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嘉魚山莊
第35章 嘉魚山莊
楊鯉兒最終還是留在了虞安公主府,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她暫且沒有去處。原來,在李琳琅回來的第二日,楊鯉兒那母親便又犯了病、口吐白沫、暴斃街頭。素霜親自過去看了,果然是犯病驚厥而亡,死相十分慘烈。
素霜看了她屍身,不由得皺了皺眉:“有意思。”
幾日後,楊鯉兒哭哭啼啼地将這所謂的母親下了葬,又痛哭了兩日,才恢複了平靜,只在荀旖為她安排的客棧裏住着。而公主府的死士便在暗處,悄悄看着她。
“你給她想好去處了嗎?”荀旖問着李琳琅。書房裏,香煙袅袅。荀旖便立在書桌前,一邊練習着寫字,一邊和李琳琅閑聊。
李琳琅立在窗邊,嘆了口氣:“頭疼。”
這實在是讓她犯了難了。楊鯉兒在她原本的大綱裏戲份不多,她最重要的劇情便是因愛生恨毒殺李景修。而如今,她已真的将李景修視作兄長,又怎能毫無芥蒂地接納楊鯉兒在自己府中做事、讓她有機會接觸到李景修呢?
可是放楊鯉兒離開,讓她學門手藝自謀出路,她也不放心。一來,是這亂世謀生艱難,而楊鯉兒自小便被拖入了火坑,讓她自己謀生,只怕她還是會走回之前的老路,并不能救她;二來,李琳琅也擔心,若是讓楊鯉兒脫離了自己掌控,她還是會走到既定的軌道上。
荀旖也不是沒出過主意。她想讓楊鯉兒跟着她一起出家,卻被楊鯉兒拒絕了,李琳琅也否了這主意。荀旖甚至提出過讓自己在這裏的家人收留楊鯉兒,卻又被李琳琅否了。
“荀侍郎一家,也很重要,”李琳琅無奈地笑着,“你那哥哥,荀旌,也是長于策論、頗有見識的英才,是未來的國之棟梁。在原本的設定裏,他因你之故,也算得上是周浦淵的心腹了。楊鯉兒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卻早就被養成了一個極端的性子。本宮還想着拉攏你哥哥,哪裏會把燙手的山芋往他面前送呢?”
“啊?”荀旖卻跑了題,“你要怎麽拉攏他?需要我出面嗎?我應該可以幫上忙吧。”
李琳琅只是微笑:“我對你好,便是最好的拉攏他的法子了。”
“哦,原來殿下對貧道好是別有用心的啊。”荀旖故意陰陽怪氣着,“別有用心”四個字還特意拖了長音。說罷,她還輕輕“哼”了一聲,又換了張紙,繼續勤奮地練習着。
“的确是別有用心,”李琳琅倒是坦蕩,又走到桌邊,拿起茶杯細細地品了一口,這才接着說道,“我暫時還真想不到一個合适的去處給楊鯉兒,便先讓她聽你的安排住在客棧裏吧。長安城裏都知道,她是你救下來的,而你如今背靠本宮這棵大樹,想必也不會再有人肆意欺辱她。”
“也好,”荀旖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唉,她也是個可憐人。”她說着,又低下頭,也無心再寫字了。那日大街上楊鯉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是太過震撼、讓人痛心了。
“是啊,很可憐。”李琳琅垂眸看着茶水,重複着。若她在這個世界裏也只是一個平民百姓,只怕會和楊鯉兒一樣吧。
“就連素霜都心疼她了,”荀旖道,“前幾日你沒回來時,素霜都愧疚得常去看望她,給她送吃食……還好,我差點以為素霜只會殺人呢。”
“素霜人很好的,她也曾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只是面冷心熱罷了。”李琳琅道。
“那你當日是怎麽讓她心甘情願為你做事的?”荀旖又問。
李琳琅只是垂着眼,淡淡說着:“我同她說,為了天下安寧,在我父皇五十三歲之前,本宮定會親手弑君。只是在此之前,本宮需要她幫忙,讓我父皇的死不至于惹得天下大亂。若是沒有做到,她大可以先殺了本宮,再去殺了陛下。”李琳琅說着,擡起頭來,對着荀旖微微一笑。
荀旖愣了一下:“你……真是個狠人啊。”又忙問:“那這老皇帝,如今多大年紀了?”
