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蓮藕
第7章 蓮藕
話是這麽說,但日子還是得湊合着活。
喻良吃了這盒烤肉飯,午休徹底睡不着了。
但中午如果不睡一會兒,下午是完全沒精神聽課的,她強行閉目養神,直到午休鈴響還是一點困意也沒有,然後她出了宿舍樓,被正午的太陽一照,悲催地發現,自己困了。
午休結束後有個二十五分鐘的大課間,普通班一般在這個時候聽一套英語聽力,文科重點班的學生在英語上一般很少拉開差距,所以幾個老師一商量,決定聽力跟數學小測輪着來,輪到數學時,通常是一套選擇題加上一道大題。
這世界上沒有比小測更讓人睡意全無的事,況且成績要統計上報給趙洪明,可教室外邊普通班放的聽力音頻實在太催眠,喻良正昏昏欲睡,忽然被人敲了一下肩膀,她一個激靈,下意識坐直了,擡頭看了一眼講臺。
數學老師名叫郭明霞,是個戴眼鏡、幹瘦利落的女性,今年三十出頭,被學生在私下裏直呼大名。明霞現在正在講臺上改早晨收上來的卷子,根本沒分眼神給他們,喻良正疑惑,聽見葉扉安在身後低聲說:“還剩十分鐘。”
喻良低頭看了眼自己做到第六道的選擇題,徹底清醒了。
原先明霞教的是理科班,去年因為原先高三文科重點班的數學老師家裏出了點意外,她又剛剛修完産假,就帶了一年文科班高三,學校似乎覺得效果不錯,幹脆讓她從高一分班開始帶了二班。理科數學在某些知識點上比文科挖得更深,明霞有時講課會給二班多拓展一點深度,也會讓他們做一些理科的題,每次重點班單獨出題,數學都會難上不少,二班人叫苦不疊的同時,統考時數學平均分比普班高了一大截。
比起其他科目,喻良的數學勉強不錯——只是“勉強”,趕上了二班平均水平,她在草稿紙上把演算過程畫得龍飛鳳舞,但明霞已經從另一邊開始收試卷了,喻良早就放棄了剩下五道選擇,她看了眼自己算到一半已經把自己了繞進去的函數大題,心都涼了。
中午小測的試卷,明霞是要親自收上去的。
“喻良,喻良,”潘珊是典型的文科生,偏科偏到太平洋,一做數學就兩眼一抹黑,壓低聲音求救,“救命,最後兩道選擇選什麽!”
數學老師正好溜達到她旁邊,随手一扶眼鏡:“別救命啦,喻良也來不及救你,給你五秒鐘,選個你喜歡的選項蒙上吧,啊。”
潘珊:“……”
教室裏爆發出一陣笑聲。
潘珊還真地随手點了個答案填上,然後生無可戀地交出了自己的卷子,明霞扶着眼鏡,嘆了口氣:“你們班主任天天讓我給你們減負,說要少布置新題,多給學生留出改錯題的時間,我很納悶啊,趙老師到底吃錯了什麽藥,怎麽會誤以為你們很自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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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普通話帶着點青城本地口音,說話慢悠悠地,不太能嚴肅起來,看着潘珊的卷子直搖頭:“有些名次靠前的同學啊,要是能把平常背政治被歷史的時間勻出一點給數學,也不至于才拿那麽可憐一點分數。你說,做不完題,是因為不會嗎?當然不是,就是态度問題!你看看有些同學,雖然名次不如意,但重視數學,稍微使點勁,這個數學一提上去了,名次不也就……”
她說到一半,随手拿起了喻良的卷子,看了一眼,沉默了。
喻良:“……”
明霞眉毛皺成了一團,沉默片刻,好像深深陷入了自我懷疑中,問:“我今天選的題,很難嗎?”
同學們抓住機會開始唉聲嘆氣,七嘴八舌地說:“難——”
“老師,今天別收了吧?”
“交上去丢人。”
“葉扉安,”明霞問,“難嗎?”
