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浸骨的寒意無聲侵襲而來。
這些年噩夢連連, 西澤爾已經習慣。
他無聲地睜開眼,額上布着冷汗, 呼吸也略微急促起來。
米迦擔憂地扯了扯他的頭發:“又做噩夢了吧, 要不要我再聯絡一下蘭斯洛特?”
西澤爾白着臉搖了搖頭, 坐起身閉上眼,靠在床頭,逼自己回憶夢裏的細節, 反反複複摧殘折磨那根敏感的神經。只有不斷地讓自己習慣,才不會再被輕易沖擊到。
十幾日前, 西澤爾如約去和卡格爾見了一面。
卡格爾沒有多說, 匆匆的一面中, 他只說了兩句話:“還記得我告訴你的, 獸族超越聯盟的生物科技嗎?”
他道:“西澤爾,貝霖不是純粹的獸人。她是獸族研究的生物武器。”
随即卡格爾又匆匆離開,似乎是被什麽監視着, 好不容易擺脫後,才有機會和西澤爾說這些。
之後幾天卡格爾都消失在了實驗室,直到前幾天, 卡格爾再次聯絡上西澤爾,約他下午見面。
“米迦。”西澤爾頭一次動搖了, 他擦了擦冷汗, 捧着毛球蹙眉道, “我該相信他嗎?”
在卡格爾嘴裏, 卡爾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在卡爾嘴裏, 卡格爾是個連種族都能背叛的、不值得信任的人。
他們倆明明是合作關系,卻懷疑着彼此,也不知道這些年都是怎麽相處的,一方還願意繼續研究,而另一方也敢用他研究出來的東西。
顯然卡格爾是被卡爾監視着,不過在西澤爾到來前,卡格爾似乎也不在意,忽視卡爾密不透風的監視,心無旁骛地搞研究。
可是西澤爾來了。
他是貝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血脈,流動着屬于貝霖的血,一頭黑發與眼睛和她也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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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真緬懷熱愛着記憶中的那個獸人女将軍,那保護西澤爾似乎就是最好的儀式。
毛球在西澤爾手心裏蹭了蹭,緩聲道:“西澤爾,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如果真的不相信卡格爾,西澤爾也不會同意今天去和卡格爾見面。
西澤爾捏了他一把,起身換衣服。他有一種奇異的預感,仿佛今天會發生點什麽事情,來到獸族後一直風平浪靜,實在奇怪極了。卡爾是獸族的首領,帶領着這個種族,不可能做一些無意義的事情——比如冒險将西澤爾接回獸族老巢。
就連尤金也猶猶豫豫,卡爾不可能什麽都不懷疑,一腔熱忱地為了這個素不相識的小侄子承受某些壓力。
快速洗漱換好衣服,西澤爾帶上防身的匕首和激光槍,離開了貝霖的舊居。
實驗室是卡爾的地方,這回卡格爾沒有再約在實驗室見面,換了個地方。獸人居住在這片星域,而這顆白色的星球居于中央,這顆星球上除了森林就是海洋,獸人固定的居住在大大小小的林中城市裏,在城市之外,是仿佛走不到盡頭的密林。
卡格爾就約在這座獸人城市之外見面。
西澤爾到達約定的地點時,卡格爾還沒來。他望着這片森林,想象以前的貝霖是不是也曾走過這兒,站在崖頂俯視着下方樹林蒼蒼郁郁,一望無際。
冬雪紛紛,樹林卻沒有枯黃凋敝,依舊散發着驚人的生命力,只是覆上一層冰雪,在大風襲來時發出奇異的沙沙聲,濤聲般連綿,嘩嘩響在耳邊。這片廣闊的天地似乎是自由的,卻不是自由的。
西澤爾漠然擡手接了一片雪。
他的母親,如果真的是獸族制造的生物武器,那麽站在這兒時,該有多麽向往自由啊。
崖頂的風很大,西澤爾在卡格爾遲到十分鐘後發現了不對。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他拔出槍,轉身擡手,槍口不偏不倚,正對來人的額心。
卡爾攤手:“哎呀,我只是來尋找調皮地到處亂跑的小侄子,用槍對着長輩可不好哦。”
西澤爾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卡爾仿佛沒看到那個黑洞洞的槍口,自顧自道:“貝霖小時候也就很喜歡到處跑,尤其喜歡到這兒來,看着下面發呆。我就站在不遠處,等她累了,出來帶她回去。”
西澤爾涼涼地道:“我該感謝你嗎?”
卡爾沉默了一下:“還是不用了。每個獸族人都虧欠她。”
西澤爾敏銳地嗅到這句話中不同尋常的味道,挑了挑眉,明白過來。
恐怕從他第一次和卡格爾見面時,卡爾就暗暗留了意,卡格爾以為逃離了卡爾的監視,其實還是被監控着。
想明白這層,西澤爾平靜地收起槍:“卡格爾還活着嗎?”
