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天女見到水湖寨的村民居然分兩路走,水碧波帶着人往水湖寨相反的方向去,不免感到奇怪。她遠遠跟在水碧波身後走了一段,确定他們是往木陀寨去,弄明白水碧波的意圖,當即調頭回家,準備收拾東西離開。
她和圖靈才到水湖寨外面,又見到寨靈們成群結隊地從各個方向離開。
沒一會兒,鬼面雕則撲騰着翅膀來到天女跟前,叫道:“闖禍啦,水湖寨的人闖禍啦,它們被詛咒烙印了,快跑,快跑。”
圖靈擡眼看向鬼面雕,說:“安靜。”這鳥實在是吵。
鬼面雕沒理會圖靈這個醜醜的奶娃兒,圍在天女頭頂上空盤旋飛翔。
天女仰起頭看向天空的鬼面雕,朝着它點點頭。
鬼面雕見狀便明白,天女也要走,當即不再留戀,正要撲騰翅膀離開,便聽到醜娃娃說:“強者,不讓,寸土。”似乎另有打算,于是又繞在天女頭上盤旋,想聽聽她倆說什麽。
天女問圖靈:“強者不讓寸土?”
圖靈又說:“不逃。”
天女說:“水湖寨的人被種上詛咒烙印,鬼蛇一定會追殺他們。等到來年蛇蟲出沒的時節,鬼蛇一定會離開魔鬼窟來找水湖寨的人報仇。水湖寨居然還想引鬼蛇去對付木陀寨的人,這會加劇跟木陀寨的沖突,一定會開戰。留下來,我們會被當作水湖寨的人,跟他們一起死。他們不聽我告誡,我不可能護他們。”
她也沒實力跟姐姐和衆多上門報仇的鬼蛇對抗。
圖靈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現在說話費勁,也沒話叽哩呱啦地跟天女長篇大論,于是說:“有時間,準備,可戰。”
天女說:“實力差距太大,這麽點時間,又是在一年裏最難熬的寒冬時節,水湖寨連食物都無法保障,沒有多餘的力量來準備對抗實力強大的木陀寨和魔鬼窟。”
圖靈說:“他們,敢獵,鬼蛇。他們,有我。”
天女突然有點受觸動,又有點不可思議,問:“他們敢獵鬼蛇惹出禍事,反而成為你想留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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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靈說:“敢搏命,人定,勝天,無懼,鬼神。”
半歲大的奶娃兒說話口齒不清,但語氣斬釘截然透着勿庸置疑的堅決果斷。
天女問:“你有辦法戰勝他們?”
圖靈說:“有。”
天女猶豫了下,沒再說什麽,默默地往回走。
盤旋在天空中的醜鳥怪想了想,覺得等到天女離開時,它再走不遲,也調頭飛回去。
她倆到家門口時,水綠湖已經領着寨民們跪在院子外,死去的鬼蛇被他們擺在隊伍最前方。
水綠湖伏地跪拜,頭抵在雪地裏,說:“懇請天女救救水湖寨,水湖寨願世世代代供奉天女。”
天女的聲音極冷,說:“貴寨自有主張,用不着求我。”說罷,擡腿便朝院子裏去。她頓了下,又說:“鬼蛇已死,神力已失,對我已經沒有了用處,擡走吧。”
水綠湖擡起頭看向天女,瞧見的是冷漠的神情和冷冽的目光,同時能感覺到天女壓抑的怒火。她解釋道:“非是碧波要違逆天女之意,實在是當時鬼蛇蘇醒,恐它傷及族人性命,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殺死它。”
天女說:“一條凍僵的幼蛇,即便蘇醒,連動彈都難,又怎麽能傷人?水碧波帶着族人去魔鬼窟,打的主意不僅是想用鬼蛇充饑,還要用鬼蛇讓族人增長水湖寨人的力氣,提高戰鬥力,把魔鬼窟的鬼蛇引去對付木陀寨的同時,還想利用鬼蛇把我綁在水湖寨。我、鬼蛇、木陀寨,你們水湖寨全都想對付,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
她冷哼一聲,邁步進入院子,再擡手一拂,打出一道光華,頓時,院子消失,面前變成古樹參天的森林。
水綠湖喚道:“天女!”拼命叩首,說:“水湖寨願意天女號令,絕不敢違逆天女之意。”
天女進屋,聽到院子外水綠湖的呼喚聲,對圖靈說:“別管他們說什麽,端看他們做什麽。”
她解開繩索,把凍得小臉通紅的圖靈放在火塘旁邊的獸皮毯上取暖,又從架在火塘上方的陶甕中盛出熱騰騰的肉湯,先給圖靈喂了一些肉湯墊肚子,再把肉撕成極細的小碎條,喂進她的嘴裏。
