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破陣
第24章 破陣
雖說休息了一日,但辛姮一點兒也沒閑着。她以尋清淨處練功為由,又将主峰走了個遍,這一次,她把上次忽略的細節都牢牢記在了心裏,只待回忘塵峰之後再繼續推演。
休息了一日之後,考核繼續進行。這一次考的是獵妖破陣。所有弟子們都被璧玢帶去了主峰後的林子裏,在林間彎彎繞繞的路上走了許久,終于到了陣法跟前。
“陣中一共一百只妖,獵得一只計一分。獵妖同時還要破陣,先出陣的五人可再得五分。是以獵妖為重還是以破陣為重,全憑你們自己決定。但你們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若三個時辰之內不得破陣而出,便要根據超出時間酌情減分,”璧玢又強調了一遍規則,又問,“都聽明白了嗎?”
弟子們連忙齊聲回答道:“聽明白了!”
辛姮立在人堆裏,卻沒有一同應聲回答。她只是望着那陣法的入口,目不轉睛,連看也不看璧玢一眼。不知為何,她覺得那陣法入口甚是奇怪,不似尋常陣法。
“既然明白了,便都入陣吧。”璧玢說着,讓開了入陣的路,示意弟子們入陣。
“這麽一算,還是先獵上兩只小妖然後便去破陣實惠一些,”屈齡一邊看着前面的弟子入陣,一邊和辛姮悄悄說着,兩人站在末尾,倒不怎麽起眼,“倒不是為了那先破陣的五分,只是若是在獵妖上耽擱了時間沒能及時破陣,還要減分,得不償失。”
“說的極是。”辛姮應了一句,心裏卻在盤算着另一件事,她在算分。她在比武考核中贏了兩場平了一場,如今排名已在前五。只怕大多數人都如同屈齡一般想法,想着及時破陣,那陣中妖物應當還會剩下許多。那她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她要優先獵妖,然後給自己留出足夠的時間來破陣。蒼潭派用于弟子考核的陣法,應當也不難破。
弟子一個接一個地踏入了陣中,辛姮是倒數第二個踏進去的。她一踏進去,便覺不對,眼前是一大片濃霧,她什麽都看不清楚,只得随手變出了個火把來驅散這些水霧,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幾步,這才尋了條林間的小路出來。她便沿着這條小路向前走着,不知走了多遠,眼前豁然開朗,濃霧已然消失,而一同進來的弟子們也不知去了哪裏。
“倒是古怪。”辛姮想着,環顧四周,卻忽然聽到遠處傳來的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她知道,那是她該去獵的妖。如今不能耽擱時間,她收了火把,便拔出劍來,循聲而去。
而她并不知道,在她拔出劍後,陣外的璧玢向後退了好幾步,一揮手,方才入陣之口便迅速縮小,終成了她手裏的一卷畫。璧玢把畫卷綁好,确認無誤之後,轉頭便帶着畫向遇仙閣的方向而去。
“師姐,我們為何還不去觀陣?”遇仙閣裏,燕渺這樣問着槿秦。
“就來。”槿秦倒是不慌不忙,拿起一盞茶,飲了一口。
不多時,璧玢便帶着畫卷趕了過來。“師姐,事已辦妥。”璧玢一拱手,道。
槿秦擡眼看着燕渺一笑:“現在我們可以去觀陣了。”她說着,便站起身來,一揮手,那畫卷便從璧玢手中飛出,在閣中高懸起來,又徐徐展開。
“師妹,我們現在可以觀陣了。”槿秦說。
燕渺看了看那畫卷,不由得皺了皺眉,道:“師姐。我記得你先前對我說的陣法,可不是這個。你說,你在林中設陣,又用幻術變出了妖物來,怎麽如今,倒成了一幅畫?這是……師尊的清心卷?”
