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個毒夫
那個毒夫
祝遮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久才接過了他手裏的毛巾,動作緩慢地一點點把臉擦幹淨。
賀星緋發現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氣。
還伴随着一點點愉悅的心情,在胸口擴散開來。
——倒也不算完全油鹽不進。
賀星緋本來覺得墨爾沉啓的大哥那麽寵他,一定不舍得為難弟弟。
就比如畢業設計這麽複雜的事兒,怎麽可能放着一個不學無術的弟弟自生自滅呢?
然而,人間的親情似乎比他想象得複雜的多。
墨爾朝啓一個電話打過來,聽到弟弟說完全沒動,夾槍帶棒一頓臭罵。
找墨爾意啓就更不可能了,他這個二哥不是什麽善茬。
賀星緋不想因為這個失去美好的生活,聯系了王霸氣,試圖從他那裏找出一個解決方案。
王霸氣:“我的水平你還不清楚?找你家那位啊!”
賀星緋沒聽懂:“我家哪位?人太多了記不清。”
王霸氣大驚:“嗬!兄弟,深藏不露啊。”
雖然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但賀星緋感覺出來這是一句插科打诨:“我真沒理解,你直說。”
“你真的忘了啊。”王霸氣的語氣也認真起來,“你當年是因為祝遮憐會畫畫,腦子一熱就學的美術啊。哥們根本勸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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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星緋跟這幾個下人一起把畫板那些東西搬進家裏的時候,祝遮憐伸手過來擡。
賀星緋擋開了:“不用。”
祝遮憐的神情一下子局促起來,甚至有些惶惶不安,賀星緋的餘光掃過他,見他小心謹慎地打量着自己的神色。
不久,他果然猶猶豫豫地開口了:“是我……又讓您不高興了嗎?”
賀星緋放下手裏的東西,看了他眼說:“你搬東西,是東西先搬好還是你骨架先散啊。”
祝遮憐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欲言又止。
賀星緋沒瞄到他的表情,兀自繼續把東西搬進房子。別的不說,墨爾沉啓的房子就數房間多,他随便挑了一間就着手把畫板往裏面搬。
突然卻感受到了一陣阻力,賀星緋轉頭一看,祝遮憐纖瘦的五指抓着畫板。
見他轉頭,祝遮憐的神情不自在了一晌,說:“這裏的窗子對着後廚,不适合畫畫的。”
賀星緋擡頭望着他,半晌笑了聲。
“管得還挺多。”
祝遮憐喉間滾動了兩下了下:“我只是提個建議,讓您不舒服是我的錯。”
“我說我不舒服了嗎?”
賀星緋扛起東西,指了指二樓某個房間:“那邊的窗戶對着山水,怎麽樣?”
祝遮憐遲疑兩秒,點點頭。
見他點頭賀星緋沒別的話,扛着東西轉身走向二樓房間的方向。
安頓好了東西,賀星緋打算問問王霸氣關于畢業設計的事,便在畫板前垂頭擺弄着手機,忽地被敲門聲引得擡起頭。
祝遮憐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深吸一口氣:“需要我的幫忙嗎?”
賀星緋沒客氣,一點頭:“需要。”
“……”
祝遮憐走到他身邊坐下,熟稔地将畫筆卡在手裏,松松垮垮地搭在指間。賀星緋鬼使神差地往他手上看。
纖長瑩白的手指,在陽光的照耀下微微發着光。
他腦海裏閃過他們見的第一面,祝遮憐被打得像一團破抹布。
祝遮憐伸出手握住輪椅的時候,那面容可怖的皮膚。
“你的傷怎麽樣了?”賀星緋問。
祝遮憐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側過頭,神情微微疑惑:“什麽……傷?”
賀星緋想說“就是那天你被打的”,話頭臨到嘴邊卻拐了個彎:“就是被欺負的。”
祝遮憐聽着這話愣了下,随即眯着眼笑起來:“已經沒事了。”
他沒看見祝遮憐笑過幾次,突然發現他笑起來很有感染力。
明明那麽大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一條縫,唇角也勾出一條圓滑的弧度。
他不自覺地跟着想把嘴角勾起來,祝遮憐盯着畫板,卻突然臉色一變,把笑容收了回去。
“三殿下。”
賀星嘴角驀地放下去:“……嗯?”
祝遮憐:“您确定您真的學了畫畫嗎?”
“……”
賀星緋編了個借口:“上課沒聽講,怎麽了,很醜嗎?”
祝遮憐沒說話,以長嘆一口氣代替。
賀星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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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星緋覺得祝遮憐這人可能有點受虐傾向。
明明讨厭墨爾家的人,他卻還總是湊上來幫人。他沒法想象,如果墨爾沉啓還是墨爾沉啓,而不是變成了賀星緋。
那祝遮憐得被折騰成什麽樣啊。
數星期過去,他的畢業設計上自己愣是一筆沒動,全是祝遮憐的手筆。
怎麽說呢,祝遮憐也并不是沒有嘗試過教他,只不過實在是他沒什麽藝術細胞就是了。
所以到了後來,就變成了祝遮憐每畫一筆,賀星緋就躺在老板椅上喝個彩就過去了。
也是奇怪,祝遮憐也能忍。
貌似還挺享受。
祝遮憐一只長腿垂下,搭在椅子上,一只踩着,側過頭:“你覺得油畫風怎麽樣?”
