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再過了三日,浩氣盟派遣的大部隊到了,在融天嶺的衆人都知道是救人的時機了,格外興奮,皆躍躍欲試。
軍帳中,圍繞着戰略沙盤,李承恩與浩氣盟衆将部署着各方兵力,力圖滴水不漏。他們顧慮頗多,查出蕭沙的勢力竟與建寧王李倓有幾分關聯,再者蕭沙又是惡人谷首領王遺風的師兄,江湖雖傳他們關系破裂,孰真孰假亦是不知。
衆将籌謀良久,半日才商定,兵力一分為二,由天策李承恩與浩氣盟軍師帶隊,想來兩位對陣經驗老道,應是出不了甚麽大事。
“一隊進攻,一隊守成,疑兵誘敵到之陣到時候已經擺好,又有誰去救援各大派掌門?”有将領提出。
李承恩保證道,“會派天策府精銳部隊潛行敵營,救援各大派掌門。”這話提出來,不消半日,楊青月找上門來,請求随精銳部隊救人。
李承恩登時臉色大變,覺得帳中軍機洩露,恐有斥候,但是細觀楊青月臉色,又是一副如常的面孔,便道:“楊兄,還望告知是如何得知。”
“救援各大派掌門本就是主要任務。”頓了頓,楊青月道,“将軍們從帳中出來,我觀察了周遭異動,并未發覺什麽特殊。只是,天策府将士換了一批,雖臨近平日輪值的時辰,但此等關鍵時機,我也就大膽猜了猜。”
感慨此人心思敏銳,且大膽無畏,李承恩道:“若是猜錯了?”
“那是楊某無知。”楊青月懇切道。
說着,他再次請求。可這事,李承恩半點不想讓他摻和。這與楊青月本人無關,但與他身後的長歌門有關。
長歌門與朝中人士往來密切,如張九齡、王維等。而蕭沙之事與建寧王李倓有關,牽扯到皇室,若楊青月這個長歌門大公子此時牽涉進來,到時候有心人給長歌門扣個“勾結皇子造反”的高帽,亦是未知。
李承恩能想到的,因為不知內情,楊青月是猜不到。只是見李承恩面露為難,他心念意動,猜測出幾個可能,想到小弟楊逸飛的飛鴿傳書,請他萬不可前往融天嶺。信上沒說緣由,是因為楊逸飛對其兄很是了解,猜測已經晚了。
但這是個提醒。
楊青月明白過來,斂衽道:“李将軍,我必得去的,但不會以楊青月名義而去。”
一日十二個時辰,在九個時辰裏,融天嶺是酷熱的,餘下黑夜的三個時辰,未消散的熱氣也令空氣幹燥,惹得人唇幹舌燥。
生于江南,又長于斯,葉英不太受得住這酷暑天氣。但他人沉穩慣了,只盤腿坐着,背挺着筆直。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打坐運功。
然而被俘之時,蕭沙便給各大掌門服用軟筋散,封住穴道,令衆人成了十足十的階下囚,且沒有被關在一處。
早年閉關以後,葉英眼睛看不見了。多日來,他留心傾聽周遭,聽見規律的滴水聲,門外的腳步摩擦着地面的沙子,響在耳邊,說話的聲音總有些遠。風自頭頂處吹進來,陣陣發涼。
應是在地牢裏。這地牢陷入地下,唯有栅欄朝着地面。葉英默默想,不知其餘掌門如何了。
地面的栅欄有光投下來,照在他身上。分明是溫暖的日光,落在他的臉上,恍若月色,只為他面如冠玉,皎然生輝。
有腳步聲變得急促,似乎有大事要發生,葉英卻不動。細碎匆忙的腳步聲停在地牢前,然後是一把細嫩的嗓子:“大哥哥,小邪子又來啦。你有好點嗎?有吃飯嗎?”
淪為階下囚以後,葉英內力被封,食物也夠不上粗茶淡飯。何況他貌雖年輕俊美,也确不是六七歲孩童口中的稱呼。只是女孩童稚天真,他并不點破,沉穩道,“比昨日好,多謝關心。”
小女孩雙手扒拉着地面上的栅欄,朝地牢更深處看去,看見葉英坐在那,仍是儀容整麗,不失風度。她想,小時候爹娘說的仙子就是這樣的吧。
然後“哦”了一聲,她想到重要的事,興高采烈道:“大哥哥托我的事,我做到了。”
“如此,多謝。”葉英撫了撫衣袖,冰涼柔順的錦緞,袖口處本該縫着代表藏劍山莊的标志圖案,那處卻齊整的斷裂開來,不存了,正是他煩請小邪子做的事。将繪制門派标志的一截袖藏匿在外,有心人總會找到。
頓了頓,他又道,“這事很危險的,切不可對別人提及。”
小邪子點點頭,認真道:“大哥哥你之前就說過可能會對我不利啦,可我娘親說了,幫助別人是應該的。”
“那葉某謝過。”葉英鄭重道。
正說着,葉英卻聽見周遭腳步嘈雜,幾十人幾十人在移動。突然有一道腳步停住,急忙走過來,聲音逼近,“趁我不在,你這女娃在幹嘛?!”
