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寧大海腿腳不好,本來是不需要參加夜裏挖河道工作的,但今晚上宋立志吃錯肚子,上個茅廁的功夫,寧大海就被別的衙役叫去了。
他尋思幹了這麽久,也沒出啥事,便沒怎麽在意,去廚房摸了個玉米餅子,邊啃便慢悠悠晃了過去。
可誰知道,偏偏這時候出了岔子,河床被挖塌了!
“河床要塌了,大家快跑!”
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喊,一時間大家都慌了神,推搡着朝岸上跑。
寧大海動作慢,落在後邊不知被誰踩了一腳,不等他做出反應,整個人便被岸上翻滾下來的大石壓了個正着。
“來人啊,有人被石頭壓住了,快來救人!”
剛走到河道邊的宋立志聽見後,心裏咯噔一聲,回過神餅子也不吃了,連忙跑過去幫忙。
半刻鐘後,寧大海盯着自己血淋淋的左腿,臉色灰敗。
“大夫,您快給看看,不管用什麽藥,可一定要治好啊!”
宋立志心慌的不行。莊稼漢子,腿比命重要,這要是治不好,後半輩子只能癱在床上了!
老大夫沒回話。
寧大海的左腿被砸的看不出模樣,即便不是大夫也能看出來這條腿多半保不住了。
天寒地凍,來上工的都是十裏八鄉的莊稼漢子,知道什麽才是莊稼人最看中的,沒了腿跟個廢人有啥區別
氣氛壓抑,大家看着寧大海的腿,充滿了同情跟慶幸。
Advertisement
“這是藥方,只要調理的好,還是有機會治好的。”老大夫處理完傷勢,看着沒了生氣的寧大海,心中不忍, “看開點,銀子沒了可以再賺,機會錯過這條腿可就真的廢了。”
天色太黑,宋立志怕路上不安全,于是決定第二天早上送寧大海回家。
寧睿知道這件事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夫夫二人套上馬車便馬不停蹄趕去了寧家村。
而此時的寧家,面對沒了利用價值的寧大海一家,寧秀菊幾人終于露出了惡毒的嘴臉。
“不就砸斷一條腿,看病拿藥竟要十幾兩銀子咱村老寧頭前些日子摔的人差點沒了,這會不還好好的,人家可是一文錢都沒花!”寧秀菊攥着銀子,眼神不善地看着賴在炕上的大兒子“左腿斷了不是還有右腿麽,別想一直賴在炕上,明兒腿好些了就趕緊去縣裏上工,懶了幾個月骨頭怕是都呆軟了!”
“娘,您怎麽能這麽說,老寧頭是裝的根本沒摔着,相公的腿是結結實實被砸壞了啊。”
寧春娘心中焦急不已,相公還等着抓藥救命呢,可婆婆攥着銀子,憑她怎麽說都不松口,就連官府給的十兩體恤金也被拿了去,這是打定了主意要相公變成殘廢啊!
“娘,大哥這腿怕是留不住了,這錢拿出來也是打水漂,不如割幾斤肉給大哥補補,村裏斷了兩條腿的都能活下來,大哥也一定行。”寧大河掀開被子瞥了眼,扭頭說。
“寧大河你還是不是人,相公是為了替你服勞役才被砸成這樣!”寧春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為了幾兩銀子,不顧親大哥死活,你好狠毒的心啊!”
聞言,寧大河臉色有些不好看,辯解道: “那天我病得起不來,清醒後就找娘,想讓娘出錢找人替我服勞役,誰想大哥已經去了。大哥腳還沒好,我要是知道說什麽也不會同意他去的。”
“挺大個人,石頭掉下來不知道跑怎麽人家都沒受傷,偏偏就他被砸斷了腿別不是心裏對娘不滿,故意不跑趁機想把朝廷發的體恤金搶到手吧。”
姜素蘭補了一刀,對銀子敏感的寧秀菊果然變了臉色。
“先前說好的給你們小兩口留一兩銀子,多了沒有。”說着扔下一兩銀子,便不打算管了。
寧大河夫妻兩緊随其後,姜素蘭臨走前還把宋立志路上買的幾個豬蹄順了出去。
寧春娘捏着一兩銀子,看着不省人事的相公,沒了主意。
她手裏有三兩銀子,但光是看病換藥就要五兩,再加上抓藥跟後期治療,四兩銀子哪裏夠!
“嗚嗚嗚……”她捂着臉哭起來。
“娘!”
院子裏傳來兒子的聲音,寧春娘以為自己聽錯了,擡眼朝窗外看去,便看到寧睿步履匆匆向這邊跑來。
“娘,爹怎麽樣了”寧睿着急道。
聽宋大哥派來的人說,爹傷很的嚴重,現在親眼見了才知道,豈止是嚴重,身上蓋着的被子都被血水染紅了!
看到兒子,寧春娘冷靜了些,擦擦眼淚說道: “睿哥兒,你身上帶錢沒,先借娘十兩,你奶不給銀子請大夫看病,娘實在沒辦法了。”
“奶奶實在太過分了!”寧睿氣紅了眼,連忙從懷裏掏出二十兩銀子來, “銀子的事您別擔心,爹病的這麽重,不能随意搬動,我這就去縣裏請大夫過來!”