“四十八了。”李琳琅回答。
荀旖聽了李琳琅的話,倒吸一口涼氣:“你加油。”
“放心吧,元崇六年,這本就是我父皇原本的死期,”李琳琅笑了笑,“若我沒做成,到時候,大不了就是個魚死網破。”
兩人正說着,只見芷荟從外走來,對着李琳琅耳語了一陣。李琳琅聽了,面露驚喜之色:“當真?”
芷荟點了點頭,應了個“是”。李琳琅忙道:“快去知會景修哥哥。”芷荟聽了,便退下了。
“怎麽了?”荀旖忙問。
“嘉魚山莊有個鐵匠,成功複原出了一把劍,”李琳琅說着,一挑眉,“怎麽?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瞧?”
“好啊!”荀旖連忙點頭,放下了手裏的筆。
兩人略微收拾了一下,荀旖又換了道袍,這才一同乘着馬車出府向城外去。一路颠簸,兩人只在車上随口說着些閑話,方才還聊着參辰那調皮的小貓,轉頭便聊到了馮晚晚身上。荀旖也早聽說了馮晚晚在獵場裏的事跡,如今聊起來,話語裏的欽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她如今看起來并不開心,她沒有愛上武進侯。”李琳琅回憶起那日她見到的馮晚晚。或許,這便是故事線被打亂的後果吧。原本在這個時間,她還沒有堅定的志向,如這個世界其他的尋常女子一般,心裏只惦記着家人、愛人……不然,她怎麽愛上了武進侯呢?如今,她過早地清醒了。沒有那些虛幻的愛情做安慰,她留在武進侯府,便只剩了痛苦。
“你覺得,她沒有愛上周浦淵?那周浦淵呢?”荀旖又忙問着。
“看馮晚晚在獵場的所作所為,只是為自己争一口氣,看他二人如今的相處,只怕,她到最後也不會愛上周浦淵。而周浦淵……”李琳琅說着,擡眼看了看荀旖,又飛快地挪開了自己的目光,“他或許是在意馮晚晚的,但絕不是像從前在意你那般在意她。看起來,他應當只是在意馮晚晚武進侯夫人的身份……唉,男人。”
“他最好別太在意馮姑娘了,”荀旖忙說着,她又想起了先前被周浦淵糾纏的情形,又是一陣後怕,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他的在意太可怕了。”荀旖說着,想了想,又看向李琳琅,詢問着:“如果有機會,我能見見馮姑娘嗎?我很擔心她。”
李琳琅看着荀旖那真摯的眼神,實在是不忍拒絕,便點了點頭。可她答應之後,卻不忘補了一句:“本宮會陪你見她。”她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
“怎麽,不放心我啊?”荀旖笑眯眯地問着。
“是啊,怕你亂說話。”李琳琅說着,向後一靠,又一閉眼,便不再說話了。
“哼,你騙鬼呢。”荀旖想着,也向後一靠,卻不閉眼休息,只是盯着李琳琅。在這颠簸的馬車裏,她悄悄看着李琳琅的面容。李琳琅生得很美,每一次她看她時,都會這樣感慨着。可她如今關注的并不是她豔麗的面容,而是她微蹙的眉頭。
“你心裏到底藏了多少事啊。”荀旖歪了歪頭,想着。然而這個問題,她一時半會兒是弄不清楚的了。她甚至有種感覺,她這輩子也別想搞清楚。
一路胡思亂想,總算熬到了地方。兩人下了馬車,李琳琅便引着她一起上了那嘉魚山莊。荀旖早聽李琳琅說這嘉魚山莊是她招攬賢才之處,故而早就存了幾分好奇和期待,可當她邁進這嘉魚山莊的大門時,她卻忽然覺得這裏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這裏的風景倒還不錯,可這裏的賢才們,打扮得,似乎花哨了些。不僅花哨,甚至還有幾分油膩。荀旖放眼看去,竟只能看到年輕力壯的俊俏男子,還有那演練新曲的倡伎伶人。她忙拽住了李琳琅的袖子:“你這地方,它不正經啊!”
