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卻不見青青禾與黍
第12章 卻不見青青禾與黍
“殺人了！殺人了！”
“120，快打120啊！”
街坊鄰居們驚恐喊到，述珺林拼命推開人群擠進去。
就見爺爺攤坐在地上，一對兒陌生的中年男女神情慌亂地往外跑，卻被圍觀的鄰居們堵了起來。
“爺爺你怎麽了？”述珺林連忙上去扶他，卻被揮開手。
“別管我，窦苗還在那底下，你先去救人。”爺爺的聲音都在抖，雙手使勁推着她，蒼老的眼睛裏一片通紅。
窦苗，窦苗呢？
述珺林慌忙地看向倒塌下的廢品堆前滲出的鮮紅血跡，那顏色印在她的眼底，幾乎讓她站不穩腳。
幾名鄰居已經在合力搬東西了，那堆廢品原本是今天有卡車來拉走的，亂七八糟堆了一堆。
她們将人找出來的時候，窦苗就已經沒氣了。
述珺林顫着手都不敢碰他，只能紅着眼眶站在一旁看着醫生将人擡上擔架。
那麽重的東西砸在小孩頭上，幾乎是當場沒了命。
一直到爺爺出院，她從火葬場将窦苗的骨灰接回來時，她都還沒有實感，仿佛那天之後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噩夢。
只要她醒了，窦苗還是會在家裏等她回去……
沒過幾天，述珺林就在警察局調出的街邊監控裏看到了事情的經過。
那兩人在與爺爺的争吵中伸手推了老人一把，爺爺身子骨不利索，當場便摔在地上。
而看見這一幕的窦苗跑過去用手裏的玩具琴使勁砸了上去，剛好打在女人的臉上。
旁邊的男人是個Alpha，人高馬大，抓起窦苗的衣領就扇了他一巴掌，還要再打時卻被窦苗抓了眼睛，吃痛中便将手裏的窦苗甩了出去。
小孩重重撞在了一旁準備拉走的廢品堆裏，眨眼間便被倒塌的重物埋沒。
述珺林的第一反應是迷茫的，她不知道小孩那時候有多害怕，有多疼，是不是哭了，有沒有在心裏喊姐姐救他？
警察擔憂地看向她，卻聽她語氣平靜道：“可以見見對方嗎？”
“可以。”警察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帶她去了拘留處。
那兩對兒夫妻在拘留處裏待了三天，早已蓬頭垢面，穿着□□服低着頭，神情怯懦。
述珺林進門時全程都很冷靜。
然而就在警察退開的一瞬間，她一腳揣在那名Alpha胸口，力度大到讓那名男性Alpha撞在後面的牆上又滑下來，半晌都爬不起來。
警察都被她突然的動手給驚到了，愣了一下才連忙過來攔人。
但述珺林在幾名警察的阻攔下，依然拽起男人的衣領一拳打在對方臉上，卻還是難消怒意，“出獄的日子，我會一直給你記着的。”
因為在警察局裏動了手，哪怕她事出有因，卻還是交了罰款，好在警察體諒她的心情，沒有說要拘留。
後來處理小窦苗後事的那段日子述珺林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再次醒神後，那名突然出現在她生命裏，總是對她充滿依賴的小男孩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座冷冰冰的黑色墓碑。
同年的九月，她拿着聯邦首府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離開了這裏，帶着爺爺一起去了中心城。
再次回來，卻是為了将爺爺下葬。
爺爺是在她大三時自然離世的。
只是在一個很普通的晚上，她兼職打工剛剛回來，爺爺睡前突然叫住她。
“我有點想小崽子了。”
述珺林眼眶瞬間便紅了，視野中清晰的輪廓模糊起來。
爺爺最近幾日常常一睡便是很久，早上叫他起來吃飯也越來越難叫醒。
她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也想窦苗，但您的身體要緊，明早我帶您去醫院看看。”
爺爺搖了搖頭，“我一把年紀了，有什麽可折騰的。老頭子也活了有八十三年了……八十四還是八十三？我記不清了。”
述珺林在床邊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八十四了。”
爺爺笑了，燈光昏暗的小屋裏，他渾濁的眼睛裏卻映出一點星光。
“那小崽子今年該有十五了吧，也不知道分化成O還是Beta了，我得看看，得看看……”
述珺林再也忍不住，她笑了，嘴裏卻嘗到一點濕潤的鹹味。
“那您看到了，可要記得跟我說一聲，我也還沒見過呢。”
爺爺扭頭看她，沒有戳穿她的狼狽，只是将床頭的匣子遞給她。
述珺林不停地搖頭，爺爺沒有管她的拒絕，只是在細數家裏剩下不多的錢款。
