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曲
第37章 心曲
“疼嗎?”
“什麽?”
艾唯想觸碰她肩頭的紋身,花朵被白皙的肌膚襯得殷紅如血,她的手在咫尺之處停住,猶豫過後還是沒有落下去,只是伸手一指。
這是将她清醒以後聽艾唯說的第一句話,沒有疑問,沒有責備,也沒有調侃,只是問她“疼不疼”。
秦淮靠在床頭,遲鈍地沿着她的指尖側頭看,好像在思索:“不記得了……應該是疼的吧。”
她斷斷續續地發了一天高燒,清醒之後比平日裏安靜很多,現在挂着點滴,她卻執意不再躺下休息,掙紮着坐了起來。艾唯推開門就看見她靠在床頭,目不轉睛的側頭盯着晦暗的天。肩頭的曼陀羅花吸收了她的色彩,她不知道坐了多久,聽見腳步聲也依然一動不動,像一捧無聲融化的白雪。
艾唯默然垂下眼睫,扯動嘴角:“這足夠讓我後悔一輩子了。”
“以你的槍法,當時想要一槍打穿我的心髒的話,我早就活不過今天了。你沒想殺我,所以別自責了。”
真奇怪——想用愧意綁住她的人,會勸她不要自責。
“……對不起。”
“我最不想從你口中聽見這三個字。”秦淮将手放在她手掌裏,蒼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上次聽見你這樣說,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宴會上失禮,扔下同伴獨自離開。”
艾唯循着她的話音笑笑。
大概是這場高燒耗盡了她的精力,秦淮看起來困極了,雖然在開玩笑,但眼睛好像總是睜不開,搭着她也沒有任何動作,目光虛落在她的手上,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戒指。”
艾唯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小指上銀白色的素圈被攏在陰影之下。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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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沒有再說下去。
她也是忽然覺得眼熟——大概是病中注意力渙散的緣故,她的思緒總是不自覺的飄遠,不知為何忽然記起了傑裏給她看的那張照片,那位與艾唯有七分像的夫人,似乎也戴了這樣一枚戒圈。
艾唯平日裏很少戴什麽飾品,她不喜歡那些彰顯尊貴的珠寶,也不會在自己身上挂滿名貴的綢緞,但這枚戒指卻是她寸步不離的東西,就好像她身體的一部分。
是在懷念嗎?秦淮漫無目的地心想。
“我在想,你的家主戒指呢?”
“你說那個,”艾唯對此毫不在意,“在路易斯手上。想要的話可以拿來送你,但是它恐怕只有敲核桃與占空間這兩個用處,你得想好了。”
秦淮:“……不用了。”
這份好意她心領了。
“我在和你說正經事。”她撐着床面向後挪了挪想讓自己坐起來,艾唯在她身後墊了一個枕頭,讓她靠得更舒服些,秦淮邊試圖起身說,“你與柏莎夫人不和,秦月姝早就該看出來了,你覺得她會怎麽選?”
艾唯沒有正面回答:“如果是你,你怎麽選?”
“我兩個都要,或者說,誰都不選。你們兩個鬥得兩敗俱傷最好,就算沒有,上層相争,總能給我留出操作的空間。”秦淮停頓了一下,“你那個哥哥……”
“他怎麽了?”
“你最好把他關一輩子,別讓他走出房間,也別讓任何人接近他——話說這樣也就和死了沒區別吧?”
艾唯:“話是這麽說,但前不久還生龍活虎的精神病伯爵無端死在家裏,我可能就要被叫回首都接受質詢了。”
秦淮奇道:“你那幾個哥哥姐姐死得難道很合理?”
艾唯有四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在前往父親葬禮時死于車禍,大姐目睹這一切,吓得精神失常,在療養院自殺,二哥外出巡查至今下落不明,已經宣告死亡,三哥死于利維坦的誤殺——的确不能說不合理,只是是在讓人懷疑這個家族遭到了什麽詛咒。據說柏莎夫人與德文結婚前,她的父親執意要找來教士在婚禮上“驅魔”,好在柏莎夫人及時制止,才沒有讓婚禮成為一場鬧劇。
艾唯聳了聳肩:“至少讓人挑不出問題。”
“我知道這些你已經思考過無數次,但我還是要說。”秦淮看起來有點難受,挪動時皺着眉頭,靠下去之後很久才慢慢舒展開,“事實上,如果不是你一定要趕盡殺絕,利維坦就這樣繼續躲在領主與政務廳的遮蔽下,也可以存活很多年,何況它還會不斷地從宿主身上汲取養分——就算有你的出現,短期來說也不致命,畢竟你這麽一個‘異類’,孤身一人,能撐到什麽時候呢?”
