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高調
高調
辛眉早就想到，有些事，是瞞不住溫久的。
他敏感，又聰明，偏偏還有着強烈的好奇心，對感興趣的未知事物從來都是刨根問底。
她忌憚他這一點，卻也無可奈何。
她也早知道隊伍裏那個不對勁的人是易東。
作為IF的上單老大哥，他成熟穩重，時常說出一些富有人生哲理的話，令人覺得同他交談就像在品一杯陳年老茶，味苦，卻十分解渴，且回味無窮。
大家信任他，也依賴他，尤其在他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年，沒有人會懷疑他對聯盟的熱愛，對IF的忠誠。
辛眉記得最初找到他時他還在某個縣城當網管，穿着工字背心的男人眼神滄桑，叼着煙，冷漠且毫無生機，他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靠一手上單打進了國服前幾名。
面對辛眉的邀請，他斜着眼看她，眉頭皺成川字，說：“美女你跟我開玩笑呢吧？我都快三十了你讓我去打職業？”
然而當辛眉報出職業選手的薪酬時，他同意了。
易東的原生家庭條件很差，早些年因為機械事故失去一只腳的父親，靠打零工謀生的母親，以及一個還在讀書的妹妹，他年紀輕輕就要成為全家人的依靠，肩負起一個頂梁柱的責任。
毋庸置疑，他打職業是為了錢。
如今跟禪俾樓合作大抵也是為了錢。
辛眉不知道他到底需要多少錢，只知道他作為隊伍裏的前輩十分要面子，故而就算缺錢也絕不跟他們這幾個朋友提半個字。
他一定是有難言之隐的。
辛眉曾一度陷入深深的糾結，在至關重要的今年，她不允許IF出任何差錯，其中自然包括易東。
她當然可以揭發他，IF臨時換上單，重新跟隊伍磨合，大概率被別的隊伍爆殺連季後賽都進不去。
或者她裝不知道，成全了易東，再眼睜睜看着隊伍慢性死亡。
這兩種處理方法對她來說皆是痛苦萬分。
如今溫久理解了她這種痛苦。
他捧着她的臉，眼神清澈又認真：“姐姐你不要擔心，你說過我是隊伍的上限，那麽就讓他去演好了，他演十分，我就拼二十分，IF有我，不會輸的。”
“我只是，不确定寧彥輝那幫人會怎麽對他。”辛眉透過車窗凝視着被風撩動的樹影，聲音嘶啞：“易東能走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可我卻實在想不出一個，既能保住他，又能保住IF的辦法。”
“壞人讓我來做就好了，我會替你保住IF。”溫久道：“寧彥輝已經清楚了我的實力，他不敢冒然再控IF的票讓易東去演的，興許就放過他了呢。”
辛眉唇角淺揚，在昏暗的光線中笑的有些絕望：“如果，是他主動去找寧彥輝呢。”
畢竟，沒人知道他身後背負的是什麽。
-
自從贏下EMG，易東肉眼可見地變得沉默，他的話越來越少，眼窩也越來越深，像是連續度過了好幾個夜不能寐的晚上，整個人滄桑又疲憊。
或許是因為辜負了隊友的信任，或許是因為遭不住良心的反噬，他的惶恐自眼底流出，卻未曾被任何人察覺。
訓練室裏喧嚣依舊，沒比賽可打的日子是選手們最放松的時刻，尤其隊伍積分十分靠前，看看接下來的賽程，只要保持目前狀态，很大概率能夠進入世界賽。
在此之前這個畫面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可如今他們卻真的有機會披上LPL的旗幟，代表國家向全世界的一流戰隊發起挑戰。
多麽激動人心，多麽令人振奮。
辛眉開車去到基地，遠遠就看見大門被熱情的粉絲們圍了水洩不通，大家高舉應援牌，提着禮物和蛋糕大聲喊着米楷的名字，而當事人正穿着隊服站在人群中，樂呵呵地給大家簽名合影。
今天是米楷的生日。
作為隊裏的顏值擔當，大家對他的新發型關注度往往高于他的職業成就，假如恰好在比賽中冒出個高光時刻，拿個MVP，那無疑是錦上添花，米楷為人親和，經常在社交賬號跟粉絲互動，白子誇他他謙虛，黑子罵他他也不生氣，如此一個謙遜有禮的電競男神，別說在IF，放眼整個LPL都難得一見。