圖靈餓得狠了,顧不上說話,忙着吃肉先填飽肚子再說。
至于外面跪着的寨民,先讓他們跪着吧。
他們餓了那麽久,在風雪中跪着,是很要命的事。
可現在不是她同情他們的時候,而是雙方在博弈。
水湖寨并沒有把天女當成水湖寨的人,她是外來的,他們只是想借助她的力量,或者說是利用她。
她的名字叫天圖靈,在水湖寨的人眼裏,包括她家人的眼裏,她其實已經不是她家的人,而是天女的孩子。
他們後悔錯把她當成魔鬼,讓她歸了天女,但心裏面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并沒有因為有直系親屬血緣就繼續把她看做一家人。
圖靈慶幸自己有以往三輩子的記憶,心智、思想都發育成熟,不然,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有她難受的。
她填飽肚子,才說:“等寨主。”
天女聞言擡起頭深深地看了眼圖靈。圖靈的話,跟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她想看看是不是真能跟這麽小的圖靈商談做決定,于是問:“等寨主做什麽?”
圖靈說:“她能,號令,水湖寨。她是,決策人。”
天女又看了眼圖靈。
圖靈接着說:“以後,聽我的。”
天女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說:“你才多大點,站都站不穩,吃食物都還要人喂,話都說不利索,就想號令水湖寨上下。”
圖靈說:“聽我的,不用狩獵,有肉吃。”
天女不可置信地問:”不用狩獵,哪來的肉吃?”
圖靈說:“圈養。”
天女問:“圈養?”
圖靈指向院子,說:“牆,圍成圈,關,食草獵物。種草、割草,喂養,鹿、羊、兔。母獸,生小獸,養大小獸,吃。”
天女略微一想,但明白了圖靈的意思,又擡眼看向圍在院子外的籬笆牆,問:“可行嗎?它們要吃很多草,兔子會打洞,羊會蹦跳,這麽高的籬笆牆圍不住它們。”
圖靈說:“能養。我懂,很多。”
天女看圖靈才半歲大點就能說到這些,自然是信她這話的。
外面傳來呼叫聲,又有人喊阿爸,有人喊,暈倒了。
沒一會兒功夫,倒了好幾個寨民。
外面的哭求的聲音越來越大,寨民們不斷地嗑着頭。
天女有點煩躁。她不願見他們餓着肚子頂着風雪跪在外面,那些暈倒的,如果不及時施救,是會死的。如果按照她的意願,她一走了之,寨民們看到她走了,自然就回去了。可這會兒寨民的跪求何償不是一種變相逼迫。她救他們,會把自己搭進去。
她對圖靈說:“他們心不誠。天族不接受心不誠者的供奉,不然,會把自己害了。”這也是她在水湖寨這麽多年,一直獨自過活,幾乎不跟他們往來的原因。
圖靈現在說話費勁,不願開口說話,在心裏說:“從來真心最難得,要是打工人和老板的關系就簡單多了。”
她對天女說:“我出去。”
天女本來就是因為圖靈才留到現在的,聞言二話不說,直接抱起圖靈,去到外面。
寨民們見到消失的院子又出現,天女還抱着圖靈出來,激動不已,拼命磕頭哭求。
圖靈說:“你們,回去,寨主來。”
水綠湖擡起頭看向圖靈,半歲大點的孩子滿臉嚴肅,特別是那眼神,讓她覺得自己仿佛面對的是一個充滿威儀睿智的成年人。她一直相信圖靈是天族哪位厲害的大人物托生,于是恭敬地應道:“是。”
圖靈又說:“你們,有,狼肉吃。賣慘,虛僞。”
水綠湖呆住。
天女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水綠湖頭一次聽到賣慘這個詞,但明白是什麽意思,擔心辯解更惹她們生氣,只得叩頭請罪。
圖靈再次說:“回去,寨主來。”說完,示意天女抱她回去。
水綠湖等到她們和院子再次消失,便帶着族人離開。
鬼蛇則留在院門口。鬼蛇沉,擡着費勁不說,擡回頭還得再擡來,何必呢。況且,鬼蛇留在這裏更顯誠意。把它放在天女家門口,又不用擔心誰敢來搶。
他們帶回兩頭狼,這對于好幾百人來說根本不夠飽腹的。熬成肉湯,每人喝碗肉湯,分得一小塊肉,肚子裏有點東西,又能多撐一撐。
仿晚時分,水碧波才帶着青壯匆匆趕回到水湖寨。
寨民們聽到喊聲,“寨主回來了!”紛紛從屋子裏出來。
水碧波沒見到天女處理鬼蛇,當即快步趕回到家裏,問:“母親,天女沒處理鬼蛇?”
