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入冬
第63章 入冬
葉扉安懵了一下,沒聽懂她說的話一般,問:“你說什麽?”
“我說,”喻良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認真道,“我們分手吧。”
“不。”葉扉安摟着她的肩膀,搖了搖頭,試圖安慰她,“你先冷靜一會兒……”
“我現在很冷靜。”
她擡着頭,好像是在看葉扉安,也像是透過對方,在注視着遠處為了趕時間飛奔着去教學樓的學生。
篤學樓的背書聲漸漸起來了,知行樓零零散散的有學生下樓,遠處一聲哨響撕裂了沉默的空氣,葉扉安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握得太緊,有點疼,喻良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又被對方蠻橫地攥住了手。
“你放開……”
喻良下意識掙紮,不知為何,她忽然很害怕——也不知是在怕些什麽。
但有些話,說出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失控了。
“為什麽?”葉扉安很少有像這樣控制不住表情的時候,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左邊臉頰的手印有點青了,整個人蒼白又狼狽,她像是在壓抑着自己的聲音,攥着喻良手腕的手指微微顫抖。
越是看着她,視線可見之處就越是模糊,喻良別過了頭。
“對不起。”
“為什麽?如果是因為今天的事,你先冷靜一下,我不會接受。”
葉扉安頓了頓,她随意地抄了兩把淩亂的長發,越是想要冷靜,語氣就越發生硬:“還是說不止因為你爸媽?因為怕被人歧視?我說過了,為什麽要這麽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你這不就是把自己當成‘犯錯’的那一方了嗎?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哪怕是在竭力控制,也不難看出她是生氣了,或者說是不解,喻良有些耳鳴,在對方越來越咄咄逼人的語氣下只感覺太陽穴陣陣發疼,她推開葉扉安的手,倒退兩步,按着自己的肩膀,打斷了對方的話:“你說得對。”
葉扉安明顯一僵,喻良平複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耳畔嗡嗡作響,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顫抖着深呼吸,說:“你說得沒錯,我就是這樣的。”
“什、什麽……”
“我确實在害怕,我怕被歧視,我不能完全反抗我爸媽,也不能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語速,明明心髒一下一下鈍鈍的痛,卻停不下一樣繼續說了下去。
仿佛将整個人硬生生撕成了兩半,一半在無聲地流淚,一半将眼淚之下的、血淋淋的部分剖開,強迫葉扉安、也強迫她自己看。
“我沒法做到像你這麽灑脫,因為我沒有開明的父母,沒有殷實的家境,既不聰明,也不好看,我們不一樣,你覺得‘無關緊要’的東西,偏偏就是我最不能無視的,你知道嗎!”
時間像是猛地被按下了暫停鍵,她的最後一句嘶吼擲地有聲,那之後風和陽光也一同凝固了,四面八方都是閉塞又厚重的空氣,世界和她仿佛隔了一層薄膜,上課鈴聲、體育課的哨聲,一切都靜止了,變得模糊又虛幻。
葉扉安明明近在眼前,卻好像又十分遙遠,她在那層堅固的薄膜之外,投來的目光經過折射已經變了形,摻着說不分明的情緒,但最後她握緊的拳又慢慢松開,好像感到滑稽,不合時宜地短促一笑。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你一直都想這麽說,是嗎?”
喻良閉了閉眼。
“是。”
……
等到葉扉安的背影消失不見,她鏽住了似的,僵硬地擡起胳膊,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雙眼。
但今天午後明明沒有刺眼的陽光。
好像要下雨了。
……
這之後的一切都變得荒謬起來。
喻良被梁雁和喻宏遠領回家以後生了一場大病,她淋了雨,燒得一度昏迷,于是原本已經倉皇失措的家裏再一次突然被打亂了節奏。
她這幾天都是在半夢半醒中神游,看見葉扉安在逗花園裏的那只肥貓,又被撓破了袖口,但還沒來得及笑,又看見葉扉安在給她講一道複雜的數學大題,分心畫錯了輔助線,卻因為用了水筆擦不掉痕跡而惱怒。
等她終于夢見自己收到立體書時卻忽然醒了,梁雁坐在她床邊低聲啜泣,喻宏遠在打一通電話,喻良聽不清他們的聲音,想要閉上眼,卻發現這個夢繼續下去似乎成了奢望。
是她親手把葉扉安推開了。
等到痊愈的那天,家裏已經沒有人記得要責備她什麽了,喻宏遠什麽也沒說,只給了她一張調班的申請。
“去給你們趙老師道個歉,然後走吧。”
說來也好笑,從前“為了前程”堅決不讓她調出重點班的是父母,如今“為了前程”,一定要把她推出二班的也是她的父母。
喻良在家裏待了一個星期,回學校那天是個周一,去老趙辦公室的路上經過二班門口,他們在上政治,政治老師不知道布置了什麽任務,教室裏關着門,傳出聒噪的背書聲。
葉扉安的座位空着,政治老師在幫她整理桌面,淩亂的空座位隔着玻璃映在喻良眼底,刺得她心口悶悶的疼。
現在正是複習的關鍵期,但她請了長假,班裏卻沒人議論前幾天的那場鬧劇,這好像成了一個忌諱,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讓着,一邊沉默,一邊悄悄把複雜的目光施舍給鬧劇的當事人。
喻良把申請上交時,老趙沉默了半晌。
他想嘆氣,最後忍住了,捏着申請表抓了抓自己短短的寸頭,再一次感到了頭疼——喻良現在明顯已經跟上了二班的節奏,成績正在上升期,堅持下來這半年,高考必然成為“黑馬”,老趙猶豫了半天,沒立刻同意,說讓她好好考慮考慮再做決定。
喻良垂着頭站了許久,朝趙洪明鞠了一躬。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終于意識到這本來就不是來商量的,趙洪明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拿起筆簽了名。
“好,這樣對你也有好處。”
說不上來是感到惋惜還是別的什麽,普通班進度雖然慢,但學得也紮實,未必會影響什麽,但說到有影響的……他從教時間不長,這種情況确實還是第一次見,老趙欲言又止,最後發現以自己的立場,只有一句“好好努力”說得出口。
……
搬出二班那天青城下了一場雨,喻良選了個沒人在教室的課間操,她搬着自己的書箱在後門停下腳步,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二班牆上貼着因為老趙嘴瓢打成紅心的“新星榜”,後牆宣傳欄是沒來得及換的“優秀範文”,黑板上方是二班唯一一個體育獎項,老趙的“教職工組第一名”,紅色的獎狀已經泛了黃。
她盯着第一排那個整齊的座位,在原地站了很久,想要透過寂寥的空氣,穿過破碎一地的時間,把某個身影刻在心上似的,直到書箱的邊緣把手指勒出深深的紅痕。
當天晚上,葉扉安回學校,帶着走讀的申請書。
喻良回宿舍時,看到的是空蕩蕩的床位,于是認真的道別也成了奢望。
——已經十一月,青城又要入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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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橘枳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