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天一夜
第11章 一天一夜
那個深夜似乎比任何一個夜晚都要陰冷,黏稠的夜色從窗戶湧進房間,從走廊的深處蔓延而來,直到半掩的房門口,明亮的冷光探出門縫,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秦淮小心翼翼地将畫紙抱在懷裏,半幹的顏料弄髒了她的衣裳,她小跑着穿過走廊,在那一縷燈光前放慢了腳步,就聽見房間中傳出的交談聲。
這麽晚了,還會有客人嗎?
她輕手輕腳地向前走了幾步,透過門縫看見爸爸的背影,他看上去有些焦急,因為他着急的時候會肢體動作總是會更加豐富——對面的人被擋住,她看不請。
“當啷”一聲響,房間裏安靜了。
“我給過您機會了,秦先生。”
是個女人的聲音,秦淮好奇地循着聲音的方向探了探頭,心想。
“不……不,夫人,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過錯,但是請您原諒我……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秦淮愣了愣:爸爸在說什麽?
她的爸爸是維什特爾區的區長——區長,秦淮的腦海中,關于這個詞語的概念并不多,也并不理解是什麽給了她衣食無憂的生活,她的家中從來沒有人提起過工作。
不知為何,她心中莫名有幾分忐忑。秦淮忍不住向前挪動,扒着牆壁,聽見爸爸情緒激動地說着什麽,那個女人卻不為所動,她從沙發上起身,将一摞紙張一樣的東西留在茶幾上。
透過縫隙,秦淮看見了她的淡青色裙擺,随着緩慢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在小腿肚處搖晃。
“您保重。”
“不!不,秦夫人,夫人——”
秦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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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一下一下地敲擊着大理石地面,那女人已經接近大門了,可她的腳卻仿佛被什麽東西黏在了原地,秦淮瞪大了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正在這一瞬間,一只大手從她身後捂住了她的嘴,秦淮沒來得及發出一個字,便被拽進拐角處的黑暗中。
厚重的紅木門“吱呀”一聲輕響,女人背對着房間中的光亮,目光看向走廊深處。
“秦先生,今天怎麽沒見到您的女兒?”
“……我的妻子送她去格林沃利納市,她在皇家藝術學院讀書。”
“可惜了。”女人彎起唇角,露出一個惋惜的微笑,“再見,秦先生。”
男人站在原地,目送女人的身影消失不見,樓下傳來管家的送客聲,汽車的引擎聲遠去後,他的肩膀一點一點地松垮下來,像是在短短幾秒間被人抽去了筋骨,甚至無法直立,他直到攙着牆壁,留給秦淮一個前所未有的頹唐背影。
那張畫在方才的扭動中被揉成一團,掉在牆根處,助理松開按住她的手,秦淮停止了掙紮,猶豫着上前,輕輕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角:“……爸爸?”
“我的女兒……”男人背對着她,握住她的手在顫抖,“爸爸對不起你。”
秦淮看不見他的臉。
“為什麽?”
“把小姐送走吧,”男人說,“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讓她活下來的方法了。”
秦淮用盡所有力氣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束冰冷的光,想要抓住男人的衣角——可她的指尖抵着沙發布質徒勞地滑過,通紅的皮膚随着身體起伏摩擦在細膩的紋理上,在表面洇開淺淺一道水漬。
“他們給你用了多少?”
“放開我……”
她嘴上說着放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貼上去,艾唯微涼的體溫是她此刻所有渴望的來源,她迎合着,依附着,在本能的驅使下汲取令她歡愉的溫度。
高熱讓她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睫毛不住地顫抖,生理淚水随着不安的扭動滑落,從額頭滴在在沙發的扶手上。艾唯并不在意她的掙紮,撩開她汗濕的長發,細密的吻從頸側向下,到肩窩,到脊背,到腰側。
“看着我,”艾唯俯身扣住她的後腦,用唇描摹她濕潤的睫毛,“秦淮,看着我。”
她身上的獨特的香氣從細細密密地包裹上來,每個吻都極盡溫柔,與動作不同,秦淮沒有辦法回應她的要求,只能無意識地嗚咽出聲——痛苦與歡愉無法分割,卻能強硬地将她的大腦與身體一分為二,一部分在混沌的思緒中漂浮,一部分在快感中沉沒……
“能站起來嗎?”
艾唯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她随手脫下上衣扔在了地上。
秦淮倒在沙發上,脖頸無力地垂着。她沒有應答,目光缥缈地落在虛空中的某處,沒有焦點,無處着落。
沒有聽見應答,艾唯活動了一下脖子,轉身去開玄關的燈,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微啞的聲音:“不要。”
“不要什麽?”
“……不要開燈。”
艾唯笑了笑,依然停住了腳步。她轉身,拉開了窗簾,月光便穿過落地窗,争先恐後地湧進房間——今夜是個晴天,月明星稀。五十層高樓上的月光如水,仿佛觸手可得,斜斜地照在她身上,留下一抹明亮的白色。
月色冰涼,落在身上卻像是熱的。秦淮舔了舔幹涸的嘴唇,緊緊抓住了沙發的邊角。
“艾唯。”
“嗯?”