“師妹,你說得不錯,”槿秦指了指那畫卷,道,“的确是清心卷,師尊在閉關之前特意贈我的。入畫之人,便可得見最易動搖其心性之景。若是能堅守本心,便算破陣。若是動搖,除非有畫外之人搭救,否則便不能出來了。”
槿秦說着,扭頭看向燕渺,道:“先前設下的那陣法,只是為了考驗弟子的應變之能、破陣之法。我前日和你聊過之後忽然又有了想法,修行必先修心,因此将陣法換為了這清心卷,便是為了考驗弟子心性。說難破,倒也不難破,只是因人而異罷了。”
“那入陣之人可會有危險?”燕渺忙問。
“放心吧師妹,”槿秦又看向了畫卷,“你忘了?畫中一切皆是幻象,傷不到人的。更何況我特意施了法,讓這清心卷只發揮它四分之一的功力,不會很難的。”
燕渺聽了,忙問:“那我能看看我徒兒嗎?”
槿秦聽了,一揮手,畫卷中一角便顯現出了辛姮的模樣來,想是辛姮正處在那個位置。只見辛姮正拿出了個葫蘆把她剛獵的妖物向裏裝,但又忽然警惕起來,望向遠方。而燕渺循着她視線望去,卻什麽都看不到。再看向辛姮時,只見她已呆呆地定在了原地,想來已經看到了幻象。
燕渺心中焦急,卻也無可奈何。她們只能看到這畫裏都有的東西,而弟子随心而見的幻象,她們卻看不到。
“最能動搖她心性的景象……”燕渺垂眸沉思着,卻怎麽也想不出來辛姮看到的可能是什麽。她實在是不清楚自己的徒兒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只知道她的徒兒向來是懂事知禮的,料想也不會有什麽東西可以動搖了她。可她前日裏偏偏險些走火入魔……
燕渺想着,神情不由得凝重了些。她實在是擔心自己的徒兒過不了這一關。而別的也就罷了,這種考驗心性的關卡,她是萬萬幫不上忙的。
只能靠辛姮自己的造化了。
辛姮一直在陣中獵妖,并沒有想太多別的事情。還不到一個時辰,她的葫蘆裏已裝了七只小妖。這陣中的妖物對她來說實在是沒什麽難度,若非她怕有人觀陣特意收斂了法術,只怕這葫蘆裏的妖物還要更多些。
“等我獵夠十只妖,便去破陣。”辛姮想着。不過說來奇怪,在陣中行走了這麽久了,她竟是一個同門也沒見到。這陣法也不至于那麽大吧?
辛姮想着,起了疑,一回頭,卻瞧見燕渺正在竹林裏立着,神神秘秘的,還朝她招手。辛姮見了,心中奇怪,但轉念一想燕渺不會害她,便也顧不得許多,連忙跑過去,行了一禮,又問道:“師尊為何在陣中?”
“我擔心你,”燕渺說着,抓起了辛姮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這陣法詭異,我是特意來給你報信的。”她說着,又朝着辛姮笑。
“被人發現,只怕不好。”辛姮下意識地避開了燕渺的目光,回答着她。
“沒事的,我偷偷溜進來的,不會有人發現,”燕渺說着,又進一步,輕聲說道,“我只是不想讓你落敗,我想讓你拿到前三甲,讓你留在我身邊,一直留在我身邊。”
辛姮聽了,覺得奇怪,卻也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她擡眼看向燕渺,只見燕渺的眼神一如既往,幹淨真誠,她一時又挪不開眼來,只好問着:“那師尊……這陣法有何詭異之處?”
“這陣法的詭異之處就在于,你不能落單,必須要有同伴,不然是出不去的,”燕渺說着,不自覺地又向前一步,辛姮見了,卻也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正把背抵在竹竿上,只聽燕渺繼續道,“如今他們都有同伴了,破陣就在眼前,而你沒有。我見了着急,這才來尋你。”
辛姮被燕渺逼到不得已倚着竹竿,她的心一下子亂了。是了,她落單了,她一向是落單的。她看着燕渺的眼睛,喉嚨中不知為何有些幹澀,像是有團火在燒。“那師尊,我現在是該去找同伴嗎?”她問。
燕渺卻是一笑:“所以我來了。”她說着,又向辛姮湊近了些,在她耳邊輕語:“徒兒,這陣法,是要同伴之間坦誠相待才好破解……你對我沒有隐瞞,對不對?”