李琳琅悠悠地低聲解釋道:“我在置辦這山莊時,為了掩人耳目,特意請了許多倡伶住在園子裏,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模樣俊俏的男子……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将這嘉魚山莊僞裝成了一個享樂之地。唉,說起來,本宮的名聲不好,也有這嘉魚山莊的功勞。還好本宮不常來這裏,不然,只怕早就被人編排進那不登臺面的話本裏了。”
荀旖的嘴角抽搐了兩下,終于尴尬地笑了兩聲。她手足無措地看着那恭敬跪在李琳琅面前行禮卻明顯躁動不安的俊美男子,又拽了拽李琳琅的袖子,輕聲說着:“你這名聲要是能好,便真是見鬼了。”
李琳琅也輕輕嘆息一聲:“唉,沒辦法,本宮實在是犧牲了太多。”她說着,便笑着扶起了面前那俊美男子。“小袁啊,多日不見,你都消瘦了。”她說着,順手一搭,便扶着那男子的手臂,一扭一扭地向前走去,臉上也笑開了花。
那男子微微颔首一笑:“上次殿下來時,曾說過,男子還是精瘦些好看,奴才一直記着呢。”
“是嗎?難為你還記得。”李琳琅笑着。
荀旖看着李琳琅歡快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道袍。“行……行吧。”她認命了,只得默默地跟在李琳琅身後,忍受着周圍瘋狂賣弄風騷的男子,好好地做一個啞巴。
也因此,她不得不被迫聽着李琳琅和這小白臉暧昧的話語,還聽了一路。
“殿下,奴才近來新譜了一首曲子,求高先生填了詞,已練了許多日子了,不知殿下今日可有空來聽嗎?”那男子問着,“奴才們還沒給人唱過呢。”
“哦?只給本宮唱嗎?”李琳琅笑說着。
“自然是了。”那男子說。
“想想也是,”李琳琅笑得十分燦爛,“你人都是本宮的,若敢先給別人唱了,本宮便扒了你的皮!”她笑着,還拿指尖點了一下那男子的額頭。
荀旖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她在她身後,聽着這些話,沒來由地越聽越來氣。“李琳琅,你還真不是一般人!”她咬牙想着。
好容易走到了一個小院前,遠遠地已看見了楚王的侍從立在門外,李琳琅終于擡起了自己那男子的手。“好了,本宮一會兒再來尋你,”李琳琅對着這男子笑道,“你先歇歇去吧。今日,本宮可是要聽聽你那新曲的。”
“是。”那男子應了一聲,又行了禮,便繞過荀旖退下了。
他剛一走遠,荀旖便忍不住了。她學着李琳琅方才的模樣,小聲捏着嗓子模仿着她的聲音:“你人都是本宮的,小心本宮扒了你的皮!”她說着,又輕輕“哼”了一聲,只看着李琳琅的反應。
可李琳琅卻也只是看着她,她将荀旖打量了一遍,又笑問着:“怎麽?難道你迫不及待地想本宮先扒了你的皮嗎?”
“貧道可不敢胡思亂想,”荀旖看了看自己那小細胳膊,又酸溜溜地說着,“殿下喜歡精瘦的,貧道卻只是瘦,怕是不合殿下口味呢。”
“本宮又不吃人,”李琳琅笑着,又拖過荀旖的手,将她拽向那小院,“先幹正事吧,涵真道長。”
荀旖根本沒有力氣掙脫李琳琅,只得任由她拖着自己走。芷荟在不遠處跟着二人走,見兩人這般不顧尊卑上下地胡鬧,不覺嘆了口氣,卻也無可奈何。
兩人進了小院,只見李景修也才到不久,正在那裏鑒賞徐定打造出來的寶劍,果然和李景修從邊疆帶回來的那幾把劍一模一樣。見荀旖跟着來了,李景修倒也沒有多問,依舊只看着那把寶劍。“可惜啊,這等法子,竟先被匈奴得了去。還好他們有的不多,看起來并未量産,這鑄劍之法也沒有流傳開。”李景修說。
“說不定那匠人原本是我大魏子民,只是被迫為匈奴造了幾把劍。之後匈奴要他交出鑄劍之法,他便抵死不從,為國盡忠了呢?當然,我只是猜測。”李琳琅說着,看了一眼徐定。只見徐定猛然擡頭,眼裏皆是震驚。
李琳琅見了,心下難免嘆息一回,只聽李景修又道:“我們應盡快将此法交給有司,請父皇下旨量産。邊疆戰士缺衣少食,武器也不甚精良,又如何能護我大魏安寧?”
