多久,直到汽笛聲響起又遠去,守衛開始疏散,她放下遮光簾,緩緩靠在了椅背上。她感覺自己有些呼吸困難,或許是急于見到艾唯是劇烈的心跳耗盡了她的體力,她裹緊了自己的外套,仰起頭緩慢地呼吸。
有人敲了敲她的車門。
“小姐,夫人在等您。”
她眼皮也沒動一下,更沒有回應,來人依然為她打開了車門,看起來絲毫沒有征詢她意見的意思。
他後退半步,朝身後的汽車一伸手:“小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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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我直接到處投毒,大家一起死吧!!!(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