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失控
第48章 失控
在這種情況下,想讓秦淮真正放心艾唯,除非把她殺了。
秦淮沒想到有一天在自己說了算的地盤也要這樣東躲西藏,好在被征用做隔離區的樓層一片兵荒馬亂,她趁醫生護士不注意抓了隔離服套上,偷偷摸摸地潛了進去。
從病房樓可以看見對面門診樓的院長辦,那裏正在發生一場争執。由于市立醫院空間嚴重不足,柏莎醫院在內的幾家私立醫院同樣被征用作隔離點,但如此一來私立醫院的院長便犯了難——他們大多數都很樂意借此機會提升公共形象,可一方面“花種”兇名在外,另一方面,不依靠財政支持的私立醫院受政務廳影響微乎其微,話語權在出資者手裏,他們憑什麽讓消費者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去為自己博取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名聲”呢?
最後,由柏莎醫院率先站了出來,将一棟病房樓提供作隔離區,或許是這份仗義之舉喚醒了其他醫院負責人的社會責任感,也或許是政務廳的號召終于發揮了作用,各大醫院甚至某些酒店紛紛站出來提供了隔離場所。然而柏莎醫院高層的決策就是安吉莉亞一個人的決策,如今安吉莉亞疑似跑路,這份“責任感”當然來自傑菲爾德家族,也就是艾唯小姐一個人的意思。
但就算政務廳再三保證不會對院內病人造成任何不利影響,院內病人及家屬仍然堅決反對,這當然不能造成任何影響,艾唯先禮後兵,決定作出後立刻先用各種借口将樓內病人轉移——好在柏莎家族財大氣粗,醫院地廣人稀,病房完全夠用。
把接觸者送進來以後,剛剛安頓好的病人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約而同地火冒三丈,能出院的人心急火燎地安排出院,不能出院的人更是坐立不安,于是一股腦地去了院長辦讨要說法。但現如今所有能用的人手無一例外全部忙得不可開交,找不到目标的家屬們面面相觑,将安靜有序的院長辦吵成了菜市場。
秦月姝當然是不會管這些細枝末節的,倒不如說她樂得看見政府與居民矛盾激化,把人運過來以後旁觀看熱鬧,等到病人家屬齊刷刷湧進辦公樓後幹脆利落地将門一關,以政務廳之名,把人全部關在了空蕩蕩的辦公樓裏。
柳夢怎麽可能放任她抹黑政務廳形象,當即前去維持秩序,與政務廳打交道讓她打太極的經驗豐富,處理起鬧事的病人家屬效果顯著——但秦淮趁此機會,悄悄溜出了辦公室。
隔離服與面具一上身,外形上根本無法分辨出她的身份。她跟着忙前忙後的護士腳步匆匆地穿過走廊,透過玻璃可以看見病房內兵荒馬亂的景象。低層安置的是未出現症狀的人,如同感受到時間的追索,或平靜以待,或絕望恸哭,這些樓層要吵鬧上許多;再往上,是早些時候送過來的,天色漸晚,在這一天之內已經陸陸續續有人出現了症狀,這些人大多已經沒有精力吵鬧了,走廊上只有醫生護士忙碌的交談與腳步聲。
沒有艾唯。
秦淮的目光快速地掃過那一張張痛苦的面孔,随着時間流逝,她經過一層又一層樓、一間又一間病房,心也一點點沉下去,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她感覺不到疲憊似的,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那邊!把藥送上頂樓!”
身後傳來一聲呼喊,秦淮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在叫她,她停住腳步,若無其事地應了一聲,問:“哪間病房?”
“頂樓!不是只有艾唯小姐那間嗎?”
仿佛一桶涼水兜頭澆下,秦淮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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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沒有面具的遮擋,就能看出她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見她不動,醫生又叫了幾句,狐疑地朝她走來。秦淮耳畔嗡嗡作響,幾乎站不住,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手邊的窗臺,這一下讓她清醒了過來,對着吓了一跳的醫生低聲說着抱歉。
醫生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
“我、我沒事……只是中午沒有吃飯,有些頭暈。”秦淮接過他手中的藥,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試着讓自己聽起來正常些,“對不起,我立刻送上去。”
“老天,我看你是忙糊塗了,換完藥之後立刻去吃飯。”醫生嘀嘀咕咕地轉身走了,“今天護士沒有換班嗎……”
秦淮快速地心想,以艾唯的身份,單獨一層樓以保證安全是正常的,未必說明她現在狀況很糟糕,她現在也沒有聯系自己,只是因為分心乏術——可就算這麽想着,她依然被劇烈的心跳帶走了全身的溫度,擡手想要按下電梯按鈕時忽然停滞了一秒,這一瞬間的恐懼感将她包裹,可最後還是焦急更勝一籌,她按下了電梯按鈕。
“你要去哪?”
身後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秦淮吓了一跳,肩膀随着打開的電梯門松了下去。
“進去再說。”身後的柳夢說。
秦淮按下樓層,擡頭看着上升的數字:“你們這麽不希望我見到艾唯,這種态度能讓我放心嗎?”
“我從來沒有反對過,只是尊重艾唯的意思。”柳夢抱臂而立,“從理性的角度,如果你情緒失控,會打亂我們的安排,至少現在,我需要一個理智的你。但是從我個人的角度……我知道你很想見她。”
“所以,我現在要叮囑你一句——我們不能進去。”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秦淮就要出去,柳夢堵在了她身前,加重語氣再三強調:“我不可能讓你冒任何風險,因為如果我們也倒下,盧港就沒有依靠了。你懂嗎?”
“你懂嗎!”