李琳琅點了點頭,卻看了一眼徐定,又忙對李景修道:“景修哥哥,我們出去說吧。”說着,她便挽上了李景修的手臂,帶着他出了門。荀旖和芷荟見了,也忙跟上了。
只剩徐定獨自一人怔怔地立在空落落的院裏,看着面前的寶劍,口中喃喃:“師弟啊……”
這邊,李琳琅拉着李景修走到了一棵槐樹下站定了,荀旖便和芷荟立在不遠處。看了看身邊的芷荟,荀旖忽然覺得有幾分尴尬,自己在這好像有幾分多餘了。芷荟很顯然也是這樣想,她瞥了一眼身邊的荀旖,竟開始教訓她道:“雖說殿下如今器重你,但你也要牢記自己的身份。不該聽的,不該看的,心裏要有數。”
“是。”荀旖相當随意地應了一聲,明顯沒有将這話放在心上。
而槐樹下,李琳琅正嚴肅地對李景修說着:“哥哥,量産鑄劍自然是要的,只是如今朝中貪官佞臣太多,且父皇甩手不管。若直接這般上奏,只怕撥下來的銀錢也都會落入那些蛀蟲手中。不如趁此機會,扶我們自己的人上去。”李琳琅說着,看向了這嘉魚山莊裏的一處居所,道:“那裏有很多文士,皆是剛正不阿的賢才,如今正派得上用場。”
“可以是可以,但他們先要應試,不然貿然接過如此這般重任,怕是難以服衆。可如此一來,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李景修說。
“這便是我要說的了,”李琳琅忙道,“如今科舉被一些世家權貴把持,舞弊屢禁不止,寒門書生根本沒有出路……只能,另辟蹊徑了。”
李景修一低頭,正對上李琳琅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讓我濫用私權嗎?”
這話未免帶了些質問的意思,可李琳琅卻沒有否認。“哥哥,”她說,“我知道,你想整肅朝綱,自然也不想做濫用私權這等出格之事。可是,這些人能幫你啊……如今,不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時候,你雖在朝野上下都有賢名,可你手中并無實權,那些稱贊你的臣子手中也沒有實權!你,需要幫手。更何況,看着這些人被埋沒,也是朝廷的損失啊!”
“幫手?”李景修嘆了口氣,“小六,問題就在這裏,若我自己都管不好我自己,濫用私權,我又如何好意思去指責別人呢?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我也和這山莊裏的文士交談過,他們的确頗有遠見,日後必成大器,我也希望他們能走一條坦蕩光明的仕途,若他們中了進士,我也會舉薦他們。可是,你想讓他們走仕途,是為了什麽?為了這天下萬民嗎?還是為了那至高無上的位子?”
李景修說到此處,竟微微笑了:“小六,你知道的,那個位子,是我永遠都夠不到的,我也不願去争。若你拉攏他們,只是為了讓他們在這大逆不道之事上助我一臂之力……那,大可不必。”他說着,擡手摸了摸李琳琅的頭發,卻紅了眼,轉身便走了。
“哥!”李琳琅急得喊了一聲,可李景修并未回頭。他走得潇灑,卻帶了幾分蒼涼的意味。
李琳琅看着李景修的背影,卻并沒有追上去。她低下頭,無奈嘆息着:“你又何必這麽固執呢?我是在幫你啊!”
荀旖立在不遠處,隐隐約約地聽見了二人的對話,心中卻疑惑起來。“她不是要扶楚王登上帝位嗎?為什麽他這樣不情不願、不知好歹?”荀旖看着李琳琅的背影,心裏忽然不安起來,暗想着,“這能扶得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