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蚊子血
第27章 蚊子血
荀旖也沒有想到,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說出這些話來,竟然是在這種時候。但她也确實想不到別的話來敷衍周浦淵了。
如今,她看着面上疑惑不解更甚的周浦淵,又解釋道:“我的意思就是,我喜歡女人,我不喜歡男人。所以我也不喜歡你這個男人。嗯……打個比方,就是,如果一定要我在你和馮姑娘之間選一個的話,我肯定選馮姑娘,因為她是女人,你明白了吧?”
周浦淵連連搖頭。荀旖忙趁勢說道:“你看,就知道你不懂。咱倆都無法溝通,我又怎麽能喜歡上你呢?”她說着,又忙上前一步:“把貓還給我。”
周浦淵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又問出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問題:“所以,你是真的喜歡……馮姑娘?”
“我可沒這麽說。”荀旖說。
“呵,簡直一派胡言,”周浦淵冷笑一聲,又問,“我只問你一句,馬車之事,和你有關嗎?”
“有……有關。”荀旖猶疑了一下,只得認下了。總不能暴露李琳琅吧。
“為何!”周浦淵又問。
“就是,這個,”荀旖的大腦在瘋狂組織語言,雖然她想到的理由全都離奇的很,可她沒有時間了,“不是和你說了嘛,我喜歡女人……哦對,可能,就是馮姑娘,嗯,所以不願意看到馮姑娘嫁你。這才用了點陰招……嗯,應該是這樣。”她也知道自己前言不搭後語,可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
“你當真的?”周浦淵急道。
“當真。”荀旖十分篤定。
“你!”周浦淵一口氣哽在了喉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還我貓!”荀旖根本不想再和周浦淵糾纏下去了,她只想要回自己的貓。
可周浦淵卻好似根本沒聽見這句話一般,他只是問:“所以你從前,都是在騙我的嗎?”他說着,笑得凄惶:“我以為,你只是,不愛我了。”
荀旖愣了一下,又答道:“我先前說我如今不愛你了,你也沒信我啊。”她說着,也有些于心不忍,總覺得對不起這書裏原本的荀旖。他們原本不該是這樣的。可她如果不冷漠得幹脆一點,只怕這侯爺還要再糾纏她。她真的是……怕了。
周浦淵聽了,只是搖頭,遠處終于傳來了些腳步聲。“有賊!快去搜查!”是公主府的侍衛來了。
周浦淵似是終于死心了,他的眼神裏再沒有先前的不可置信,也沒有在白雲觀的憤怒。他将懷裏的參辰随手向地上一扔,終于說道:“荀旖,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你我,就到此為止了。”
“我謝謝你啊。”荀旖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連忙俯身下去,抱起了驚魂未定的參辰,只顧着給它順剛炸起來的毛。周浦淵那麽大勁兒,可別給這小奶貓掐壞了。
周浦淵見她如此,搖了搖頭,轉身便走。可走了兩步,他卻又停了下來,微微側頭,卻并未回頭。“涵真道長,你可知從軍之人,最恨的是什麽嗎?”他問着,似是又苦笑了一聲,“從不是失敗。”這幾個字,他似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哦。”荀旖早就無心聽他說話了。
周浦淵似乎還有下一句話要說,可見荀旖反應平淡,他的那些話便也講不出口了——那只會讓他顯得更為可笑。于是,周浦淵又扭過了頭去,正視着前方。他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後便施展輕功離開了。
侍衛終于來了,他們總是姍姍來遲。“涵真道長,”為首的侍衛問着,“方才可曾見到行跡可疑之人經過嗎?”
荀旖安撫着貓,想了一想,回答道:“看見了個人影一閃而過,但沒看真切,似乎是向那邊去了。”荀旖說着,随手一指。那畢竟是武進侯,自己得罪了他就算了,總不能真讓虞安公主府得罪了他。況且,先前她裝神弄鬼,周浦淵也幫了忙出了錢……算扯平了吧。
“多謝道長了,”那侍衛說着,又忙喊了一句,“接着搜!”說罷,便又帶隊尋人去了。
荀旖悄悄嘆了口氣,抱着貓便要離開,終于在路上看到了迎平。“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迎平也是十分激動,“我一直尋貓不見,也不見姑娘,以為姑娘回去了。一回發現沒有,可是把小桃姑娘急壞了。姑娘沒事便好了!”
荀旖忍着滿胳膊的蚊子包和腳底下的泥,還有剛才驟然遇見周浦淵的心驚膽戰,對迎平投去了一個和善的眼神。“我沒事,”她說,“但你要有事了!”說罷,她擡腳便走,又對迎平道:“以後,你不僅要看門,還要看貓!貓到哪你到哪,貓在你在,貓亡……啊呸,反正你得把它看好了!不然,我可不會饒了你!”
