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柳錦昱跟寧澤遠一前一後回來,寧睿見小弟臉色不好,便用眼神詢問自家相公,發生了什麽。
“聊了些科舉上的事,大概有些緊張吧。”柳錦昱随口胡謅道。
寧睿沒懷疑,扭頭幫他娘把飯菜端上了桌。
飯桌上,寧秀菊直接當他二人不存在,對魂不守舍的寧澤遠噓寒問暖,碗裏的菜都快放不下了,也沒停下夾菜的手。
“奶奶我夠了,吃不了浪費。”寧澤遠聲音沙啞,視線不敢往他哥那邊看。
“澤遠啊,奶奶看你臉色不好,是病了嗎”看着孫子略顯蒼白的臉,寧秀菊擔心道。
“沒事,我在想夫子留的課業。”
聞言,寧秀菊臉上有了笑意: “我家澤遠是個有出息的,今年一定能考上秀才,給奶奶争光。”
大孫子就連吃飯都惦記着念書,将來一定有大出息。
飯後,夫夫兩沒有多留,臨走前寧睿讓他娘好好想想分家的事,怕奶奶刁難,又留了幾兩銀子,他不敢多給,給多了他娘怕丢了夜裏肯定睡不好覺,而且萬一被奶奶跟小叔他們發現,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柳錦昱把寧睿扶上馬車後,便被寧澤遠叫住了。
“哥夫,我有話跟你說。”
柳錦昱側身看他。
寧睿聽到動靜,也掀開簾子,一臉懵的看着兩人。
對上寧睿的視線,寧澤遠臉色有些不自然,片刻後才開口道: “好好對我哥,大伯跟大伯娘我會照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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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錦昱點頭。
“瞎擔心,相公對我好着呢。”寧睿仰頭看着小弟,笑着沖人擺擺手。
回去的路上,寧睿開始擔心起他娘,奶奶生了那麽大的氣,自己走後,娘不會又挨打吧
“別擔心,有寧澤遠在娘不會有事的。”看着小夫郎垮下來的小臉,柳錦昱安撫道。
寧睿點頭,希望他娘能盡快想清楚,只要分了家,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
初六,縣裏的生意重新開張,柳小春也回到寧記繼續做她的女掌櫃。
正月十四,周洛帶着秦安特有的吃食回到柳西縣,期間還帶來了二月份朝廷要征人修運河的噩耗。
“邊關戰事還沒停,怎麽又急着修運河”柳錦昱問。
寒冬臘月,這時候修運河,不只是勞民傷財那麽簡單,百姓剛能吃飽肚子,上頭就要征人去修運河,一旦事情處理不好,怕是會引發暴亂。
“還不是文丞相那個老東西提出來的馊主意,他請道士給文貴妃做了場法事,說文貴妃至今沒懷上龍子,就是因為功德還差一道,修運河是利民利國的好事,只要運河修起來,文貴妃肯定能懷上龍子。”
“修個運河就能讓人懷上孩子簡直無稽之談,我看文丞相就是想借此大撈一筆!”周洛憤怒道。
老皇帝及其寵愛文貴妃,為了文貴妃兩年前無故廢黜太子,更是不顧文武百官阻攔,降下旨意,只要文貴妃懷上龍種,便立為太子。
若不是當今皇後是先皇早就定下的,除非有大過否則不可廢,依照老皇帝的昏庸程度,怕是早就把皇後打入冷宮,封文貴妃為後了。
“修運河一事已經板上釘釘,天下百姓又要受苦了。”周洛嘆了口氣。
“此事關系重大,真心為江山社稷着想的大臣必定不會同意,只要把監工的權利搶過來,文丞相就是想貪,也貪不了多少。”柳錦昱道。
周洛點頭。
但老皇帝色令智昏,文貴妃一句話恨不得把江山都送到她手裏,面對這麽強大的敵人,誰這麽厲害能把監工之權搶到手
半月後,周洛收到都城傳來的消息,監工一事落到了戶部尚書頭上。
周洛:二哥,幹得漂亮!
***
運河從北陽城途徑八座城池,一路修到秦安,柳西縣正在其中。
“衙門貼榜了,今年勞役有錢拿,一家十兩銀子呢!”