賀星緋正曬着太陽,聞聲轉頭,眼睛被變幻的光線刺得微微眯起眼。
“油畫?從來沒聽說過。”
祝遮憐看他,半晌又轉過頭去。
“殿下,以後不能再像之前一樣了,人生大事一定要選擇自己感興趣的。”
老板椅發出“咯噔”的一聲響,伴随着皮革摩擦的聲音。
祝遮憐的餘光注意到,墨爾沉啓坐了起來,眼睛看着這裏。
他以一個微小的角度勾着唇角。
“要選自己感興趣的?”墨爾沉啓順手揉發尾,“誰告訴你的啊。”
祝遮憐手上飛舞的鉛筆頓住,用力壓在畫布上發出“咔噠”一聲響。
“只是父母對孩子的勸告,殿下不愛聽就當我沒說。”
他的劉海濃密修長,遮住了眼神。
突然頭上壓來一陣重量。
“沒啊。”墨爾沉啓的聲音含着笑意,“說得挺對的。但并不是什麽選擇都會遷就興趣。”
這種聲音,祝遮憐實在是太熟悉了。
從愛薩國初遇,墨爾沉啓笑意吟吟地向他伸出手,帶着笑意說:“你就是太子殿下吧,百聞不如一見,希望能夠認識一下。”
開始。
這種聲線就成了他的噩夢。
但是,這一次他竟然沒有感到戰栗,反而全身湧動着來自血液的熱潮。
他死死隔着皮膚掐住血管,不讓血液沸騰得更甚。
那可是墨爾沉啓啊!
殺他父母,讓愛薩國民颠沛流離,讓自己變成俘虜的墨爾沉啓。
對墨爾沉啓産生好感只會讓他覺得惡心。
祝遮憐好久沒有反應,賀星緋隐隐覺得不對,用食指勾着他的下巴一把擡起臉。
祝遮憐的臉色蒼白,視線模糊地放在他身上。
不是吧?他只不過是好為人師了一把,咋把人氣成這樣了?
賀星緋臉色不好,愧疚感湧上心底:“你怎麽了?”
然而下一秒,祝遮憐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嘔——”
賀星緋的愧疚感跟着神識一起魂飛魄散了。
別墅內。
祝遮憐躺在床上,醫師拿着聽診器在他胸脯上挪來挪去,臉色肅然。
賀星緋換了身衣服,臉色黢黑地站在一邊看着。
半分鐘後,醫師慢手慢腳取下了聽診器,轉頭:“夫人沒什麽大礙。嘔吐像是突發的。”
“怎麽可能?”賀星緋道,“他剛剛臉色比鬼還白。”
醫師慢悠悠擺手:“這應該不至于。夫人身體确實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心率太快了,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賀星緋瞧了縮在角落的祝遮憐一眼。
“沒懂。”
醫師嘆口氣:“有可能是應激障礙。這個也是您之前知道的啊,殿下。”
……
他真不懂,不就談個心嗎?至于應激障礙都整出來了麽。
墨爾沉啓到底幹了什麽?談心把祝遮憐談吐了?
口才不錯。
既然是“他”之前知道的,再談下去也沒什麽意義。
賀星緋擺擺手:“你走吧。”
他剛轉身回去,就對上祝遮憐平靜如水的眼睛。
祝遮憐緩慢地開合了兩下眼睛,虛聲:“對不起,殿下。”
……
“你還挺實誠。”賀星緋單手拖開床邊的凳子坐下,揚着眉:“連一句不是故意的都不說。”
祝遮憐立刻将眼睛移開,看着別處沒吭聲。
看着祝遮憐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賀星緋覺得好笑。
又沒人說過要處置他,相反,他覺得這并沒什麽。
愛恨本來就是萬物的本能。
他一笑:“休息吧,我走了。”
祝遮憐那瞬間仿佛見了鬼似的,瞪大着眼睛,仿佛很不可置信。
賀星緋闊步走出去,耳朵卻突然一疼。有人拽着他耳朵拖了一段,好不容易掙開,一聲怒罵砸在頭上:“盡快把他趕出去!”
他擡頭,撞上墨爾朝啓的滿面怒容,身後還悠悠地過來一個坐着輪椅的墨爾意啓。
沒等他弄明白情況,墨爾意啓笑吟吟地:“沉啓不懂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哥別再氣壞身子。”
賀星緋沒空搭理墨爾意啓,微微仰頭:“哥,你在說什麽?”
“那個毒夫。”墨爾朝啓的手高高擡起,指着祝遮憐的方向,“我破例交給你處置,你就是這樣交代給我的?”
“你把他供起來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