正在晉王府做客的李琳琅第一次聽到芷荟傳來的消息時,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便回了自己的虞安公主府——誰知道那周浦淵會做出什麽來?可當她還沒找到離開的借口時,第二個消息便傳來了。
“殿下,”芷荟在李琳琅耳邊小聲禀報着,“武進侯遇到了涵真道長,兩人說了會兒話,武進侯便離開了。”
“好。”李琳琅輕輕應了一聲。當然,她還是有些不解的,想問個明白,可苦于在席上,也不便和芷荟聊這些事。好容易挨到宴席散了,上了馬車,她才有機會聽芷荟細說。
可這一聽,她整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她當真是如此說的?”李琳琅問。
芷荟似是在忍笑,她回答道:“奴婢也覺得這話荒誕不經,可來報的人的确是這樣說的。”可她說完,卻猛然意識到這氣氛好像不太對勁。
馬車裏的李琳琅不再作聲了。芷荟感受到了公主沉默中的愠怒,也不敢再說什麽,只是又忙吩咐車夫驅車,踏上了回虞安公主府的路程。
“你喜歡馮姑娘?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馬車裏,李琳琅都快把袖口揉爛了,“馮姑娘、馮姑娘,哼……”
這一夜的馮晚晚不知打了多少個噴嚏。大抵是因初夏百花未謝,這長安城裏四處彌漫着花粉吧。
之後幾日,荀旖竟沒再見到李琳琅。第一日,她好好地在小院裏歇息了一天,畢竟前一日實在是太過驚險刺激,她的心靈和身體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第二日,她便強行讓自己滿血複活了。她支撐着自己還沒完全恢複元氣的身體,抱着參辰,便要去找李琳琅說話。
可這一次的談話,結束得未免太過突然了。她只記得兩人聊了沒幾句,李琳琅便盯上了她脖子上的蚊子包。
“怎麽被咬得這樣慘?”李琳琅說着,便擡手要去點她脖子。
荀旖倒也沒有躲。李琳琅的指尖便觸上脖頸上那發紅蚊子包,輕輕一點,荀旖便覺得更癢了些。她口中答道:“沒事,夜裏撷芳園蚊子多。”說着,便向後一避,躲開了。
“是,你和武進侯在園子裏聊了那麽久,肯定是被咬了。”李琳琅說着,垂眸放下了手,卻又扭頭對門外的芷荟喊着:“芷荟,拿些驅蚊止癢的藥膏來。”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我正要和你說呢,”荀旖說着,有些猶豫,又小心翼翼地問着,“就是,你除了派人看着這些主要角色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安排呀?”李琳琅沒讓她知道定然是有自己的理由,可她都已撞見了,而這事似乎和故事線有關,都到了要殺人的地步,她便也不能不問了。
“沒有。”李琳琅雲淡風輕地回答着。
這很顯然是在說謊了。然而她這樣坦蕩地說謊,讓荀旖都不知該怎樣接話了。荀旖開始疑惑了:為什麽要瞞着她?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盯着李琳琅出神。
“騙子。”
荀旖心想。
正想着,芷荟拿着藥膏進來了。李琳琅接過藥膏,便又命芷荟出去,自己卻打開了蓋子,小心地用指尖挑了些藥,又對荀旖道:“過來。”聽起來像是在命令。
這命令似乎容不得荀旖拒絕,于是她挪了過去,便動也不敢再動,任由着李琳琅伸手過來,将那藥膏塗抹到自己脖頸上蚊子包。手指和脖頸接觸的那一瞬間,她只覺一片涼意,又隐約嗅到了一些香氣,喉頭不覺滾動了一下。再看李琳琅,她看起來倒是認真得很,只盯着自己的脖子。
“這不會是風油精吧?”荀旖問着。她的聲音似乎有些發顫。
“應該是類似的東西,但在設定上肯定比風油精好用。”李琳琅回答着。她說着,給荀旖塗完了這一片,又問:“還有哪裏被咬了?”
幾乎哪裏都沒有幸免。夏天衣單,撷芳園裏的蚊子隔着衣服都能吸她的血。荀旖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回去自己塗吧。”
“怎麽,不想讓我幫你嗎?”李琳琅倒也沒有太執着,她雖如此問着,卻把蓋子蓋好,交給荀旖了。
荀旖聽了,卻來勁了:“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必須說真話。回答了,我才讓你幫我。”
“你當本宮傻嗎?”李琳琅反問。
“哦。”荀旖只應了一聲,便又坐回原位。她看着李琳琅,思考着那個讓人不解的問題。為什麽她總是回避呢?回避着她的過去、回避着她的安排……難道這些很見不得人嗎?還是只是不願告訴她呢?
