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有小朋友在場, 蘭斯洛特還是硬生生忍下了這股沖動, 貢獻出自己的頭發給他摸:“咱就不提這事了。”
西澤爾聽話地不提, 欣然撫摸着他的頭發, 隔了好一會兒,才道:“蘭斯洛特, 你都知道了吧。”
他的手慢慢地滑到了蘭斯洛特的頸間,手指纖長, 白皙細膩, 玉石一般,漂亮得像藝術品, 沒有絲毫威脅力。
可是實際上只要西澤爾想,他可以在一秒內擰斷身邊人的脖子。
蘭斯洛特仿佛沒有感受到危險, 任由那只手停留。
好在那只手在危險的地方徘徊了一下就離開了, 西澤爾垂下眸子, 淡淡道:“我想先聽聽你有什麽問題。”
蘭斯洛特深深看着他, 猝不及防地問:“你喜歡我嗎?”
西澤爾完全沒料到正兒八經的氣氛中蘭斯洛特還會問出這種問題, 愣了一下,剛剛還缜密冷靜的思維立刻被打亂, 迷茫地道:“我……”
“噓。”蘭斯洛特的手指輕輕按到他的唇上,煙灰色的眸子在背光裏顯出了幾分溫柔和寬容,“等你明白了再回答。你認識貝霖嗎?”
西澤爾隐約猜到蘭斯洛特會去調查這些,也不意外他叫出這個幾乎算很多人的禁忌的名字, 平靜地道:“她是我的母親。”
果然如此。
蘭斯洛特看着面前小孩兒明澈的綠眸, 又想起那個獸族首領的面容, 不需要多作思考,應該猜出了大概。
“默林去找你了吧。”西澤爾很少一次性說太多話,有些不适應,“他告訴你我是克隆人對吧。”
蘭斯洛特點頭。
西澤爾撫摸蘭斯洛特的頭發,手滑到他的後頸上,勾着脖子強迫他低下頭,湊到他耳邊,低聲耳語:“如果我真的是呢?”
蘭斯洛特坐懷不亂,伸手将這皮孩子往懷裏一按,拍了拍他的背,聲音聽不出情緒:“說話就好好說,又想被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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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澤爾老大不高興,皺皺眉推開他,老老實實道:“默林那個白癡,能誤會我是克隆人十幾年也很難得。不過也多虧了他,這些年幫我打了掩護。”
蘭斯洛特心裏疑惑萬千,安靜地聽西澤爾說。
“我……爸爸和媽媽,是在戰場上認識的。”
蘭伯特上将曾經是聯盟上一個戰無不勝的傳奇。
而貝霖,則是獸人族的另一個傳奇。
兩人在戰場上無數次交鋒,雖然聯盟與獸族有着血海深仇,卻還是對對方産生難以言喻的一些感情——欽佩,欣賞,繼而越來越看重,在一次意外兩人中,兩人的機甲墜落到一顆荒蕪的星球上,能源耗盡,通訊信號消失,為了能在那個星球上活下去,兩人相互扶持着,在那裏待了幾個月。
直到聯盟和獸人的搜救兵找過來。
沒有人知道那幾個月發生了什麽,原本好戰的蘭伯特也開始轉變态度,竟然有意向求和。然而那幾年不僅獸人與聯盟打成一團,無數大小國家都在打仗,戰争是家常便飯。
在那時候尋求和平是不可能的。
于是蘭伯特和貝霖都在等。
他們默契地錯開對方,避免交鋒,偷偷見面,在身邊不斷的死亡中尋求來自對方的慰藉。
直到新星歷566年的前夕,前所未有的大戰爆發,大夥終于發現不僅對手沒力氣了,自己也擡不起手指了。多年的戰争致使到處都是一片混亂,致命的傳染病肆掠,能源缺乏,只好全部停手,并簽訂了和平協約,各國都鑄造了和平女神像。
女神的掌中是生生不息的和平之火。
然而獸族和聯盟間的仇恨不可能被一個協約抵消。
蘭伯特和貝霖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是他們之間有了一個孩子。
在大戰爆發前,貝霖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西澤爾面無表情地說着,頓了頓,看到蘭斯洛特眸中的疑惑,淡淡道:“你在想,為什麽天性忠誠的我的母親會離開獸族來到我父親這兒?”