三十多雙眼睛鎖定在葉扉安身上,葉扉安四下看了一圈,喻良感覺她好像憋回了一個笑,只聽見她幹脆利落地點頭:“老師,難。”
旁人可能以為今天明霞真的一不小心把題出難了,喻良心裏明明白白,剛才還剩十分鐘的時候,葉扉安早就開始窸窸窣窣地翻找其他科目的練習冊了,她覺得難?這不胡說八道呢。
明霞:“……”
班裏人面面相觑,還是沒憋住,又發出一陣笑聲,老師自己也笑了,隔空點了點葉扉安的鼻尖,讓人把剛收上來的卷子又發了下去,一邊不忘繼續教育:“就是要做難題,有些同學啊,坐在二班,不知道居安思危,連點憂患意識都沒有,一天天長得倒是越來越油光水滑,就等着出欄了。”
這次是孫憤青進來打斷了班裏鵝鵝鵝的笑聲,明霞簡單交代了兩句下午上數學課前要準備的東西,兩個老師“交接”幾句,讓他們先出去上廁所、洗個臉清醒清醒再回來上課,喻良無精打采地從衛生間回來,聽見葉扉安給人講政治大題,在她聽來,這思路就跟“先這樣、再這樣、最後再那樣”差不多,她翻開歷史課本,看兩眼又看不進去,豎起耳朵,等着葉扉安那邊講完了,才轉了過去,遲疑片刻:“那個……”
葉扉安剛擋着下半張臉,打了個哈欠,眼睛紅紅的,遞給喻良一個詢問的眼神,喻良被她濕漉漉的目光一盯,卡殼了。
葉扉安:“怎麽了?”
“上午……對不起,”喻良小聲說,“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呃,我晚上給你帶飯?我請你。”
她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臉先紅了,自己在心裏跳着腳把自己這張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嘴罵了一通,可葉扉安居然聽明白了,她盯着喻良看了片刻,點點頭:“好,謝謝。”
太好了,喻良松了口氣:“你吃什麽?”
葉扉安眼睛一彎:“跟你一樣。”
為了這句“跟你一樣”,喻良晚上跑去了三樓,估摸着葉扉安的口味,買到了最難搶的瓦罐湯——他們學校食堂,三樓是外包出去的,菜品跟環境都比一樓二樓好了不止一星半點,當然價格也沒那麽親民——喻良提着飯盒一路小跑回教學樓,忽然在樓梯口看到了葉扉安。
還有早晨拉扯葉扉安的那個女生。
怎麽表白非得選樓梯間見面?這裏也不如小樹林安靜啊,喻良有點納悶。
“你把東西拿走,我不吃蓮藕。”葉扉安冷漠地說,“我覺得我說得已經很清楚了。”
聽到她說“不吃蓮藕”,喻良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飯盒,感覺心裏有點一言難盡。
——她買的是蓮藕大骨湯。
喻良進退兩難,眼尖地看見葉扉安倒退幾步轉身想走,被女生迎面攔住,喻良心裏隐約有了個猜測,心裏一急,脫口而出:“葉扉安!”
兩個人齊齊朝她這邊看過來,喻良心一橫,瞥了女生一眼,頂着她古怪的眼神,拉過葉扉安的手就往外走:“我正找你呢,給你帶的湯,再不喝就吃不完了……”
葉扉安一愣,任她把自己從樓梯口尴尬的場面裏拉出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攥着的手,下意識想抽出來,喻良在這時候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确認身後沒有人尾随,長長地松了口氣:“沒事了,沒事了。”
“是我想的那樣嗎?”喻良擔心自己誤會了什麽,“我看她纏着你好幾次了,那是你……呃,朋友?”
她糾結半天,特意選了個不會出錯、不讓人覺得尴尬的措辭,可葉扉安搖搖頭,坦然道:“不是,我剛剛拒絕她。”
喻良手裏的飯盒差點掉到地上。
“那你談戀愛……是……”
“你想什麽呢。”葉扉安被她逗笑了,“如果是跟她,老趙得吓出心髒病。”
她自嘲也自嘲得十分坦然,就好像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世俗意義上的“異類”一樣——喻良突然有點後悔問這個了。
葉扉安解釋了一句,雖然覺得自己好像沒必要跟人解釋這個,但看了喻良一眼,鬼使神差地,還是加了一句,“雖然确實是誤會就是了。”
“啊?”喻良震驚片刻,“那你……違紀,是個誤會啊?那你被調到最後一排,也太冤枉了吧。”
“最後一排比第一排好多了,這裏視角好,還安靜。之前坐第一排,成天被老趙噴唾沫星子,我上課都想打把傘。”葉扉安露出一個“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轉臉朝喻良一笑,“我特別喜歡這個位置。”
喻良幾乎能想象出老趙唾沫星子亂飛的場面,跟着笑了起來,忽然聽到她認真地說“喜歡”,心沒來由地跳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抓着葉扉安的手。
葉扉安大概是臨時被人叫出去的,沒穿外套,九月的夜晚已經有些涼了,她微涼的體溫從指尖傳到喻良的手心,喻良一個激靈,松開了手。
“今天謝謝你,”葉扉安好像沒在意,笑問,“買的什麽湯?”
“呃……呵呵,”喻良摸了摸鼻尖,“蓮藕,大骨湯。”
葉扉安點點頭:“太好了,我最愛吃蓮藕了。”
喻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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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雙标·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