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癡
第36章 “……白癡。”
助理将她帶到了夜莺會所頂樓,寬敞的走廊兩側陳列着幾扇門,都是緊閉的。走廊上沒有窗,四面封閉,她們的腳步聲異常清晰。
“伯特先生不能進去。”已經有幾個人守在門前,助理伸手攔了一下伯特,随後解釋說,“裏面只有秦夫人和柏莎院長兩個人,還有……”
說到這裏,她不自然的停頓片刻,看着艾唯,生硬地變了話題,重複:“總之,只有艾唯小姐可以進去。”
“小姐,您一個人……”
“沒關系,你先下樓,安吉莉亞在這裏,我怎麽會是一個人。”在守衛的要求下,艾唯将手槍交給伯特,意有所指,“別讓莉莉忙太久了。”
伯特心領神會:“是。”
她設想過門後的一些場景,但推開門,卻沒有血肉橫飛的場面或是尖叫——這是一間監控室,空蕩蕩的房間中,只有監控設備在運作。兩人好像已經在這裏等她很久了,秦月姝率先開口問候:“日安,艾唯小姐。我的人驚擾到您,實在是萬分抱歉。”
“這還不足以稱為‘驚擾’。”
當她看向監控,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監控畫面中的人渾身赤裸,頭和四肢都被束縛在刑架上,蒙着眼睛,嘴被牢牢塞住。子彈在肩膀留下的疤被紋上了一朵曼陀羅遮擋——艾唯并沒有見過,應該是剛紋上不久的,四周的皮膚在溫度的折磨之下早已失去了泛紅的能力,花朵的顏色卻并沒有暗淡分毫。
那一抹鮮紅如同一支利箭,直刺向她的心頭。
“這就是你說的‘一出好戲’。”艾唯冷冷地質問。
“我以為你會喜聞樂見。”安吉莉亞說。
“曾經有一位生意夥伴,送給我一套控溫系統。他們将這套系統用于種植業,我認為僅僅将這當成中央空調來使用,實在是過于浪費了,就請他稍微做了些改良。”秦月姝認真的向艾唯解釋,然後笑了笑,“艾唯小姐應該聽說過,當隐君子毒/瘾發作時會感到忽冷忽熱,當然這只是症狀之一——但是像這樣,會将傷害控制在合理的範圍之內。”
“似乎沒有必要讓她這樣一絲不挂。”安吉莉亞更像是在做什麽研究,皺着眉頭一絲不茍的斟酌。
“不,柏莎院長,你不知道,早些時候,她會試圖用各種方式自殺,用衣物做繩索自缢,撞牆,咬舌,甚至會用指甲割腕,雖然現在已經不會這麽做了,但我依然不敢将她置于危險的境地之中。”秦月姝耐心地解釋完,又笑道,“阿淮偶爾也會有脾氣,這一點艾唯小姐應該有所體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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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唯緊緊盯着顯示器,指甲陷在手掌中,才維持住了聲音地平穩:“她有成功過嗎?”
“怎麽可能,她不是正好端端地在裏面嗎?再者,那樣藝術品般的身體,也不該留下任何疤痕……啧,可惜了。”
實時溫度顯示為零下二十度,數字在不斷變化,在監控室能夠聽見微弱的呼吸聲,像是潛意識中呼救的本能。安吉莉亞像是覺得驚訝,調高了音量,顫抖的呻吟聲如同潮水,斷斷續續地蔓延開,充斥在安靜地房間中。
“她哭了?”安吉莉亞問。
“她從不會哭。”秦月姝回答。
不會哭嗎?
艾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些夜裏,沿着她肩頭滑落的淚水,那大概是一種精心掩飾下的表露——記憶中的淚水如有實質,滑過後背時連她的疤痕也一并痛癢起來,她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的肩膀,意識到的時候,卻只摸到了自己的發絲。
有人宣洩痛苦的方式是折磨他人,有人卻只會折磨自己。她感到疑惑又悵然,發絲的柔軟從指尖到心頭,化為一絲無言的苦澀。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安吉莉亞露出憐惜地神色,“讓人心生不忍。”
這樣說着,她那雙含笑地眼睛掃過艾唯的臉,後者視線落在顯示屏上,卻是沒有焦點的,仿佛沉浸在無法自拔的回憶中。她走向監控室的門,輕輕敲了兩下。
“安吉莉亞!”艾唯瞬間意識到了什麽,沒來得及多想就将她攔住,低聲喝止,“你想幹什麽。”
“做一些你想看到的事。”安吉莉亞平靜地對她微笑,直視着她的眼睛,開門對安助理說,“把藥拿進來。”
“不行。”艾唯語氣不由自主地冷了下來。
安吉莉亞不解地問:“為什麽?”
艾唯深知,此刻開口阻攔就等于亮出自己的軟肋,無論是愛意還是單純的善良,在權力的争奪中都是應該被隐藏的東西。收緊的拳頭,顫抖的呼吸,慌亂的心跳,都将成為讓人拿捏的籌碼。
“你知道她是誰嗎?她不是你那些愚蠢的兄弟,可以随意拿來當試驗品。”艾唯控制着自己的音量,餘光瞟過秦月姝,壓低了聲音,“別太心急了。”
秦月姝沉默地投來一瞥。
“你是擔心她,還是真的在擔心我‘太心急’?”安吉莉亞問。
“……你自己知道。”
“秦夫人應該更明白吧?”安吉莉亞把手搭上艾唯的肩膀,越過她将視線轉向秦月姝,溫聲細語,“小孩子總是叛逆不聽話,有些時候,懲罰會更加讓她産生逆反心——但如果是‘獎勵’呢?”
