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臨淵
臨淵
瀾城四月。
商場一樓，衆多年輕人聚集與此，他們全神貫注盯着懸在正中的超大屏幕，不想錯過今年春決的任何一個細節。
導播不停切換着游戲視角，最終定在十人彙集的中路，在場所有人的神經如十名選手一樣緊繃。
團戰一觸即發。
TRS輔助找準機會先行發難，在切死了對面射手和法師後，五人一路高歌猛進，最終在解說嘶聲力竭的咆哮聲中推掉了對方基地。
現場觀衆高舉TRS旗幟以及選手應援牌歡呼慶祝着，鏡頭最後給到五名選手齊心協力捧起獎杯的全景，少年背影風華正茂，所向披靡，不知承受了多少羨煞的目光。
見此一幕，位于二樓欄杆處的辛眉眸色一沉，黯然離場。
幾乎是同一時間，手機上便收到了各家媒體的推送，內容大同小異，無一例外：祝賀TRS戰隊獲得英雄聯盟2023年春季賽總冠軍。
點開推送，映入眼簾的捧杯照片似曾相識，明明幾分鐘前才在大屏幕上看到過這一幕。
鮮花，掌聲，榮譽。
令人羨慕又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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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家訓練基地時已是傍晚，遠遠望去，門庭冷落，人影更是寥寥無幾，其蕭瑟程度簡直不屬于這個本該活力四射的季節。
而随處可見的IF标志在這冷清的氛圍中更讓她感到無比悲涼。
此時此刻，TRS家門口應該早就擠滿了捧着鮮花禮物等着跟選手合影要簽名的粉絲，而不是一個因為怕挨批而遲遲不敢進門的青訓部小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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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必須鼓起勇氣進去，因為剛剛收到程澄發來的消息，告訴她一會兒有個重要的賽後總結會要開。
說是總結會，不如說是□□會，參加會議的人人都有罪。
程澄提前幫她占了位置，見她坐下二人也只是默契的對視一眼，一言不發，也不帶任何表情，這個時候是萬萬不敢嬉皮笑臉的，畢竟主教練已經氣的快把手裏的不鏽鋼保溫杯捏碎了。
“倒數第三……”葉盛指着投影上的各大戰隊春季賽積分排名，手指跟着聲音一塊顫抖：“明明去年還是倒數第四！”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在場衆人各懷心思，辛眉則是實打實地嘆了口氣。
也不怪葉盛發火，建隊五年了，別說世界賽，連季後賽都沒進去過，背後資方再財大氣粗又怎樣，年年買席位，年年當笑柄，因為成績差，拉不來別的贊助，也沒人找他們打廣告，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自家的廢物水平，選擇躺平拿底薪混日子，可資方老板的耐心還剩下多少，這樣的生活又能持續多久。
會議持續了一個小時才散場，辛眉正打算同程澄離開，卻被葉盛叫住，跟其他部門幾位重要工作人員一塊被留了下來。
大會之後的小會往往是最重要的，有些話不方便說給無關緊要的人聽，真正的焦慮只能傳達給少數人。
“……總之，咱們資方對戰隊今年的表現失望透頂，現在春季賽剛剛結束，我們有近兩個月時間可以調整隊伍狀态，然後備戰夏季賽，這也将是我們最後翻身進季後賽的機會。”葉盛頓了頓，面容嚴肅：“否則，IF戰隊将在今年夏季賽結束後，解散。”
“希望各位回去後也能反思一下自己的工作，盡快做出改變，畢竟我們只剩最後一次機會，唇亡齒寒的道理相信大家都懂，只要IF還在，我們，仍是一個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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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澄正站在門口等她。
總決賽結束後，選手以及工作人員早在第一時間返程，程澄作為裁判員自然也是一道來回，相較于辛眉這種幕後工作者來說，她的工作是需要在BP或者設備調試階段露臉的，為此她将長發染成冰藍色，賽場上燈光一打，配上冷白的膚色，禦姐範兒十足，一度登上各大論壇話題榜。
“我在門口都聽到了。”程澄同她邊走邊說：“怎麽說呢，盛哥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回頭啊！春季賽倒數，還想進季後賽，簡直天方夜譚了吧？其實就算他不提，誰還不懂啊，早都做好跑路的準備了！”
辛眉沉默半晌悶聲道：“不是還有夏季賽呢嗎，萬一呢。”