“啥有十兩銀子拿皇上可真是仁君,往年可是一文錢都沒有呢。”
“要不是家裏就我一個漢子,給錢我也不去,這寒冬臘月的,能把人凍個半死。”
“說的也是,還好我家相公過了勞役年齡,命比銀錢重要,那十兩銀子不要也罷。”
“這年頭賺錢可不容易,兩個月就能賺十兩,說什麽也得試試!”
百姓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論着。
寧家村,寧秀菊叫來兩個兒子,也正要說此事。
小兒子她舍不得,于是便看着沉默寡言的大兒子,讓大兒子代表家裏去服勞役。
大兒子一家一向好拿捏,寧秀菊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沒想到在家裏最沒有發言權的寧春娘卻出口反駁了她。
“娘,相公上次崴了腳還沒好全,這一去萬一出了什麽事可怎麽好”寧春娘捏着手,頭垂很的低。
“寧家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寧秀菊瞪她一眼,繼而看向大兒子, “老大,你那腳是金子做得不成,在炕上歇了一個來月,還沒好”
她這個大兒子從小就孝順,賺了銀錢全部上交,絕不藏私,讓他幹啥也沒有二話,就是性子不讨喜,比起不會說話的老大,她更喜歡能說會道,還給自己生了個大孫子的老二。
“前年勞役是你去的,今年娘還讓你去,娘知道你委屈,但你弟昨兒不小心染了風寒,現在躺在炕上爬都爬不起來,你個當大哥的,忍心看親弟弟去送死這次勞役有銀錢拿,等你回來,娘許你們小兩口留一兩,你覺得成不”
打一棍子給一顆棗,這是寧秀菊慣用的招數。
愚孝如寧大海,聽後果斷點了頭: “娘,我去,銀子我拿着也沒啥用,就不留了。”
寧秀菊滿意的看着大兒子,拉着手又是一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教導,直把寧大海說的內疚不已。
作為大哥,孝敬父母,照顧幼弟是應當的,他剛才竟然因為腿傷沒好,生了退縮的念頭,實在不該!
看着婆婆一副勝利姿态的嘴臉,寧春娘紅了眼眶。
婆婆這是睜着眼說瞎話,相公是在家養了一個月腳傷不假,但劈柴燒火,洗衣做飯,樣樣不落,三更半夜還在編竹筐,就為了能多賺幾個錢,填補家中空缺。
而小叔一家,好吃懶做,自打相公把家中活計都攬下來的後,更是連炕都懶得下,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什麽染了風寒,小叔壓根就沒生病,她今早還看到夫妻倆躲廚房偷吃了一整只烤兔子!
寧春娘突然想起兒子提過的分家的主意,一旦起了念頭,便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回到屋內,她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把話說出了口。
“分家想都別想!爹娘還沒死呢,就敢提分家,是嫌咱家日子過得太好了嗎”
這話觸了寧大海逆鱗,當下冷了臉,平日裏沉默少言的漢子,第一次板着臉教訓起發妻來。
“那你覺得不分家,咱就能有好日子過了”寧春娘看着丈夫,第一次把心裏的委屈說出來, “我嫁進你們寧家十幾年,爹娘不論讓我做啥,我都毫無怨言,就連小叔跟弟媳也能随便指使我幹着幹那,這些都沒什麽,只要睿哥兒過的好就罷了,可你看看睿哥兒小時候都過的是什麽日子
一個小哥兒,年年撿澤遠不穿的衣裳穿就算了,連頓飽飯都吃不上,我還記得睿哥兒五歲那年,撿了澤遠扔掉的菜餅子來吃,剛咬了一口就被娘一巴掌扇到嘴裏不停冒血水。睿哥兒才五歲,他做錯了什麽娘要這麽狠心對他就因為他不是小漢子
睿哥兒只比澤遠大兩歲,可看起來卻比澤遠小了七八歲,我這個當娘的每回抱着瘦的只剩骨頭的兒子,心裏就抽疼。你呢你是睿哥兒親爹,你這個當爹的知不知道當年自己的親生骨肉,差點被娘扔進大山活活凍死!”
