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專業
第13章 專業
周聿白笑了下,幫他往背簍裏放東西,往裏放桌布的時候看到背簍裏的書,“《易經》,《爻象》,你還看書啊?”
“那是以前的,現在看不見了。”
“弄這麽專業我都不好意思質疑你了。”
索性是時間還早,聽周聿白這麽一說,夏小滿深吸口氣,拉着周聿白的手坐到樹下的石凳上,清涼感瞬間從屁股直襲心底,“周白,在你心裏我是不是就一江湖神棍啊?”
周聿白沒有說的太直接,給他一個單字:“嗯?”
“來來來,我得好好跟你講講,我大師傅可是跟太師傅學過的,學了十幾年才出師,我從九歲跟着師傅學,學到現在也就懂點皮毛,《易經》已傳承上千年,民間的俗稱易學、也叫術數,‘八字’也叫四柱,分年柱、月柱、日柱、時柱,每柱兩個字上為幹,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下為地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這麽說你能聽明白嗎?”
周聿白像聽天書一般,“你們算命的,還有書?”
“怎麽沒有,我們還有工具,紫微鬥數,紫微鬥數預知一個人未來的運勢、吉兇或大概的事項,想你也沒聽過,你就是先入為主的認為我是騙子,還有,你看不起算命信命的人,其實他們并不是愚昧無知,他們只是尋找某種情緒的寄托,并不算做純粹的迷信,你在醫院有看過對着牆祈禱的病人家屬嗎?他們也知道求神沒用,但那是他們唯一的心靈寄托。”
周聿白被夏小滿的話驚到,愣怔好半晌,伸手去接夏小滿手裏的書,“好好好,是我不懂傳承,我這個人不信命,先入為主的認為算命都是假的,但我不會再叫你小騙子,我沒有信仰,沒有寄托,我不應該帶有色眼鏡看待有信仰的人。”
“我還沒說完呢,我給你講個故事,那是我小時候跟着師傅在街邊擺攤,有兩母子來算命,母親得了乳腺癌,兒子腸癌,他們放棄治療,兩人想着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游山玩水,不想把最後的時間全用在吃藥治療上,那天他們經過師傅的小攤,母親随意坐下,問:師傅,麻煩算下我還能話多久?”
周聿白沒說話,安靜地聽夏小滿說,夏小滿應該很生氣,深秋的雨天鼻尖冒着細細密密的汗珠,他講話的時候很認真,眼睛很亮,周聿白想的是要是他能看見,那他的眼睛一定更亮。
“那是個冬天,師傅略懂中醫,摸骨時順帶摸那位母親的脈搏,師傅摸出她身帶重病,撒謊道:‘你的生命線很長,才過三分之二,但你自己在跟你的生病線較勁,你不能往北走,你要往南走’,她聽後很是激動,又把她兒子推到師傅面前,師傅說了同樣的話術,說他們的壽命還很長,囑咐他們往南走,那位母親聽完又哭又笑,帶着她兒子往南走,去了南方的腫瘤醫院接受治療,三年後我們又遇到了那兩母子,他們是專程來找師傅的,他們向師傅道謝,如果不是師傅的勸告,他們應該會繼續往北走,然後找個小城市一起結束生命,最後她說化療雖苦,但活着很好,雖然不知道還會不會複發,但當下活着的感覺很不錯。”
周聿白由衷道:“我的錯,小滿師傅說的對,小滿師傅境界高。”
夏小滿傲嬌的擡臉:“這還差不多,知錯能改,我原諒你了。”
“桌子呢,要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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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滿指指大榕樹,“放那棵樹下。”
周聿白搬桌子時,夏小滿蹲在一邊打開背包準備數錢,周聿白見狀,問道:“要錢數嗎?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是瞎,又不是傻,放心,不會數錯,人民幣有盲文,一摸就知道,硬幣更不用說了,摸數字就知道。”
“數錢為什麽要蹲着?站到路邊來。”
“萬一有硬幣,蹲着掉出來好找,站着蹦得遠,掉了很難找,上次一枚一塊錢硬幣我找了足足半小時,找起來超難找。”
一塊錢?周聿白剛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夏小滿……看來他真的很缺錢。
“一百,兩百,三百……五百,五百三十,五百六十三,周白周白,今天賺了五百!”夏小滿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歡喜,揚着手裏的錢作着飛吻的動作,又小心的放回包裏,周聿白看着他笑,原本五百塊能讓一個人這麽開心。
下一秒,夏小滿驚呼:“不對,還差七毛!”