卡爾笑眯眯的:“小侄子,不要誤會卡格爾和我們的關系了,事實上一直占主動方的是他。我們不可能對他下手,放心。”
西澤爾不置可否:“那你來這兒,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沒有我就回去了。”
卡爾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失望地移開目光,本來想走到西澤爾身邊,考慮到西澤爾那恐怖的近身作戰能力,衡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打不過,還是乖乖地站在了十米外。
西澤爾很滿意便宜舅舅的自覺,眼神都柔和了點。
卡爾不明白小侄子的內心,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又後退了兩步,才開口道:“西澤爾,你相信有一種技術,能夠讓人的精神力成倍增長,而且還能移植嗎?”
無頭無尾的一句話,聽得西澤爾心底一寒。
那股寒意從指尖彌漫到心髒,凜冽的北風裏似乎能将人的血肉刮下一層。西澤爾張了張嘴,卻沒能成功說出什麽,只能沉默地盯着卡爾,眼神冰冷。
卡爾竟然不敢和他對視,他撇開目光,低聲道:“卡格爾沒有騙你。因為天生的缺陷,我族一直在尋找能夠提高精神阈值的方法,卻一直毫無所獲。直到七十年前,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出現了轉機。那時聯盟步步緊逼,幾乎每次和聯盟交戰我們都會損失大批難以栽培的機甲戰士。你也知道,因為基因的缺陷,我們每架機甲上至少都有三個人,這也意味着,每次發生戰争,就算和聯盟損毀同等機甲數,我們的傷亡依舊是聯盟的好幾倍。”
西澤爾本來想問,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和聯盟打仗,話到嘴邊,還是沒問出來。
獸人被帝國壓迫當了幾百年的獸奴,對自由與平等的執着不是聯盟人可以想象的。與其說他們的信仰是所謂的獸神,不如說是自由。所有的獸人戰士,都願意為了自由而戰死。
“你好像從來不急迫。”卡爾說着,卻忽然笑了一下,“正常人都會很好奇那個轉機是什麽,趕緊發問。”
西澤爾慢慢道:“反正你都會說的。”
而且他也猜到了。
“你的性格和貝霖不像。”卡爾遺憾地嘆道,“沒錯,那個轉機就是生物武器培植計劃的成功。他們遍尋獸族,找到了一個嬰孩,很适合進行試驗。實驗也确實成功了,那個孩子的父母都死在了戰場上,為了讓實驗對象的人格完整,他們将她的發色瞳色都進行改變,交給了我父親來養育。”
“她小時候經常昏倒,因為巨大的精神力對于小小的身體還是有一定負荷。到了一定的年齡後,她又每天都被關在模拟實驗戰場中作戰,能休息的時間很少。不過貝霖好像從來都不在意這些。她最開始的性格也很冷淡,除了我誰都不理,我經常陪着她,才漸漸有了改變。”
頓了頓,他道,“按照原本的計劃,貝霖長大後會嫁給我,她應該是我的妻子。”
沒想到最後被蘭伯特給橫刀奪愛了。
米迦可算是明白為什麽蘭伯特和卡爾的氣氛總是怪怪的了。
西澤爾依舊沒有表情:“你還沒有說完。”
“……精神移植。”卡爾的聲音低下來,“我之前騙了你。貝霖不是直接離開的,她離開前,把我騙到實驗室,進行了這個實驗。”
這聽起來是不可思議的,但在獸族人瘋狂的追逐下,還是做到了。
和蘭伯特離開後,貝霖已經只是個普通人了,不再擁有可以與聯盟第一天才匹敵的精神力。
而在獸族人實驗的最後一環,也确實會将精神力移植到下一屆首領身上。
所以貝霖說,她已經為獸族奉獻了該奉獻的一切。
西澤爾和蘭斯洛特曾經疑惑的地方也有了解答——為什麽身為天性忠誠的獸族人,貝霖卻會毫不留戀地離開。
“實驗不是很成功,我沒有完全繼承貝霖的精神力。”卡爾慢慢擡起頭,“貝霖之後的幾個實驗體,也都培植失敗。我們又再一次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境地。宇宙對我族從未抱有仁慈之心,沒有強大的精神力,獸族終會消失在歷史的舞臺上,并且不會太久。”
他的語氣淡淡的,沒有說假話。
獸族人不可能永遠龜縮在這裏,也不可能一直用障眼法迷惑聯盟。
和聯盟的血海深仇意味着,等聯盟找到了這個地方,獸族人即将面對的就是滅族之災。
聯盟為了虛僞的聲譽,或許不會做出屠殺種族的事情。
但是他們勢必再次為奴。
那還不如去死。
西澤爾沒有絲毫動容,他看着前方的獸族首領,眼神似冰冷似憐憫:“你們的實驗因為貝霖的離去中斷了。”
卡爾點了點頭。
西澤爾忽然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然後我出現了?”
卡爾沉默了片刻,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