蘭斯洛特點點頭。
如果說是為了愛情、為了西澤爾,那也沒必要無聲無息地消失,低調地來到蘭伯特身邊。
貝霖的這種行為,就像是……在躲避獸人一般。
和一個聯盟人在一起了,躲避也是正常的,但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西澤爾賣了三秒關子,給出答案:“我也想知道。”
蘭斯洛特:“……”
西澤爾看起來有點委屈:“蘭伯特很少告訴我媽媽的事。”
蘭斯洛特趕緊揉了揉他的臉:“乖啊。”
很多事蘭伯特不願意讓西澤爾知道。
西澤爾隐約猜得出都是些糟糕的壞事,蘭伯特寧願自己爛在心頭,也不想告訴他。
和蘭斯洛特看的資料有些不同,西澤爾沉默了會兒,握着蘭斯洛特貼在他臉上的溫熱的手,慢慢地說出了那些被議會埋藏的秘密。
貝霖不是在西澤爾出生後染病去世的。
蘭伯特小心翼翼地将愛人掩藏在羽翼下,卻還是沒有逃過聯盟的鷹眼。西澤爾出生後不久,大戰剛好結束,一切塵埃落定,蘭伯特被派去代表聯盟簽署協約。
在他離開時,議會的人找上了貝霖。
萊斯利家族知道貝霖存在的只有蘭伯特的父親,這位經歷過帝國時期的老貴族,将西澤爾帶走後,默許議會的手伸過來——秘密處決了貝霖。
蘭伯特回來,得到的是愛人生病去世的消息。
他怎麽可能相信。
當年的聯盟第一天才直接駕着機甲沖進議會大樓,抓着幾個領頭的議員,逼他們說出真相,怒極想要殺光這群人時,卻被自己的父親套上了家族的枷鎖——那位老貴族一生都在為了家族而奔波,萊斯利家就是他的信仰,他不允許任何不安定的元素出現。
所以他自殺在蘭伯特的面前,留下的遺書上寫了很多東西。
他逼蘭伯特收手,逼他娶下艾莉,為了萊斯利家族的榮耀,為了……西澤爾。
老貴族沒有留一絲情面,行事決絕,卻沒有掐死西澤爾。
蘭伯特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抱起小小的孩子,才從絕望崩潰的邊緣走回來,天才的光輝在大戰後慢慢褪去,也許就在他立下第不知道多少個戰功時,議會已經開始忌憚他。
絕望中的蘭伯特還做了一件事——他克隆了貝霖。
但是卻只克隆出貝霖的獸态,小小的、雪白的幼獸,有着漂亮的綠眼睛,柔軟可愛的貓耳,那是西澤爾從小到大的玩伴,在一切被摧毀前,他都不知道這個只纏着他的克隆獸有着母親的基因。
西澤爾從小和那只寵物形影不離,還有一個玩伴,叫萊文。
電光火石之間,蘭斯洛特想起了戴維發給他的那張照片——小西澤爾确實抱着一只寵物,和身邊的萊文姿态親密。
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那只……帶着貝霖基因的獸人,似乎,在西澤爾出事的那年就消失了。
西澤爾沒有注意蘭斯洛特在想什麽,他捏着毛球,陷入了回憶中:“蘭伯特教了我很多,但是他不允許我暴露精神阈值,讓我随身佩戴精神抑制器,不教我怎麽控制精神力,有段時間,他總是用一種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想讓西澤爾知道一切,不想讓他懵懵懂懂,卻又舍不得讓自己的孩子陷入仇恨之中。
可惜讓蘭伯特沒想到的是,萊文也知道了西澤爾的精神阈值。
被保護得很好的西澤爾沒什麽心思,無條件地信任着萊文。
蘭斯洛特給他表白後不久,他帶着那只“寵物”出門,被萊文帶上了一艘星船。他以為萊文想帶他去什麽有趣的地方,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萊文将他帶到了遠離德蘭星的一顆小星球上,那裏有一個實驗室。
議會一直在撒謊,很多人都不知道,人體克隆實驗一直在繼續着。
西澤爾以為是星船受到了襲擊,可他找不到同行的萊文,在實驗中無數次被折磨到崩潰,拼命想要逃離,可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做什麽呢。
他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試驗臺上躺了多久,看到那個名為默林的人試圖完美的克隆他,連同他的精神阈值。身邊的許多營養罐中出現實驗體一號、二號、三號……數不清的克隆體。
西澤爾以為自己會這麽死在試驗臺上時,默林似乎取得了什麽突破,興奮地帶着人先回了一趟德蘭星。他被折磨得呼吸都很困難時時,還在擔心萊文的安危。
然後他模模糊糊中聽到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叫他:“西澤爾。”
他想,這聲音真是溫柔啊。
讓他不由自護的就想流淚,想委屈地傾訴。
然後他看到自己愛護多年的小白獸滿身傷痕地沖了進來,小小的獸族變成了巨大一只,輕易咬開束縛着他的東西,要帶他離開。
西澤爾赤着腳在這個實驗室中奔跑,他大叫着萊文的名字,擔心他已經遇到不測,看到萊文時,他驚喜極了,還沒露出笑容,對方忽然一刀襲來,狠狠地紮在他的心口。
要不是身後的巨獸及時叼開他,那一刀已經捅進了他的心髒。
他看到昔日熟悉的溫柔的大哥哥臉色扭曲,瞪着他罵:“怪物!”
小少年渾身冰冷,尚未想明白一切,實驗室外的防護機甲來了。
巨獸骁勇得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它咆哮怒吼着,即使被打斷了爪子,也要鮮血淋漓地沖過去撕碎敵人,将西澤爾護在身後,像個英勇無畏的戰士。
西澤爾倒在血泊中,朦朦胧胧地聽到那個溫柔的聲音在說:“我會保護你的。”
他動了動嘴唇,明明對這個聲音毫無印象,卻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像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漸漸地被抽離出他的生命。
最後的那一炮襲來時,皮毛生沾滿血跡、身上滿是觸目驚心傷痕的巨獸擋在了他身前,用盡全力将他往旁邊一推。
倉皇間,西澤爾努力擡頭看去,和那只巨獸對視。巨獸綠色的眸中盈滿了淚水,悲傷地看着他,低低地哀鳴了幾聲。
他聽到耳邊有人在嘆息:“我的孩子……”
那天蘭伯特趕來,将那個小星球上所有東西都摧毀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西澤爾抱進醫療艙,沉默地看着巨獸被炮火打得殘缺不全的身軀。
西澤爾躺在醫療艙中,意識陷入黑暗時,看到他向來無堅不摧的父親,紅着雙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