夏小滿拉好拉鏈,匍匐在地面手慢慢往前摸索,地面水跡還未幹透,枯樹枝、枯葉被踩過後的粘在地面又髒又濕,周聿白兩步跨上前抓住他手腕将他拽起來:“你幹什麽?地上髒。”
“錢啊,我找錢,少了七毛,早上買早餐找的七毛,我明明放進了袋子裏。”
“七毛而已,少了就少了吧。”
“那怎麽可以,七毛能買一把蔥,能買一個土豆,能買一個白蘿蔔,怎麽能算了。”
夏小滿又要蹲下,周聿白用力拉住他,“你站好,我幫你找。”
“你在生氣啊?”夏小滿站着沒動,眼前一個虛影左右晃動着。
周聿白不想說話,七毛錢,他真的不知道七毛錢還值得夏小滿趴在路面髒污裏找,眼下更氣的是,他,周聿白,從來沒為錢發愁過的周聿白,居然為了七毛錢貓着腰直着眼在滿是落葉的地面找七毛錢。
夏小滿跟上來,“別氣嘛,晚上給你做臘肉炒毛豆。”
周聿白“啧”了聲,語氣裏倒也聽不出不耐煩,他低着頭繼續找,滿地落葉加水漬,更何況夏小滿的錢不一定是掉在這裏,周聿白在自己錢包抽出一張十元遞給夏小滿:“別找了,我幫你補上來。”
“不行,”夏小滿趕緊蹲下,“我自己找,我能找到,你給的是你的,我的是我自己的,不一樣的。”
“你怎麽找,我都找不到。”
“我能聞到味道,早上買的油條,八毛錢一根,一塊五找的七毛,上面有老板手上炸油條的味道。”
周聿白再次拉住他,被他的執拗氣到,“你別動,我來找,地上濕,小心滑倒。”
這次他的語氣明顯加重,夏小滿小聲嘀咕:“你還真的生氣啊,你氣什麽啊,那是錢啊,雖然不多,但也不能不找吧,你怎麽那麽容易生氣啊,對了,你剛是不是說給我錢?你哪來的錢?”
又忘了他在夏小滿眼裏是個身無分文的落魄漢,周聿白還在想着該怎麽編過去,夏小滿話頭一轉:“該不會是林廣浩給你的吧?”
“不是,我錢包夾層裏翻到的。”
正說着,周聿白踢翻的落葉下露出兩張夾在一起的紙幣,一張兩毛,一張五毛,“找到了。”
很髒,字面意義上的髒,錢被踩過,上面是污水和腐爛的葉子碎片,放在以前別說找,就算是一百塊躺在髒污裏周聿白都不可能撿,他不缺錢,也許會叫過路人撿起,也許會指着身邊的人,他自己不會撿。
兩指拈起七毛錢,夏小滿像是看得到他的表情,“很髒是嗎?給我吧。”
他接過,從口袋掏出紙巾輕輕包起來,“好了,回家洗洗晾晾就幹淨了,走吧,帶你去買東西。”
周聿白扭頭看夏小滿,他走在前面,腳步輕快,怎麽看都不像視障患者。
“帶我去哪?”周聿白問。
這段路夏小滿常走,他在前面帶着路,下一個路口,夏小滿從背包取出盲杖,拿出手機,點開導航APP,按照提示音輸入商場名,這才說:“去市場。”
“你還用導航?”
“不然呢,我又看不見,導航多方便,以前沒有導航的時候去哪都問路,現在的人警惕性高,過去問路很容易被當成騙子,能不麻煩別人盡量不給別人添麻煩。”
周聿白對夏小滿的偏見一點點消失,他的舉止已超過部分健全人士。
繼續往前走,穿過小街又是小道,周聿白腦海裏浮現的市場:高檔,明亮,清爽,幹淨,擺放有序,有購物車,有指示牌,分瓜果蔬菜、肉蛋禽各種區域。
可夏小滿帶他去到的卻是滿地泥濘,路邊胡亂擺着各種小攤,賣菜的,賣肉的,找不到一塊幹淨的地方落腳,再往前走,活雞在籠子裏撲騰,鴨子發出難聽的叫喚聲夾在卡着濃痰的吆喝聲中折磨着周聿白的神經,更別提像強盜一般直接鼻腔裏沖的各種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那一刻他下意識後退半路。
走在前面的夏小滿轉身:“怎麽了?”
“你要買什麽?”
夏小滿的鞋早髒玉文鹽了,他看不見地上的髒污,察覺到周聿白的抗拒,小滿指着前面:“穿過這條街,前面有個商場是賣衣服的,我們先去買衣服,然後回來買菜,你是不是不想去?”
周聿白看着夏小滿洗得發白的褲子和舊到退色的外套,低頭的瞬間又看到夏小滿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鞋,他是該買衣服了,“沒有不想,走吧。”
走到中間,沒有半好的籠子裏飛出一只雞,周聿白在上千人的學校禮堂演過講,在十幾位公司員老的注視下念過公司新規,獨自一個人跨國談業務,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周聿白此刻被一只雞吓得手腳失去基本控制在空中亂揮,夏小滿準确無誤地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用盲杖揮開亂撲的雞,拉着周聿白往前走:“別怕,跟着我。”
別怕,跟着我。
在周聿白的記憶裏也有一個人曾跟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那人也是這樣拉着他的手帶着他從小巷穿梭,周聿白的父親幾乎沒有管過他,幼時母親一個人帶他,初中時住學校,他們跟他說的最多的是:“有這什麽難的?自己想辦法;這有什麽好怕的?你個男孩子還怕這些?”
一直走到長街盡頭,周聿白的手還在夏小滿手裏,夏小滿的手指很軟,指骨纖細,不過他的手很涼,指尖涼意傳達至周聿白心底,夏小滿在前面探着路,路人的刺耳的嘲笑聲傳至周聿白耳中:“看,瞎子領着瞎子。”
周聿白一震,掙開夏小滿的手就要往路邊走,“說什麽呢?你說誰瞎?”
夏小滿拉住他:“算了算了,沒事了,他們很快就要倒黴了。”
夏小滿拉着周聿白站到一邊,“真的,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