柳錦昱按住他: “我騎馬去,你在這陪着。”
寧睿點頭。
柳錦昱走後,他眼眶紅紅的幫他爹換了床被子,又簡單清理了下身上的血污。
半刻鐘後,寧大海被疼醒了,他看着身邊紅着眼睛的妻兒,也濕了眼眶。
“爹,分家吧,以後我照顧你跟娘。”寧睿哽咽道。
寧大海沒急着反駁,他娘跟小弟剛才說的話他全聽見了,自己為這個家操勞這麽多年,換來的卻是家人的無情抛棄,如今他徹底死了心,但愚孝多年,一時之間提不起勇氣跟養育了自己三十來年的親爹親娘撕破臉面。
直到柳錦昱把大夫請來,大夫說若是再耽擱下去別說腿,就是命也留不住了。
“哪兒就這麽貴了,我看你八成是個庸醫,這點腿傷都治不好,還咒我兒性命不保,再瞎說我就去縣裏找縣令老爺評評理,讓你們醫館都開不下去!”寧秀菊聽見一副藥就要幾百文,有些不樂意。
柳錦昱請回來的是縣裏有名的老大夫,輕易不出診,要不是看在柳錦昱過去幫過他孫子的情面上,才不會大老遠跑來給人診治。
此時聽到有人當面質疑他醫術,還威脅他要讓他醫館開不下去,老大夫氣到手抖,指着寧秀菊半晌說不出話來。
“什麽神醫,就是來訛錢的,大海你可不能信了這老東西的鬼話,你那腿傷娘給你找村裏馬婆子要個符灰敷敷,一準能好!”寧秀菊對着大兒子勸着。
寧睿聽後臉色大變。
馬婆子是村裏的神婆,村裏沒錢給孩子治病的便會抱着孩子去她那讨個符水喝,孩子若是活下來她便說自己神力高,活不下來便說孩子被神仙娘娘瞧上,要留在身邊當個小神童。
這麽多年被她治死的小孩兒沒有十個,也有五六個,有的甚至只是感染了風寒,就被她一句話斷了活路。
那就是個活閻王,如今奶奶竟然撺掇他爹找馬婆子醫治,是真的不把他爹的生死放在心上了!
“奶奶,爹看病的錢我出,不用你。”他皺眉道。
他心裏有氣,态度便有些不好,寧秀菊聽着心裏像紮了根刺一樣,于是瞪了大兒子跟兒媳婦一眼,出聲教訓起來。
“你們教出來的好哥兒,嫁了人連長輩都不放在眼裏了,活脫脫白眼狼一個。”
寧秀菊還在罵,白眼狼,賠錢貨,這些詞她以前罵過無數遍,寧大海也聽過無數遍,以前他沒覺得不對,長輩教訓晚輩是應該的,可現在他覺得格外刺耳,一句句就像砸在他心上一樣,讓他透不過氣來。
“夠了!”
寧大海的反抗讓寧秀菊愣住了,回過神來剛要破口大罵,就聽向來孝順的大兒子說道: “娘,分家吧。”
“大哥,你瘋了不成!爹娘在不分家,你這是不孝!”寧大河譴責到。
“我就是太孝順了,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寧大海看着活了三十來年,連自家田地在哪兒都不知道的二弟,覺得過去的自己就是個笑話,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寵着長大的親弟弟指着他鼻子罵他不孝子;孝順了幾十年的親娘背地裏苛待他妻兒,現在更是為了銀錢連他性命都不顧。
他做牛做馬大半輩子換來的家人,竟連陌生人都不如!
“分家吧。”他再次說道。
“你個不孝子我還沒死呢!”寧秀菊回過神來,盯着大兒子的眼裏直冒火星子。
大兒子鬧分家,她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因為她知道小兒子被自個寵壞了,是個靠不住的,一旦分了家,這裏裏外外的活計就都落在他們老兩口身上了,她一個常年享受慣了的,讓她下地幹活跟要她命沒兩樣。
寧大海不說話,但臉上表情格外堅定。
其實他也是個倔脾氣,一旦打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寧睿的性子就是随了他。
自己肚皮裏出來的,寧秀菊哪裏不知道大兒子的性子,怕大兒子真跟自己離了心,便又轉換态度,打起親情牌來。
“娘不是這意思,你這腿傷娘肯定給你治,可你也知道小遠過些日子要交束修,八月份還要進城趕考,家裏銀錢不多,娘實在拿不出那麽多啊。”說着抹了兩滴眼淚。
往常她一哭,大兒子就沒了轍,自己讓他幹啥就幹啥,現在她都哭那麽慘了,肯定能讓大兒子斷了分家的念頭。
但她算盤打錯了,寧大海已經不吃這套了。
“家裏銀子跟田地都留給小弟,我跟春娘搬去老宅住。”寧大海垂着頭,不去看養育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娘, “您放心,就算分了家,我跟春娘照樣孝敬您。”
寧睿聽到他爹這番話,心裏咯噔一聲,不過下一秒便放下心來。
“兒子的腿傷成這樣,就算好了也幹不得重活,家裏只靠春娘一人賺不了多少銀錢,以後每年只能孝敬爹娘五百文,算是報答您跟爹的生育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