看見滿臉兇惡的看守,小邪子吓得大氣也不敢出,卻被踹了幾腳,小臉滾進黃沙裏。疼痛讓她憋不住哭出聲來,嚷着要娘親。結果又被看守抽了一鞭。
那狠辣的鞭子聲落在葉英耳裏,他登時就變了色,強撐着立了起來,喝道:“住手!”可沒有人聽見,那看守罵罵咧咧地提溜起小邪子,往遠處走,零星聽見幾句“要不是上頭指定要你,早就宰了你”什麽的。
葉英臉色雪白,已然氣極。此時此刻,他反而越發冷靜,從剛才不尋常的動靜推測出外面即将出事。
果然,洞穴中的水滴規律地落下三百六十七滴,即三個時辰過後,地面上一陣騷動,喊殺聲,慘叫聲,連成一片,葉英按捺不動。接着,他聽見了一聲琴聲。
于無涯的黑暗之中,那聲琴響破空而來,似一道光牽引着,他尋聲而去,黑暗如水墨般淡去,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碧空。
而碧空中,那青衣人獨坐,彈着琴。
是他嗎?回憶過後,葉英問自己。
很快,地牢的門被打開,一寸寸緩慢地挪開。
而開門的人呼吸急促,俨然不會武,且年幼。葉英問:“是小邪子?”
“是我。”小邪子慌亂地點頭,“大哥哥,你快逃吧!”
接着一陣刺耳的笑聲,“哈哈,往哪跑!我宰了你這個小雜碎!”面對滿臉血的看守,小邪子害怕地尖叫,忙亂地往葉英身邊跑,葉英沉聲道:“且慢。”而這時,小邪子躲在他身後去。
“喲,這不是藏劍山莊的葉莊主嗎?我成天給你送飯時,就想摸摸你那白玉般的手,因為你怎麽看,都是個美人啊。”那看守說着,猥瑣地摸了摸下巴。
這般羞辱葉英作充耳不聞,只道,“我身上有珠寶,你上前來搜就是,但得放了我和這小女孩。”
顧忌他武功,看守不敢上前,冷笑道:“殺了你們我照樣拿走。反正現在大亂着,那群浩氣盟天策府什麽的打進來,死個掌門我到時就說不知道。”
“閣下怕是不敢。”葉英淡淡道,伸展手臂,毫無防備的姿态,神情昂然。
昏暗地牢裏,葉英長身而立,衣袖垂落,一襲華服也掩不住他的風姿神貌。此時若有風,他恐怕就飄然乘風而去。
之于滿腦邪念的看守,這份坦蕩蕩反倒被曲解,撓得他心癢癢。他嘟嚷着“這可是你自找的”,說着興奮地搓搓手,抓着手中刀迫不及待走過去。
一個武功等于廢了的瞎子,還怕什麽,看守心道。他索性有恃無恐地打量起葉英來,以前看見玉雕成的人形,怕就是這樣的,又好看又值錢。
離得近了,他倒不好意思起來,因為葉英的臉如凍霜般,帶點生人勿進的疏離。看守垂着眼伸出手,想要摸葉英身子找東西,這時,一直不曾說話的葉英道:“一尺以內,便是武者的禁忌。”
看守道:“什麽……”
突然,脖子一陣刺痛,他試着捂住脖子,卻抹了一手的鮮血。怎麽……回事?他看了看葉英手中,什麽都沒有。尚未明白過來,便氣息斷絕,倒地而亡。
葉英并攏的兩指收回,臉色忽然一白,猝然彎腰撫住胸口。小邪子吓了一跳,抱着他腿帶哭音地問他怎麽了。待洶湧的氣血緩和些,葉英搖頭道無礙。他功力被封,誘人前往使出一招心劍,奇經八脈頓時倒行逆施,險些反噬自身,着實傷得不輕。
但此時,他是唯一能守護小邪子的人,再如何,也要等他出去找到值得将女童托付之人。思及此,又聞一陣急促腳步,且踮腳行步輕靈,顯然輕功很高,是個習武者。
瞧見葉英面上慘白未褪,小邪子繞到他面前張手攔住來人,語氣微顫:“你,你別過來……”說着,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
眼前人黑衣打扮,面容普通,渾身是血,面上也濺了血,帶有幾分恐怖。
“小邪子……”葉英喚了一聲,鼻尖一動,嗅到一股冷香。
那冷香淡得幾無,若非葉英目盲,餘下五感皆敏銳百倍,怕是辨不出。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熟悉這抹冷香。
他張了張口,将信将疑,“是你嗎?”
那熟悉的聲音答道,“是我。”
自別後,一相逢,猶恐諸般在夢中。千般滋味,成了前身,至此刻,心魂蕩漾。彼此看着,道他原是這般。那看不見的,細細琢磨那清朗聲音,道與夢中無差。
沉默間,二人之間的那些暗湧,小邪子聽不懂也看不出,百無聊賴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見來人手撫上自己的面容,道,“只不過我現在叫葉越。”
“哈”的一聲,葉英笑了,如寒塘冷月下孤鴻一抹飛過的剪影。他贊許道:“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