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淚水
第47章 淚水
葉扉安一時無語,喻良破涕而笑。
有時候人會哭不一定是因為難過或者委屈,只是單純被某句話戳中心頭,就突然鼻頭一酸,眼淚止不住。喻良趴在葉扉安肩膀上,用力眨了兩下眼,想把眼淚給憋回去,但越是想忍,就越是忍不住,眼淚模糊了眼鏡,也把葉扉安幹幹淨淨的校服弄髒了一塊。
然後葉扉安撐着她的肩膀分開一點,擡手摘掉她的眼鏡,手指刮了兩下她濕漉漉的睫毛。
喻良睫毛一抖,偏頭抹了把臉,想給自己辯解兩句:“我沒想哭。”
她很少掉眼淚,因為她每次哭過以後都會頭疼,哪怕只是掉兩滴眼淚,第二天眼睛也必腫。現在又哭又笑,她卻沒來得及擔心明天會不會難受,只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像神經病。
她邊掉眼淚邊說自己沒想哭,葉扉安差點沒忍住,但還時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懂。”
“等會還讓人以為是老趙把你罵哭了。”她用自己的袖口給喻良擦了擦眼淚,“要不要出去散散步?打鈴還有一會兒呢,去散散心。”
“不用,”喻良揉着睫毛,小聲說,“可以用點別的方法散心。”
葉扉安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進了門後。她倒退兩步貼在牆上,一手拽住晃動的門把手:“喻喻,等……”
“你校服髒了。”喻良揪着她的校服下擺,說。
葉扉安一愣,慢半拍地看了看自己的肩頭,洇出一片水漬。
“沒事,我帶了兩件來學校。”
樓道裏燈光昏暗,不知道是那層樓的說笑聲從窗外傳進來,兩人被攏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喻良的眼睛濕漉漉的,葉扉安跟她一對視,扶着門把的手慢慢松了。
兩人踩着鈴聲匆匆回教室的時候,喻良的眼睛和嘴唇都是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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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良這次考試成績果然不太理想,堪稱一朝回到解放前,一星期下來,喜提各科老師輪番問候,但凡提問,必被點名。
“進步”這種東西的确是玄學,一直盯着自己成績的時候未必能進步,稍微看開一點卻得心應手了不少,喻良甚至都習慣了這種被提問然後跑辦公室的日常,反而感覺不那麽別扭了。
但這種“放松”僅限于在學校。
期中考試不開家長會,但老趙在家長群裏傳了成績單,喻宏遠最近上夜班,看到成績單以後,特意跟人換了班在家等她放學。
成績不錯的學生身後一般都有一對重視成績的父母,但重視到喻宏遠和梁雁這個程度的也是少數,他們會把兩個孩子每一次考試的成績整理對比,哪怕下降一個名次也如臨大敵,以至于一看到喻良的成績單就給老趙打了電話,事無巨細地盤問了喻良最近的學習情況。
五一放假當天的晚飯時,梁雁把最後一盤菜端上餐桌,喻宏遠看了眼手機,閑聊一樣說:“喻良這次考試,不太理想啊?”
喻良剛要拿起筷子的手一頓,直覺這頓飯可能不能好好吃了。
她自己理虧,放下筷子垂着頭挨訓,喻宏遠從她偏科講到在學校早讀遲到,又講到心态不穩定,等到他長篇大論地說完,碗裏的粥已經徹底冷了。
再放松的心情現在也放松不起來了,喻良快速喝完了涼透的粥,留下一句“我先回去寫作業”,轉身想往房間裏躲。
“寫作業就好好寫,少跟你們同學聊微信,那些亂七八糟的群也趕緊退了。”喻宏遠在她身後說。
這句雲淡風輕的話像一盆涼水兜頭倒下來,喻良僵在原地,被訓了一個多小時、已經快死機的大腦慢半拍地反應了片刻,然後一股涼意從後背蔓延上大腦。
某種夾雜着恐懼的惱怒瞬間帶走了她臉上僅剩的血色,她猛地轉頭,幾乎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親:“你們……你們看我手機?”
“你們老師說前幾天抓到幾個早戀的,我怕你也跟着分心。”喻宏遠神色如常,“怎麽了?我們給你花錢買的,怎麽不能看?”