秦月姝并沒有否決她的提議,只是對她的态度十分不滿:“我的人,怎麽教恐怕還輪不到柏莎院長決定。”
“我沒有替你您做決定的意思,只看您如何取舍。”
艾唯毫不懷疑秦月姝會不會接受這個提議,不被信任的狗該如何對待,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就像安吉莉亞知道這一點才敢如此試探一樣,艾唯不會高估秦月姝對秦淮的感情,何況這并不意味着秦淮會徹底無用,她會更聽話,更加百依百順,然後在能替代她的人出現後徹底消失——帝國疆域廣袤,有無數孩子等待着某個人伸出援手将他們拉出泥沼。
“她的價值不在于此。”艾唯說。
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逝,顯示器上跳動的數字将這短暫的對峙無限度的拉長,仿佛監控室中的溫度也随着數字而變化,然後降至冰點——在秦月姝要開口時,門被叩響了。
“夫人,您現在方便嗎?”
“進來。”
開門的手下面色不善,目光示意安吉莉亞,秦月姝了然,随他出了門。手下附在秦月姝耳邊說了什麽,她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陰冷的目光剜過專心看着顯示器的安吉莉亞,像一條露出獠牙的毒蛇。
艾唯的肩膀慢慢沉了下去,她靠在臺面上,無聲地松了口氣。
這樣的兇态畢露的神情只在秦月姝臉上停留了一瞬間,她叩了叩門,兩聲輕響打破了僵局。
“柏莎院長,”她拉開門,“您該走了。”
安吉莉亞只愣了片刻,對上艾唯的目光時,忽然明白了原因,她漂亮的眉毛輕輕一皺,看起來有些不快。
秦月姝重複了一遍,依然彬彬有禮,比起方才卻更像威脅:“您該走了。”
“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安吉莉亞略微颔首,得體地向她道別,“期待與您的下次見面。”
“一切按照柏莎院長的意願。”
秦月姝側身送客,略帶歉意地對艾唯一笑,低聲向手下說:“把人放了。”
……
秦淮沒有感覺到痛苦。
或者說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她已經放棄掙紮了,皮膚已經變得麻木,在這片無聲的黑暗之中,連自己的存在也無法感覺到——她感覺不到寒冷,但秦月姝将她帶出貧民窟那天就在冬季,一場雨過後,棚子裏泥濘且冰冷,盧港的冬天不足以讓泥水結冰,當她陷在泥水中,大概就像是現在這樣的滋味吧?
“你不該活下去,我本可以不将你帶回來的,在垃圾堆裏,你和那些孩子一樣仰望東區的高樓時,應該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吧?”
或許秦月姝說得沒錯,她本來不該活下去。她的父母身為維什特爾區的管理者,卻與黑幫勾結參與毒/品生意,她無知的享受着優渥的生活,腳下卻踩着無數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人——她不該活下去。
“你曾經享受的一切,你的吃穿,你所住的房子,你進入皇家藝術學院學習的資格,你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建立在那些人的痛苦之上的。你體會到他們的痛苦了嗎?你怎麽可能知道。”
這只是被她父母所害的人所承受痛苦的萬分之一而已,充斥着口鼻的鐵鏽味比貧民窟夏天的氣味好接受得多,盧港的夏天,沒有任何一縷風會眷顧貧民窟,黏膩的腥臭怎麽也帶不走,從作嘔到接受,她曾經只用了一個夏天的時間——她渴望抓住一縷風,帶她從泥濘到天堂。
“‘贖罪’?我的孩子,你怎麽能夠說出這樣大言不慚的話。”
“你的生命怎麽足夠洗清這種罪惡?你沒有這樣的價值,也不配贖罪,你生在那樣的家庭中,靈魂早已經不是純潔無瑕的白紙了,你忘記你的過去了嗎?我聽說你是學美術的,寶貝,一張被墨汁浸染的紙,哪裏還有成為畫作的可能呢?”
她反複咀嚼的過去,怎麽可能忘記——
“聽話,秦淮,我告訴你應該做什麽。”
有人比她更不該活着,她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死去——
腳步聲與光一同破門而入,她感覺不到溫度與觸摸,只能聽見模模糊糊的聲音:“找醫生,回莊園……不,去最近的酒店,衣服給我……滾開!鑰匙給我!”
失去支撐,她卻并沒有摔在地上,柔軟的布料将她包裹住,循着視線所及的一塊光亮,她睜開眼,生理性淚水讓視線變得模糊,她聽見了近在咫尺的緊張呼吸。
秦淮無意識地攥緊了她的衣袖,像留住了十幾年前渴求的那縷微風。
她花了好一陣才感知到自己的聲帶,說出口的話音量微弱異常:“你怎麽來了。”
艾唯腳步不停,用外套袖口把她的臉擋住,避免陽光刺傷她的眼睛:“我放心不下你。”
秦淮試圖用手背推開她的手,但動作無力,比起推拒,更像是觸摸。她提起嘴角,在衣物下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白癡。”
“騙我……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
這種時候,還在想着為她留出餘地,艾唯分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酸澀還是生氣更多,她只能回以沉默,覆上秦淮的手背,把她冰涼的手攏在掌心:“別說話了。”
秦淮用手指勾了勾她的掌心,聲音幾不可聞。
——艾唯湊近去聽,聽見她在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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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應該也能看出來我不會寫虐了,這篇可以說是不斷地在挑戰我這個甜文作者的極限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