半晌,卻聽李琳琅又莫名其妙地開了口:“這麽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麽?莫不是在想馮姑娘?”
“嗯,是在想她,我可想死她了。”荀旖知道自己的那些胡說八道定然是被李琳琅的人盡數聽了去,便只當李琳琅在打趣她前日裏的胡說八道。她沒好氣地應付回答着,又收回了目光。
“哦。”李琳琅只是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之後的幾天裏,每次荀旖抱着參辰去尋李琳琅時,都正趕上李琳琅有事,不是出去了便是在見客。每一次,荀旖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荀旖對此是理解的,她安慰着自己,畢竟她堂堂虞安公主,交際俗務多了些也是在所難免。她不理解的是,還是那土丘。她對那土丘一無所知。
她見不到李琳琅,便特意又去了一趟那土丘。土丘偏僻,且近景着實雜亂了些,就算白日裏也沒什麽人來。她帶着小桃想尋一條上這小土丘的路,可繞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一條正經的路,入眼的皆是樹幹間難以行走的野徑。腳下都是泥土不說,還有幾分陡峭,一看便知很容易踩滑。
見了這情形,荀旖不由得佩服起自己來。那晚,她竟為了尋貓,獨自一人拖着這瘦弱的身體冒冒失失地上了這小土丘……實在是壯舉一件。
“這土丘蕪雜,遠觀好看,近看便生出一種荒涼之意來。”小桃點評着。
“确實。”荀旖說着,見實在是尋不到路,便心事重重地要離開這裏。小桃見了,便默默跟上。
沒走出多遠,她便瞧見有個婆子正在那裏持帚掃地。荀旖想了想,忙上前去問道:“你好,請問那邊的土丘有名字嗎?”
“回涵真道長,有的,”那婆子說,“是公主賜名,喚作香丘。”
“那請問哪裏有路可以上那香丘嗎?”荀旖又問。
那婆子笑了笑,回答道:“那香丘是上不得的。公主說了,那香丘只用來遠觀,上面的草木越多越好,人跡越少越好。便也免去了打理,只讓那香丘上的草木自己胡亂長着……說什麽,更顯天然之美。”
“哦,多謝了。”荀旖說着,皺了皺眉,便又向前走去。說什麽香丘上不得……那她那晚在香丘上聽見的聲音,難不成都是鬼在說話嗎?這香丘很顯然是個秘密基地啊!
想到這裏,荀旖不禁有些生悶氣了。她知道李琳琅可能有苦衷,畢竟在這麽個世界裏存活不容易。她如今的身份是公主,小心些也沒什麽,可這樣實在是很沒意思。明明已經是一條壕溝裏的人了,她還瞞着這麽多,是不信任她嗎?
想到這裏,荀旖忽然有些失落了。
的确,她也應該不信任她的,畢竟她這樣沒用。她的知識水平只停留在了高三,
沒有李琳琅那樣有文化。這個世界對她而言也很陌生,她想以穿書者的身份來開挂也都根本行不通……她根本幫不上李琳琅,又怎麽要求李琳琅對她事事坦誠呢?說不定李琳琅心想着,只要她不拖累她,她便謝天謝地了。
是了,在李琳琅剛坦白身份的時候,便說過,她需要一個聰明的隊友……她顯然是不符合标準的。她這幾日,是在躲着她吧。
荀旖越想越失落,越想便越是篤定這個想法,便越是覺得合理。想到極深處,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起來。明明從前,她從不是個拖累的。在舞臺上,她明明都是最耀眼的那一個。她可以很自信地說話,很自信地跳舞。可是那一場車禍發生後,一切都變了。
她再也登不上臺,收到的目光也都變成了同情的目光。偶爾偷偷回到練功房,遇到了從前一起練舞的同學,對方也會關切地問着:“你現在能行嗎?”
雖然是好意,可她并不喜歡這樣的好意。她能笑着說一句“女人不能說不行”來糊弄過去,可在他人眼裏,她仿佛成了一個要被所有人關照的廢物。她不喜歡那異樣的目光。
如今,她真的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廢物了。
荀旖想着,重重地嘆了口氣。小桃見她嘆息,一時擔憂起來:小姐已很久沒有發出這樣憂愁的嘆息了。
于是,小桃想了想,竟說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小姐,我們今日還去找公主嗎?”
她想了想,小姐這幾日逗貓時很開心,可是相比起來,她見公主時格外開心。她雖不解,但思來想去,似乎只有讓小姐去見公主,才能解開小姐心中憂愁。
“不去了,”卻不想荀旖果斷拒絕了她,“各人管好各人的事,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