辛姮聽了,卻有些心虛,一時半會兒竟回答不出來。半晌,她才回答了個:“是。”
“當真沒有嗎?”燕渺看起來還不太相信。
“當真沒有。”辛姮連忙回答着,根本不敢直視燕渺的眼睛。
“哦?那你不想這樣對我嗎?”燕渺說着,手輕輕擡起了辛姮的下巴。她仍是微笑着的,雙眸脈脈含情。她打量着辛姮,最終盯上了她的唇。辛姮第一次瞧見燕渺這般眼神,充滿了要把一切都據為己有的攻擊性。然後,面前的燕渺便對着她的唇,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辛姮渾身一僵,開始不自覺地回應着她的吻,她的手也不自覺地攬上了燕渺的腰,在她身上游離着。可她的眉頭卻也不由得皺了一下。呼吸聲逐漸加重,兩人的臉也染上了紅暈,可下一刻,便傳出一聲慘叫……
“啊――”
辛姮仍是抱着燕渺的,讓她倚靠在自己懷裏。她氣息未定,看着燕渺的眼睛仍染着濃濃的情欲。可她的手裏卻化出了一把匕首來,從背後狠狠地刺入了燕渺的身體,燕渺的白衣上登時渲出了一片殷紅。
“假的。”辛姮十分兇惡地從牙裏擠出了這兩個字來。她的師尊雖然一向對她舉止親昵,可她是絕對不會主動做這樣的事,就算做了,也不會是方才這般被情欲籠罩的感覺。
定是妖物僞裝!不曾想蒼潭派考核弟子的陣法裏會出現這樣的東西,之前是她輕敵了。
假燕渺一臉的不可置信,眼裏登時盈滿了淚,看起來楚楚可憐。辛姮看了一眼她,本想趕緊将這妖物收入葫蘆中,卻遲遲沒能忍心推開這個假的燕渺,也未曾把匕首從她的背上拔出來。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除了主動親她以外,剩下的都太像了。
辛姮嘆了口氣,終究是一狠心拔出了匕首來,卻沒有立馬将那假燕渺收進葫蘆裏。她擡手用指尖輕輕撫上了燕渺的臉頰,定定地看了一瞬,又垂眸道:“可惜是假的。”
說着,她便把這假燕渺推了開來,又低頭拿出葫蘆來就要收妖。可下一刻,她卻又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錯。但孤很是好奇,若這個燕渺是真的燕渺,你可還會下得去手?”
辛姮愣了一下,回頭一看,只見她的王上就立在身後,神情語氣一同往昔,和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王上?”辛姮倍感奇怪,又把眼前之人打量了好幾遍。方才的假燕渺已然不見,那眼前這個王上,又是真是假呢?可若是妖物幻化,魔界與世隔絕幾百年,尋常妖物又如何得見王上面容,怎麽可能變得這麽像?
女人笑了笑:“怎麽?認不出孤了?孤把你養大,你卻連孤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嗎?”她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這樣問着。
“辛姮不敢。”辛姮連忙垂首答道。
“你呀,不必緊張,你如今所見的都是幻象,方才只是孤想試探你一下,”王上說着,朝她走來,“你在蒼潭山的這幾個月的消息很少,孤很是挂念你。又聽說你和你如今的這個師尊十分親近,便施法見見你……你可不要怪孤。”
“幻象?”辛姮聽了,悄悄擡眼,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又立馬垂下了眸子。說起來,她的王上和她的師尊一般,說話向來都是柔聲細語的,可她的師尊是真正地讓人覺得親和,她的王上聽起來卻自帶一股子威嚴,讓人心生畏懼。
“不曾想,你對你的那個廢物師尊竟存了那樣的心思,”王上笑着說道,“姮兒,孤讓你來蒼潭山,可不是讓你來拈花惹草的。”
“辛姮知錯!”
“唉,你也不必驚慌,不過是女人而已,你原先在魔界是也沒少沾。”王上說。
“王上說得是。”辛姮應和着,心裏卻暗自說道:“可她不一樣,我可沒碰她。”
可王上又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下一句便是:“還是,你對她動了真心?”
辛姮聽了這話,眉頭緊皺,她看了看眼前的女人,終于意識到有哪裏不對了。她的王上不會和她說這些事情,她的王上只關心她的宏圖霸業,從未和她談起過她的這些荒唐事,怎麽會突然提起?“王上說笑了,”辛姮擠出一個笑容來,又試探着說道,“辛姮只是為了王上大計,這才去接近她,并非另有所圖。”
“你還記得大計就好,”王上臉色忽然一變,陰森森的頗為駭人,“孤看你這些日子是把大計都丢到腦後了,若是你母親,斷然不會如此!”