水綠湖把他們去找天女的情況告訴了水碧波,說:“阿霧天女有些惱怒,但事情還可以談。圖靈天女似乎有什麽盤算,想是她有話要跟你談。”
水碧波咝了聲,想到圖靈天天在家咦咦啊啊說話、攀着門坎學步的樣子,實在沒辦法把談一族生死的事,跟睡覺還得讓她帶着的奶娃兒聯系到一起。
她見到母樣和阿麗婆婆、阿美婆婆嚴肅的模樣,再想到圖靈的不同尋常處,明白可能真要跟圖靈談。
她也不耽擱,當即帶上阿美婆婆、阿麗婆婆兩位族長,便去找天女。
她們三人,沿着泥濘小路上山,來到凍到僵硬的鬼蛇前時,面前的森林裏突然浮現起一座春意盎然的院子,天女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進來吧。”
三人低着頭穿過院子,去到暖和的屋子裏,便見天女抱着圖靈坐在篝火前,紛紛伏地叩頭行禮。
圖靈說:“坐。”
水碧波聽到是圖靈在說話,便明白這次是真的要跟她談。她起身,跪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奶娃兒。雖然孩子是她生的,但随了天族的姓,名字也是天女起的,真論起得得稱呼她一聲小天女或圖靈天女。
這般情形,她是真不敢把她當成自己孩子看待的,于是恭敬地說道:“圖靈天女請吩咐。”
圖靈說話費勁,是真不想開口,于是仰起頭看向天女。
天女直接挑明了水碧波的打算,說,“你所做的事,吓得寨靈們紛紛逃離水湖寨。木陀寨如果不想讓鬼蛇找上門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趁天氣變暖,鬼蛇出來活動前,攻打水湖寨,将你們的屍體扔到魔鬼窟。鬼蛇見到你們的屍體,自然就不會再出去找木陀寨的麻煩。我是天族人,離開水湖寨,任何寨子都去得。你想用鬼蛇算計我為你們拼命,我為什麽要在意你們的死活?對我來說,跟寨靈們一樣,一走了之,換個寨子,是最好的選擇。”
水碧波深深地叩頭在地,說:“水湖寨已經有人餓死,所有人都餓着肚子,山裏的獵物叫木陀寨獵去許多,我們已經沒有獵物,很快大家都會餓死在這寒冬。如果能得鬼蛇力量,或許還能活下些人,不讓全寨都死絕。是水湖寨對不住您,您如果跟寨靈們一樣要離開,我們仍感念您這麽多年的守護,願将鬼蛇的鱗甲筋骨盡皆相送,水湖寨只留蛇肉吃食。”
天女輕輕地嘆口氣,低頭看向坐在懷裏的圖靈。
圖靈也在心裏嘆口氣,明白這是真的被逼到了絕境。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是在山裏狩獵為人敢打敢殺的山民。
老實說,她還蠻欣賞親媽這股敢放手一搏的拼勁。敢拼,總比坐着等死強。
天女說:“鬼蛇已死,對我沒了用處。現在擺在你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你們自己承擔這一切,一條便是水湖寨追随我和圖靈,以後成為我倆的部族。你回去跟寨子裏的商量好以後,再來告訴我你們的選擇。”
水碧波應了聲,“是!”跟阿麗婆婆、阿美婆婆退出天女的屋子,往寨子裏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