“我很熱。”
一杯水遞到她唇邊,冰涼的液體從舌尖流入喉管,落進胃裏,仿佛也帶走了一部分燥熱。艾唯拇指揩去她唇邊的水漬,她張開嘴,嘴唇開合,舌尖抵着指腹,攪弄出細微的聲響。
“還清醒嗎?”艾唯低聲問。
“嗯……”
“我似乎又幫了你一次。”她問,“你又要怎麽謝我?”
“這不算幫我。”秦淮半濕的睫毛一垂,無意識泛起水光的眸子便被蓋籠入陰影中,顯出幾分幻覺似的凄涼,“……那是我的工作。”
艾唯嘴角微微一顫,不說話了。
“騙你的,我還算‘幸運’,可能我的老板覺得我有別的用途吧。”秦淮低頭,笑得肩膀亂顫,“看不出來,艾唯小姐竟然這麽天真。”
“我應該恭喜你嗎?”
短暫的沉默之中,古怪的熱度似乎又卷土重來。艾唯将她的難耐盡收眼底,轉身從茶幾下的抽屜中拿出一個小瓶子。她單手将秦淮攬在懷裏,用牙齒咬開瓶蓋。
懷裏的人在藥物的作用下輕顫,艾唯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一粒膠囊被喂到了嘴裏,秦淮半睜開眼,在唇齒糾纏之間毫無防備地将膠囊咽下。
“這是……什麽?”
“解藥。這種宴席上每個人都的目的都是尋歡作樂,藥與解藥,每個客人都有許多。”艾唯稍微與她分開一些,“你說那是你的工作,但是你忘了,今晚我原本也會出現——我本來與他們就是一夥的。”
她的笑意并沒有蔓延至眼睛裏,兩相結合,顯出一絲譏諷。氣息在毫厘之間流淌,秦淮注視着她的眼睛:“你是嗎?”
“不如,你自己來分辨。”
她摟着艾唯的脖子,額頭抵着她的頸窩,感覺自己似乎被抱了起來,接着身後貼上了某個冰涼的東西。秦淮遲鈍的神經反應了片刻,向後偏頭,看清了身下車水馬龍的街道與璀璨的燈火——她一僵,劇烈地掙紮起來。
“別動。”艾唯将她的雙手舉起按在玻璃上,另一只手輕輕叩響了玻璃表面,“盧港最昂貴的酒店之一,據說每扇窗戶都選用最優質的玻璃,哪怕是防彈也不在話下。雖然對此存疑,但我今天并不希望會發生點什麽推翻這個說法的意外。”
“不要……”
汗濕的皮膚與光滑的玻璃摩擦發出的聲響并不讓人愉快,艾唯便用腿卡在她兩腿中間,更加牢固地禁锢住她的動作,牙尖抵着她的鎖骨,口中溢出兩聲含混的笑:“怕被人看見?”
這點微不足道的痛覺并不讓她難受,秦淮難耐地仰起脖子。
“放松一點,我在這裏。”艾唯指尖穿過她的發絲,輕輕地撫摸,“我在這裏……你就是安全的。”
……
完全清醒時已是傍晚,卧室的遮光簾緊閉,整個房間宛如黑夜。她在頭痛欲裂中醒來,只覺得渾身無力,渾身上下每塊肌肉都酸軟無比,肢體沉重如同灌鉛,就像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宿醉。
秦淮伸手在床頭櫃上探了幾次也沒摸到煙盒,她眉心緊蹙,起身下床,光腳踩在地板上,攙扶着牆壁緩慢地向外挪,第一反應是去開酒櫃——可打開卧室門,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布局,她不由得一怔。
“清醒了?”沙發上的人在看一打文件,面前擺着溫水,分給她一個平靜的眼神,“過來。”
這一天一夜荒唐的記憶緩緩回籠,秦淮扶着額頭沉默片刻,依言走了過去。
她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但艾唯放下手裏的東西,目光示意自己身邊:“來這裏。”
二人不動聲色地對視片刻,秦淮起身坐了過去。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洗澡換的衣服,或許是淩晨,或許是早上——窗簾一拉,密閉的空間昏暗暧昧,彌漫着濕潤的香氣,沒有人會記得這個。艾唯屈起手指,指節刮過她鎖骨處的齒痕,然後向上,撩開她散亂的長發。
“你完全沒必要将我帶過來。”秦淮說。
“不。”艾唯說,“我收到你的‘投名狀’了。”
秦淮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的眼睛:“是嗎?”
“在某些方面,你大可以同樣相信我。”艾唯頓了一下,繼續說,“而且你也沒有別的路了,不是麽?”
秦淮眉尖一動。
“我給你準備了三份禮物。”艾唯眼眸中滿盛着深情,在從落地窗投入的光下,顯出意味深長的透藍色,她指尖抵着嘴唇,微笑道,“你會喜歡的。”
這時,邊櫃上的電話響了。秦淮看了她一眼,得到後者的允許,接起了電話。
“喂?”
“小姐,有急事。”電話那邊顯得有些焦急,“陳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