“你拿着錢去學校住，別出來打工了，好好的學生幹什麽做這些力氣活，你得去讀書知道嗎？跟着你們老師多學一點，以後就不用去賣力氣了。”
“好。”述珺林強忍着聲音的顫抖，一一答應下來。
爺爺又想起自己幹了大半輩子的廢品站，他在那裏收到了兒子車禍去世的消息，接回了尚在襁褓裏的小孫女，又撿到了可愛的小窦苗。
可他老了老了卻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心地。
又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廢品站就讓它先放在那兒吧，你以後要是想回去了，用得上了，就去看看。家裏還有好多東西，放在那兒也算留個念想。”
“好。”
“年紀大了，說會兒話就犯困，你也回去睡吧，早些休息。”
“好。”述珺林擦了擦眼睛，站起身來，幫他關掉床頭燈。
離開前，她還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向爺爺保證道：“我會好好的，您要記得看我。”
爺爺閉着眼點了點頭。
離開房間前，述珺林聽到一聲低嘆，“這個小沒良心的，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
述珺林背對着房間門泣不成聲，而她不知道是，房間裏還站着另外一個矮一些的身影，同樣哭得滿臉都是淚。
他哭着叫爺爺，然而沒有一個人能聽到，只有一團白色柔光浮在他周圍，提醒他能量快用完了。
……
爺爺去世以後，述珺林便退了那間租來的屋子，又挑了一個日子請假帶着爺爺的骨灰回了濱城，将爺爺下葬。
她回去前去看了窦苗，帶了些切成塊的西瓜，上面淋了些酸奶，放在窦苗的墓前。
“這個叫水果撈，我在學校裏看見的，覺得你應該會喜歡。”述珺林說完，想了想，“濱城應該也有，但我沒去找過。這個是我自己弄的，下次給你帶店裏的。”
“你要是見到爺爺了，就好好跟着，別亂跑。不許跟別人打架，我之前都不知道你還會打架，看着挺兇的。”
“我走了，你乖乖的，下次回來看你。”
然而下次回來濱城，卻是因為一件轟動全城的事——聯邦将濱城劃為了智能化城市示範區，濱城從一個二線小城市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香饽饽。
而南橫巷這塊城中村由于位置剛好處在行政中心的南側，被劃成了重點商業區，周邊幾個巷子都要拆。
因為上面催的很緊，述珺林又請了次假，從中心城趕回來，帶着資料去辦手續，又忙着收拾家裏的舊物。
一件件帶着回憶的物件被裝進了箱子裏，整整十三個大箱子，是她的整個少年時光。
爺爺的整個廢品站還有各項補償費用，打到她賬戶上的錢總共有五百多萬，還有一套聯邦的臨時安置房。
述珺林叫來搬家公司将東西全部搬去以後，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和滿地的箱子，只覺得這個世界真是荒誕。
當年窦苗給她買一個西瓜要攢一年多的零花錢。
而如今卡裏有五百多萬，想買多少就可以買多少，卻沒人再記挂着要給她買西瓜了。
同年，述珺林在大四申請了首府學院的人工智能創業項目，青秧科技成立。
一晃四年過去，濱城地覆天翻，鋼筋架起座座高樓，但卻不見青青禾與黍【注】。
……
述珺林心慌意亂地站在走廊邊上，明明沒有跑，卻仍然控制不住地微喘。
她看向趴在二樓陽臺的吊籃裏睡得安安靜靜的小貓，幾乎要忍不住落淚。
述珺林不是一個容易流淚的人，但這些年實在一個人太久太久了。
明明只有短短四年，她卻好像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幾十年；明明周圍人來人往，她卻仿佛與世界分離，失去了落點。
但她又很想笑，是很開心的那種笑。
她從未覺得自己是被世界眷顧的，但此時的她又似乎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述珺林穿過一片露出新芽的盆栽，嫩綠色的小苗迎着柔和日光在培育土裏怡然自得。
而她的小苗正躺在精致的吊籃裏睡得香甜。
小混蛋，明明都已經回到她身邊了，卻不告訴她。
述珺林将小貓兩只手抱起來，小貓擡了擡眼，然後掉轉了身子，用屁股對準她。
顯然是還在生氣剛剛不讓他進書房的事。
述珺林心情大好，抱着他去了廚房，準備親自給窦苗做貓飯求原諒。
窦苗受寵若驚，狐疑地看向她的背影，難道她終于意識到拒絕小貓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