辛姮愣了一下,額間忽地出了不少冷汗,口中連忙說道“不敢”,又低下頭來不斷思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不會是妖物,妖物不會知道王上長什麽樣,也不會知道她的過往;但這也絕對不會是王上本人,因為王上不會過問她的私事……那為什麽會這麽像?
幻象?幻象……
“姮兒,孤問你,”眼前的女人又開了口,“在你心中,是孤的大計重要,還是你的師尊重要?”
“定然是王上大計更為重要!至于蒼潭派的這個師尊……弟子只是逢場作戲罷了!”辛姮正思索着,便聽見了這致命的一問。她雖懷疑眼前這人的身份,卻也不得不連忙拱手回答着。那是多年來在魔界生活出來的最本能的反應。
“當真?”王上問着,“可若成大事,你免不了要欺她、傷她……你可還會毫不猶豫地如方才那般,将匕首刺入她身體嗎?”
辛姮聽了這話,心頭一震。她擡頭看向眼前的女人,忽地全然明白過來了。眼前之人問的,是她這些日子以來最為糾結之事,也是她一直在逃避的問題。她來蒼潭派是別有所圖,雖然如今和燕渺相處甚歡,但日後,二人之間必有一戰。那時,她又會如何呢?
辛姮想着,垂下手來,低着眸子,又苦澀一笑。“的确是幻象,”她自言自語,“但卻是我心裏的幻象。”
因為是她心中幻象,所以眼前之人的舉止神态都和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但也因為是心中幻象,所以她們的所作所為都關系到她內心深處最緊迫的擔憂。
而那個擔憂,便是燕渺。
終有一日,她會傷了她。
陣中風雲忽變,狂風大作,陰雲漫布。辛姮立在陣中,裙袂随風而起,沙石卷起的聲音讓她心煩意亂。再擡眼時,面前同時出現了兩個女子,一個是盈盈淺笑、星眸含情的燕渺,一個是風流瘦弱但不怒自威的王上……辛姮知道,這定然是陣法的一部分,而她該做出自己的選擇了。
她的視線在兩人中間轉了又轉,卻遲遲無法下手。一個是撫養自己長大、在魔界之中唯一親近她的亦母亦師之人,而另一個只當了她大半年的師尊……其實,一比較,她就知道該怎麽選了。
可她卻仍是無法像方才一般幹淨利落地對燕渺下手。方才她是以為燕渺是妖物所變,可如今,她卻是要真正地做出選擇來,好似這個選擇就是為了讓她認清現實。哪怕她知道這只是陣法,她也是一樣的為難。
唉,說不上來燕渺有什麽好的,她不會高超的法術,也沒有掌握生殺予奪的權柄,甚至連見識都比常人短上那麽一截,但她在辛姮眼中是如此特別。辛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這樣一個人迷得五迷三道的,若是貪戀美色,也不至于如此。
可她不能再猶豫了。時間拖得太久,還不知後面會有什麽。
辛姮想着,咬了咬牙,終究是要做出決定來了。她揮手抽出劍來,看了看面前的兩人,又看似十分果斷地将劍指向了燕渺。可眼前燕渺的幻象仍是淺笑着的,仿佛根本沒看到這把直對着她的劍一樣。不知道如果是真的燕渺,她在看到這一切後,又該是什麽樣的反應呢?
“師尊,對不起。”辛姮苦笑着念了一句,終究是狠下心來。她一躍而起,持劍便向燕渺刺去――
她什麽都沒刺到。
再轉頭時,面前的兩人都已消失不見,方才的狂風陰雲也重歸于晴空萬裏,她的眼前只剩了這郁郁蔥蔥的竹林。可辛姮卻好似一下子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一般,一下子跪倒在地,只用劍強撐着讓自己不至于太難堪。
她知道,這一關算是破了。方法很簡單,是殺了她心中的燕渺,她在意識到一切都是心中幻象之時,便知道要怎麽做了。可當她付諸實踐時,卻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困難。不過是虛刺了一劍,她卻已經筋疲力竭。
“雖是幻景,卻是将來之真實,”辛姮想着,苦笑一聲,“真是可笑,不過才幾個月,我就不忍心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