秦淮敷衍地點了點頭,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向那扇聚集着幾個醫生護士的門,經過窗戶時她往裏看了一眼,腳步戛然而止。
病床上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皮膚與嘴唇都是蒼白的,臉頰卻泛着不正常的紅,除此之外的血色仿佛被手臂上的血斑攫取幹淨,整個人慘白如紙。
“艾……艾唯?”
秦淮扭頭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記起可以回過身子。她試探着叫了幾聲,可病房裏的艾唯聽不見她的呼喚聲。
醫生上前,硬着頭皮問好:“……秦小姐。”
柳夢開始後悔自己将她帶上來的決定,怕她失控做出什麽,不動聲色地将醫生拉到身後護住:“好了,你看也看了,現在……”
“你們把這叫做‘一切都好’?”秦淮打斷了她的話,冷靜地質問,神色與語氣都一切如常,“那請問什麽才叫‘不好’,難道要等艾唯某天意外身亡,再來通知我嗎?還是說,就算是這樣,你們也要千方百計地把我瞞住?”
被質問的醫生低頭不語,這種象征着默認的态度讓秦淮苦笑了一下,但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擡腿朝那扇窗戶走去。
可一動作,藏在鎮定外表下的情緒就露出了冰山一角。到窗前的幾步路,第一步,她一如往常,第二步開始踉跄,第三步,她腿一軟摔在了地上。醫生連忙上前将她扶被她推開,她感覺不到疼似的,緩慢地爬起來,就這麽挪動到窗臺前,目不轉睛地盯着病床上雙目緊閉的人。
醫生猶豫着要不要現在進去換藥,柳夢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們不用在意秦淮,于是醫生打開了門。出乎所有人意料,秦淮沒有崩潰哭泣,也沒有不管不顧地沖進去,她看上去冷靜極了,甚至連表情也是一成不變的,就仿佛病房裏那個人與她毫不相幹——但她在防護服窸窣作響,急促的呼吸聲在安靜的走廊上愈發清晰。
“秦小姐?”
秦淮沒有回應,或許是她在強作鎮定,也或許她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在醫生換藥的這幾分鐘裏,她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沒了生機,沒了力氣,一動不動地伫立在原地,注視着床上的艾唯。
她因高燒而昏迷,可秦淮更願意相信她只是睡着了——她睡着了也皺着眉頭,得不到片刻放松。
她只是太累了。
秦淮目光微微閃爍。
“秦……秦小姐?”
病床上的人像是聽到了身邊的動靜,眉心微微一動,又在痛苦中歸于平靜。秦淮像是被這幾不可察的動作灼傷,不忍再看下去似的用力眨了眨眼睛,卻依然不肯将視線移開。
“秦淮,”柳夢深知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強硬地将她拉開,“我們下去。”
“我沒事……我不走。”秦淮終于說出了上樓以來的第一句話。她堅決地推開柳夢,語氣鎮定:“你現在不能分心,關口的家屬在鬧事,東區的抗議還沒有平息,關口的……該死,我在說什麽……”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話颠三倒四,這個認知讓她終于不再掩飾顫抖,就這一眨眼的時間便脫力朝窗臺上倒去。柳夢想要扶住她,猝不及防的被拽得往前傾,扶住窗臺才沒摔下去,可被攙扶的人先她一步站了起來,艱難且狼狽地撐着窗臺,繼續自說自話地“安排”,柳夢不忍心再看下去,招招手讓人把她帶走。
“你先冷靜,你得下去。”柳夢勸道,“你也說過,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我保證這不是花種,艾唯一定會沒事,但是你……”
“我很冷靜,但是我不走,我在這裏等艾唯醒來。”
起先秦淮沒有掙紮,直到眼看着那扇溝通她與艾唯的玻璃逐漸遠去,她突然掙開拉着自己的手,沖向正要關閉的房門。同行者被她吓了一跳,在柳夢反應迅速的喊聲中立刻将人拽住,可情緒失控者的力氣大得離譜,掙脫了一切阻礙,固執地撲向窗戶。
“艾唯……”
如同從中心開始出現裂痕的玻璃,随着一聲無法抑制的嗚咽,方才的冷靜瞬間分崩離析。她只是這樣念着艾唯的名字。沒有流淚,沒有控制不住說些什麽,更沒有哭喊——這究竟是不是“花種”尚且不能确定,且“花種”的致死率并非百分之百,艾唯一定是幸運的那一個……她這樣勸着自己,卻又麻木地聽不清任何東西,只剩下“看着艾唯”的本能驅使着自己留在這裏。
她意識到自己不敢想象沒有艾唯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哪怕早就知道艾唯為自己設定的結局。命運對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艾唯來到她身邊,又在她開始留戀、決定不再逃避之時試圖将艾唯從她身邊帶走。
她慢慢跪倒在地上,在模糊的視線之中用力眨了眨眼,再次掙紮着爬起來,執拗地不肯移開視線,仿佛病床上的人是一團煙霧,如果視線稍一模糊,或者稍一錯開,就會消散在風裏。
她這幅樣子,醫生實在不敢離開,為難地問:“柳小姐,這……”
柳夢不忍心似的別過了頭,她四下看了看,嘆了口氣,拿起角櫃上的一個裝飾花瓶在手裏掂了掂。
手起花瓶落,随着一聲悶響,秦淮軟綿綿地癱倒在了她懷裏。在一衆醫生護士驚魂未定的眼神中,柳夢摟着被毫無防備就砸暈的秦淮,若無其事地将花瓶放回了原處,朝隔壁的空房間一擡下巴:“關進去,門上鎖,不要讓她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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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到挨個發刀的時候了(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