辛眉将車停在馬路對面，觀察着應援盛況，忽然想到幾個月前春季賽剛結束的時候，IF門庭冷落空無一人，連只鳥都不願意停留的清冷場面。
如今，IF也憑借逐步提升的實力收獲了衆多粉絲，人氣甚至不亞于奪下春冠時的TRS。
只是不知，這樣的盛況又能持續多久。
“謝謝謝謝！謝謝大家的應援和禮物！我真的要回去訓練啦，隊友們還在等我……好好好再簽一個，再拍一張，最後一張啦哈！幹脆我們來個大合影吧，一，二，三，茄子！”
“米楷！後天的比賽加油！”
“米楷沖沖沖！”
“一定要帶領IF進世界賽呀！”
直到米楷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內，粉絲才漸漸散去。
即使已經明确表明拒收任何禮物蛋糕，但耐不住粉絲熱情如火，一團禮物塞過來都不知道是誰，想退回去都找不到人，米楷抱着個印有自己卡通大頭的抱枕回到訓練室，幸福又無奈：“唉真是的，我都說不讓他們送東西了，硬要塞給我……”
常家樂好奇地拿過抱枕捏了捏：“手感不錯，挺可愛的呢，她們真是有心啦！”
林文通也接過來翻來覆去瞧了瞧：“那這個你還要嗎？不要給我，我正好缺個坐墊……”
米楷沖來一把搶過：“誰說我不要了！你們眼饞也沒用，有本事也讓粉絲給你們定制呀嘻嘻嘻……”
大家輪流玩着抱枕，笑着鬧作一團。
雖然只是玩笑話，但IF其他五個人加起來粉絲沒米楷一個人多這是事實，作為公衆人物，誰不希望被粉絲偏袒寵愛，看到屬于自己的鋪天蓋地的應援呢？其他人雖然嘴上不說，但看向米楷的眼神已然是滿滿的羨慕。
就連溫久也拿着那個抱枕看了好一會兒。
辛眉不動聲色走到他身邊道：“喜歡嗎？給你也做一個？”
溫久聞言立即将抱枕丢回米楷椅子上，故作不屑道：“不要，幼稚死了。”
辛眉湊近他低聲道：“阿久現在也是出色的職業選手，以後也會擁有很多粉絲和應援呢。”
溫久将頭一仰：“我是為了你才打職業的，才不需要什麽……應援呢。”
辛眉摸了摸他的頭，笑而不語。
之前他作為隊裏的替補陪練久居幕後，對這些明面上的東西可能并沒有太多感覺，可如今他已經是首發，加上倆人年紀相仿，有些得失想不關注都很難。
何況溫久在她面前從來都是藏不住事的，嘴上不說的東西，會自動從別的地方流出來。
比如眼中的渴望與羨慕。
-
次日的比賽地點位于鄰省省會，一大早選手們收拾完畢整裝待發，然而溫久左顧右盼也不見辛眉身影。
想到她上次失聯還是因為生病昏迷不醒，他瞬間無比焦慮，直接給她打了電話。
那邊接的很痛快，且聲音帶着笑意沒有一絲病樣：“我今天請假了，車子壞了要修一下。”
溫久頓時有些失望：“一定要今天修嗎，可是我今天有比賽啊，你不來看嗎？”
辛眉輕聲哄道：“我會看的，你專心打就好了，別分心，一定要贏哦。”
如溫久先前預料一般，今天的比賽寧彥輝沒再控票，易東也沒再犯什麽失誤，IF在溫久的帶領下穩穩贏下。
比賽結束後，易東神情有些如釋重負，其餘人則說說笑笑的收拾東西準備乘坐大巴返回基地。
辛眉不在，連着拿下三場MVP的溫久倍感失落，他今天發揮的這麽好，本該第一時間得到她的誇贊和獎賞。可此時此刻她卻不在他身邊。
默默地跟在隊伍最後，走出賽場大門的剎那，便聽到了來自粉絲的歡呼應援聲，米楷的粉絲占大多數，其中也有其他人的，但數量寥寥無幾可以忽略不計。
米楷走在最前面，面帶微笑地同大家揮手打招呼。
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身後某個方向吸引過去。
一輛外形酷炫的白色法拉利穩穩在距大巴不遠處停下，随着引擎關閉，副駕車門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是被鮮花精心裝飾的座位，以及印有IF打野阿久卡通形象的抱枕。
單是這些還不足以令人驚叫。
最令人矚目的是白色車身上，卡通大頭定妝照的下方，一行文字異常醒目：
接阿久小朋友專用。