權力是個巨大的漩渦,越是身處中心就越能發現自己的無力,保持清醒也只不過是能再晚一點深陷其中。逆流而行的高位者沒有浮木可依,不被同化的每一步都是冒險。
“你剛剛那番話我不同意的只有一點。”艾唯握住了她的手指,“我不是孤身一人。你對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秦淮發現,她似乎可以分清艾唯的真心與假意了——她那些客套話或者花言巧語無一例外全是謊話,哪怕目光再怎麽深情,真實的那個她不訴苦,也不許諾,至今為止僅有的實話只有兩句,一句“對不起”,一句“我很高興”。
她想伸手摸一摸艾唯的長發,可她的手上紮了針,另一只手與艾唯交握在一起,于是她動了動手指,與艾唯的手指勾在一起。
“你今天來救我,明天我就會被作為籌碼被用來要挾你。這相當于将我置于險境中了,我不幫你,你要怎樣才能保護好我?”秦淮咳了兩下,這讓她的臉上有了些稀薄的血色,“不說這些了。現在你更應該警惕秦月姝——她的人我都認識,我現在告訴你。”
艾唯愣了愣,不禁感到詫異: “……你都認識?”
“你當我這些年在她身邊只是端茶倒水嗎?”秦淮白了她一眼,“見不上幾面的小喽啰可能會有些眼生,但是也能記個大概,這都不是要緊的,你就當東區每個人都是她的走狗預備役也沒差。她的‘心腹’你都認識,政務廳也有她的人,幾個高官互相勾結這都不必提了,有些沒露過面只傳遞消息的,你得小心。”
艾唯蹙眉: “她會跟你說這個?”
秦淮搖頭說:“暫時沒有,這只是我的猜測。”
“既然對象無法确定,那些屍位素餐的東西就一個也別留了。”
這下輪到秦淮詫異了:“……全部?”
艾唯眨了眨眼,高深莫測地說:“需要一些時機。”
“這麽玄妙,我會以為你也想信烏列教的。”秦淮眉梢一揚,“那我就祝你成功了。”
“謝謝。”艾唯坦然接受她的祝福,随後話音一轉,“如果我不出現,你現在會是在做什麽?”
這沒頭沒尾的問題,秦淮卻覺得是她思慮過後才問出口的。她一時啞然——如果沒有艾唯,她會在做什麽……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時間對她來說似乎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她輾轉于會所與一場一場的宴會之間,靈魂卻像被困在了四十九層高的樓頂,那些相似的夜裏,除了呼吸,她都在做什麽呢?
方才那番話,她在說給艾唯,似乎也在說給她自己。
秦淮眼睫微微顫動,很快笑道:“就在不久前,你的出現對我來說還沒有任何影響。”
——現在我改變了你的生活或者想法嗎?
至少在這一刻艾唯想這麽問,事實上她也這樣做了,是将得到回應的急切幾經藏匿後的不假思索——但秦淮擡手虛擋住了她的嘴唇,将她的話音擋在了冰涼的手掌之後。
片刻的沉默之後,秦淮的手緩緩滑落,艾唯笑了笑:“我失态了。”
“是我失态了。”秦淮轉過頭,看着留在玻璃上的水漬,良久,她輕輕一嘆,“好像下雨了。”
雨聲漸起,淅淅瀝瀝,亂人心曲。
“嗯,是好天氣。”艾唯随着她的動作看向窗戶,“要把窗簾拉開嗎?”
“去窗邊吧。”
艾唯想将她抱起來,秦淮拍開了她的手,攙着她的胳膊下床,明明沒有受傷,她卻依然沒什麽力氣,任艾唯扶着她坐在飄窗前,依偎着靠在一起。
“冷不冷?”艾唯問。
秦淮靠着玻璃,搖了搖頭。
窗外風雨飄搖,這個房間華麗寬敞,但兩人只是占據了飄窗前的一角,安靜地看了一夜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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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未半而中道崩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