空氣凝滞了一瞬,在客廳給喻陽檢查作業的梁雁感覺到這邊氣氛不對,連忙過來打圓場:“良良啊,我們沒看別的,就你們班那個群,上課的時候還在說話,我們也看到你沒在裏邊聊天,你爸爸就是有點着急……老喻,跟你說多少遍了別在飯桌上訓孩子!”
他們當然不會把她跟葉扉安的關系往別的方向想,但喻良大腦空白一片,沒有後怕,只有生氣,她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來——她一直很信任自己爸媽,梁雁跟喻宏遠也說過不會随便動她的手機,所以手機也沒有設置鎖屏,在家的時候手機亂放,幾乎不遮遮掩掩。
“爸,”喻良說,“這是我的隐私。”
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乖”了,在學校的生活他們兩個定期找老師詢問,在家裏她按照他們的安排作息和寫作業,她出去玩半天,也可以不厭其煩地接他們的查崗電話;初中時班裏流行寫日記,她某次在日記裏吐槽數學老師太嚴格,第二天喻宏遠就找她談了“嚴師出高徒”。
她那時候有了“隐私”的觀念,但知道日記不只屬于自己的心事後,只是再也沒寫過日記了。
一直以來,她的底線都在随着梁雁和喻宏遠對“好孩子”的概念一退再退,以至于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生來就該是這樣的,
“你手機上有什麽不能看的東西?”喻宏遠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本來還覺得沒什麽,這麽看還得再查一遍……”
梁雁拉着喻良的胳膊,呵斥了他一句:“喻宏遠!”
“你……”喻良聲音有點抖,吼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我的隐私?”
梁雁跟喻宏遠被她吓了一跳。
“這個家裏有什麽地方是我能放心待着的嗎?我交朋友你們要管,不準我跟這個說話,讓我跟那個多交流,我出去玩半天,你們能打二十個電話,我寫作業,你讓我開着門,幾分鐘一趟過來查崗,我晚上多開一會燈都犯法!我現在就手機裏還是自己的地方,你還想讓我幹什麽,還想讓我去哪!”
長這麽大,上一次跟父母頂嘴還是幼兒園時為了一條不想穿的裙子,喻良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只是感覺頭腦陣陣轟鳴,抹了把臉,發現自己已經哭了。
現在她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家裏靜得落針可聞,只能聽到她細微的抽泣聲。喻宏遠愣了片刻,把手裏的筷子“當啷”一聲扔在餐桌上:“反了你了!不想待就滾!”
“你少說兩句!”梁雁把手裏的遙控器朝他扔了過去,拍了拍喻良的肩膀,“我們知道這是你的隐私,但是你爸爸也是為了你好,以後我們不看了,啊,快去洗個臉吧,今天晚上就別學習了,燈這麽暗傷眼睛……”
喻良低頭抽了抽鼻子。
她當然沒有指望自己幾句話就讓喻宏遠改變觀念,但真的聽到那句“不想待就滾”,那種積年累月的窒息感還是讓人無力。
這一晚家裏的氣氛壓抑異常,喻陽說了一句想打游戲就被喻宏遠遷怒,挨了劈頭蓋臉一頓批評。
他們家本來打算去外地旅游,喻良五一只休一天,還有作業,明天就自己留在家裏。但票已經買好了,梁雁在收拾三個人明天要帶的包裹,邊收拾邊拉開父子兩個,喻良鎖了房間門,躺在床上,疲憊地聽着門外的争吵聲,關上了燈。
她剛才控制不住掉了幾滴眼淚,現在太陽穴像針紮一樣隐隐作痛。
房間裏一片黑暗,從門上的小窗透進一塊客廳的亮光,喻良把枕頭蒙在臉上,等到門外漸漸安靜,她蒙上被子,用玩具熊的手臂擦了擦眼,先把自己的手機設置了鎖屏。
她現在只慶幸,直到下次大休,都不用再待在這片讓人窒息的空氣裏。
葉扉安給她發了一串消息,有白天沒講完的題目,也有日常的瑣事——這個對話框就像她在家裏唯一一塊淨土,可以栖息一些無法自己消化的情緒,可以和對方共享只屬于兩個人的暧昧秘密。
喻良蒙着被子翻了翻,靜默片刻,問:我明天能去你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