想到小小一團,被凍得臉色青紫,只晚一會兒便沒命的睿哥兒,寧春娘便再也忍不住,捂着臉低聲啜泣起來。
“怎麽可能,你別瞎說,娘是不太喜歡睿哥兒,但也不至于就要把孩子扔了。”寧大海想都沒想,便出口反駁。
“你以為我不想跟你說是婆婆不準我把事情告訴你,不然她就不給睿哥兒請大夫,我至今還記得娘當初的話, ‘不過一個小哥兒,沒了就沒了’。到底多狠的心,才能說出着這樣的話”
是啊,婆婆根本沒把她跟睿哥兒當人看,她竟然懦弱了這麽多年,幾次三番将睿哥兒推到危險的邊緣。如今竟還在猶豫不決,甚至對婆婆抱有一絲期待。
寧春娘猶如當頭棒喝,心中某個念頭,更加堅定了。
寧大海看着表情不停變化,從充滿恨意到懊惱悔悟,最後回歸平靜的發妻,頓感詫異。
這還是他所認識的寧春娘嗎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住在村尾的寧婆子,當年就是她告訴我睿哥兒被娘扔到了後山。”寧春娘目光直視着面前的漢子,心裏從未有過的通暢。
面對态度如此堅決的發妻,寧大海選擇沉默。
這麽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娘對自己跟小弟的區別,可他是長子,做這些是理所應當的。父母在不分家,他身為長子,向長輩提出分家便是不孝,到時候村裏人會怎麽看自己
寧春娘看着垂着腦袋,坐在門檻上不吭聲的漢子,心裏又氣又心疼。
自個相公就是個老好人,覺得自己是長子,便一廂情願把家裏重擔都擔在肩上,事事孝為先,賺的銀錢一文不留,全孝敬給了婆婆。小叔一家隔三差五能吃頓大肉,自家卻連一頓糙米飯都要省着吃。
明明出力最多的是大房,在家享受的卻是二房,甚至連勞役婆婆都找借口要大房代替。
這哪裏是孝順,分明就是愚孝!
寧春娘沒法子,丈夫愚孝多年,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果不其然,日子一到,寧大海便在衙役帶領下,跟随大部隊,出發去柳西縣北挖河道,修運河。
***
為了避免水災對莊稼的影響,北方每到冬季,百姓都會服徭役,挖河床,疏通水道。寒冬臘月,河道結冰,河床凍得結結實實,挖河道本就不易,再加上還要修建運河,百姓的辛苦可想而知。
周詢軒作為負責此事的欽差大人,怕百姓凍壞身子,吩咐各地官員每日免費為百姓準備熱湯跟飯食。
出發點是好的,但卻總有陽奉陰違之人,免費的熱湯跟飯菜不僅要花銀錢買,就連朝廷發的抗寒皮靴也被昧下了。
一雙豬皮靴子就要五兩銀子,還不允許從家帶,這跟明搶有什麽區別
醉仙樓,周洛聽百姓說起此事,當場翻了臉。
“小小衙役就敢跟朝廷作對,昧着良心賺百姓銀錢,這是不把大周律法放在眼裏!”
“不行,我得去趟衙門!”周洛拍了下柳錦昱肩膀, “多謝,改天請你喝酒!”
說完撸起袖子,怒氣沖沖走了。
“相公,爹不會有事吧他腳傷還沒好利索呢!”
寧睿不由得擔心起被寧秀菊趕去修運河的寧大海。
他昨天才知道這件事,奶奶讓爹替小叔服勞役,并且得來的銀錢只留一兩給爹娘,簡直太過分了!
“別擔心,我已經找人給爹送了皮靴跟每天的飯食。”柳錦昱溫聲安撫自家小夫郎。
後者一點沒被安撫到,他心裏七上八下,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柳錦昱見小夫郎依舊沒有放下心來,于是便帶着人,去河道邊親眼瞧瞧。
等見過了穿着兔皮制成靴子的寧大海,寧睿這才放下心來。
此次勞役不能用銀子免除,但可以出錢請人代自己服役,只不過像寧大海這種,已經登記在冊的,便沒有辦法了,寧睿只能托認識的衙役,幫忙照顧着一些。
“宋大哥,我爹腿腳不好,就麻煩你們多照顧照顧了。”
“這麽客氣幹啥,要不是柳東家我們一家怕是早就餓死了。”姓宋的衙役拍着胸膛保證道, “柳東家的岳父就是我岳父,保證把人看好咯!”
“瞎說啥,你還想跟柳東家搶夫郎不成!”他身邊一個衙役笑罵道。
“你看我這嘴,一着急就容易說錯話。”衙役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多謝宋大哥了。”
***
“這下放心了”回去的路上,柳錦昱笑着問。
寧睿點頭,一顆心總算放到了肚子裏。
誰料夜裏河道這邊便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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