現場一時沸騰不已，大家無暇再顧及米楷，紛紛拍照議論是哪位土豪粉絲的應援，超跑加文字宣告簡直給自家選手排面拉滿。
溫久愣了愣。
他之前見過這輛車，在辛眉家的地下車庫裏，她的車位旁邊，當時他還盯着打量了許久。
那一眼就能被人記住的車牌靓號，更讓他無比确信此刻眼前這輛就是那時候停在她黑色奧迪旁邊的那輛。
接阿久小朋友專用。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麽，不顧一切地穿過人群朝着那輛車跑去，待他坐上副駕，車門緩緩關閉，引擎啓動，揚長而去，徒留其他人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
車內，溫久緊緊抱着屬于自己的抱枕，此刻被鮮花包圍，偌大的幸福令他仿佛置身夢境。
辛眉專注開車，淺笑道：“今天發揮的很出色，阿久，這是我給你的獎勵，還喜歡嗎？”
溫久歪頭看着她道：“姐姐，這輛車是你的？”
“嗯。”
溫久不吭聲了，他沒再問怎麽從來沒見她開過這種問題，那時候她已經回答過他了。
太高調了。
但對辛眉來說，它的價值只體現在能否令他感到愉悅，哪怕只有一點點。
現下他坐在這輛備受矚目的車上，辛眉載着他跑了很遠，無數人都看到了車身上的那句話，也舉起手機拍下了那句話。
他們或許都不知道阿久是誰，但他們可以确定的是，這個叫阿久的小朋友一定非常幸福。
等紅燈間隙，辛眉側過頭看他，溫久則始終摟着抱枕面向窗外一言不發。
辛眉強行掰過他的下巴，輕笑道：“哭了？”
溫久：“沒有，迷眼睛了。”
明明窗戶都沒開。
辛眉微笑不語，沒回基地，直接把車開到了地下車庫。
她能感到這次溫久格外興奮，也比以往都要主動，相比之下她更像個抛機，只需在他進行某種高難度姿勢時扶住他幫他穩住身形就好了。
幾番折騰後，溫久總算耗盡最後一絲精力，氣喘籲籲地倒下，嘴角笑意難掩。
辛眉拿紙仔細地幫他清理，淡笑道：“我原本還擔心空間太小活動不開，沒想到你這麽喜歡。”
“小了才好。”溫久嘶啞道：“我就喜歡跟姐姐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辛眉早已習慣了他脫口而出的虎狼之詞，短暫休息後二人便下了車準備回家清洗。
臨走時，溫久還戀戀不舍地圍着法拉利轉了一圈又一圈，一會兒摸摸自己的卡通像，一會兒摸摸文字，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浴缸不大，剛好容下二人。
溫久惬意地趴在邊沿，辛眉用手撩起一捧又一捧的水輕輕淋在他光滑的背上。
“真是沒想到，姐姐原來這麽有實力。”溫久舒适地一嘆：“怎麽當初連多點我幾局都不肯。”
憶及初識，辛眉莞爾道：“我現在工資确實不高，而且，那輛車也不是我買的。”
“嗯？”溫久好奇地回頭。
辛眉面露尴尬：“是我十八歲那年，我外公送我的成人禮。”
見溫久眼睛頓時瞪的老大，辛眉便摟着他耐心講起自己家裏的事：“我父母家族往上，一個從商一個從政，他們是背着家裏偷偷結婚的，外公他們在東南一代做生意，公司規模很大，本想着叫我父母也過去，可我爸卻執意要留在官場，我高中畢業後，外公想着讓我過去幫他，就，送了這麽輛車來，一是為了賄賂我，二是為了給我爸下馬威。”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既沒随母從商業也沒随父從政。”辛眉苦笑道：“我選擇把自己悶在家裏打游戲。”
浴缸裏的水沒到胸口，溫久卻感到一陣窒息。
辛眉的家世比他認知中要好太多。
“姐姐你貌似從來沒問過我的條件。”溫久沉默片刻擡眼看她：“你就不好奇我的父母，朋友，都是怎樣的人嗎？”
“你願意告訴我的話自然會主動說。”辛眉手指順着他的脊背下移，指尖所到之處皆是顫栗，“況且，那些都不重要。”
“只要你願意跟我，養一個你還是沒問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