“萬一？”程澄嗤笑道：“你回訓練室看看那幾個的狀态，指望着誰站出來帶領大家突出重圍呢，他們自己都要放棄了。”
辛眉踏進訓練室時，大屏幕正播放着他們對戰COY戰隊的複盤視頻，一眼望去數據慘不忍睹，五名選手心不在焉地盯着屏幕，目光呆滞，似乎對這樣的處刑方式早已習以為常。
“東哥！我都給你打信號了讓你別壓線，你看你被抓了吧！還有米楷，你也不看看你什麽裝備還敢越塔，就差一下平A結果被人家反殺了，唉！我說塔塔，你應該等我打完小龍再開團，對面沒閃，我要是在的話一套直接帶走！”
此刻正喋喋不休的是隊裏的打野海鹽，本名葉湛洋，大概是陪玩出身的緣故，話唠屬性一覽無餘，初進戰隊時還挺有禮貌，時間一長彼此熟絡，口無遮攔得罪人反倒成了家常便飯。
上單易東皮笑肉不笑：“行啊海鹽，都是別人的錯，你自己一點問題都沒有，行了吧。”
葉湛洋正想耍嘴皮子反駁，冷不丁看見門口站着的倆人，立即換上一副笑臉：“喲，眉姐來了！”
衆人齊齊回看。
辛眉只是個小小的青訓部經理，在俱樂部地位并不高，甚至可以說是無關緊要，只是她性子溫柔待人和善從來不發脾氣，加上昔日曾背負的王者女AD之名，令她在基地擁有了不錯的人緣，用輔助的話講，跟眉姐待在一塊，如沐春風的舒服。
她面上不露聲色，未将葉盛方才的施壓向他們透露半分，而是微微一笑：“複盤的如何了？”
“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麽好複盤的，沒意義。”米楷仍對自己越塔失敗被反殺的失誤耿耿于懷，聲音憤懑又不甘。
辛眉走到他身邊笑笑：“不要這麽說，久病成醫，輸多了，也許下次就知道怎麽贏了。”
“可是我們已經輸很多次了。”米楷聲音越來越小：“……贏不了。”
“贏不了，有進步也算是一種勝利。”辛眉繼續道：“我覺得今年大家的表現都很好，較往年相比進步很大呢，也許夏季賽，我們能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在辛眉一番鼓舞下，劍拔弩張的氣氛總算緩和不少。
賽季雖然結束，訓練還是照常進行。
短暫休息後，隊員們回到訓練室五黑排位，辛眉則坐到一旁觀看複盤錄像分析起輸掉比賽的原因。
每次輸掉比賽海鹽總是聲音最大的那一個，如易東所說，在他眼中自己的操作完美的無懈可擊，黑鍋永遠扣在隊友頭上，殊不知在旁人眼中，IF這位打野小将才是整個戰隊的問題所在。
回頭看了看正聚精會神打rank的五人，辛眉為難地揉了揉額頭。
有問題又能怎麽辦？
資方也不止一次向青訓部暗示換掉打野，可海鹽合同尚未到期，她負責的青訓隊也再沒有比海鹽更有實力的打野新秀，眼下還有兩個月就到夏季賽，她上哪去物色一個實力超群統治峽谷的打野呢？
苦思冥想之際，辛眉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對，好奇回了下頭。
原本叽叽喳喳開黑的五人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每個人都盯着自己的黑白屏幕，發呆。
這是……團滅了？
自家選手成績再差好歹也是萬裏挑一選上來的職業選手，就連比賽中被團滅的情況都少之又少，對面是有多厲害的大神才能把他們五個同時一網打盡？
辛眉走到他們身後，打趣道：“怎麽，是撞上了別家戰隊嗎？”
“不是。”林文通操控着名為皮城女警的英雄，剛複活就馬不停蹄地跑到自家高地塔下清兵線，聽辛眉問起，頭也不回地補充道：“是撞上了溫酒。”
辛眉一怔。
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并不陌生，甚至聽到過很多次。
溫酒打野技術精湛，不少職業選手都曾淪為他的手下敗将，亦有不少戰隊曾向他抛出橄榄枝，但無論給出多高的薪酬，這位始終不曾露面的天才一律置之不理。
他低調且神出鬼沒，悄無聲息地統治着所有高端局。
補刀差70，等級落後兩級，葉湛洋盯着數據面板早已心态爆炸，此刻臉色鐵青，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不止自家戰隊，別家高分選手排到溫酒也是常有的事，她對他果決嚣張的打野風格有所耳聞，無論刷野還是拿人頭，目标一旦确立，便會不惜一切代價，不擇一切手段去完成。
傳聞中他高冷且不近人情，從不跟對手或者隊友有任何互動，從這把看來的确如此，他就像個埋伏在野區裏的殺手，一旦露面，是必須要有收獲的。
例如自家女警吃完線正準備塔下回城，溫酒操縱的凱隐穿牆而出，林文通閃現都來不及按，被擊飛的下一秒屏幕已是黑白。
“打不了，這把結束不能再打了，再打要掉段了。”游戲還未結束，米楷一扔耳機，俨然已經放棄，“已經連着三把排到他了，今天怎麽這麽倒黴。”
其餘人紛紛表示贊同，在自家水晶爆炸的同時，表情反而如釋重負。
辛眉盯着數據面板若有所思。
“真有意思，這家夥還在房間裏呢。”葉湛洋沒好氣道：“咱們不退他也不退，咱們退了再開下把絕對又排到他，簡直是故意針對咱們。”
易東：“也許人家只是針對你呢。”
葉湛洋臉一黑：“……我怎麽他了他針對我？當年又不是我不讓他來的，他不來還不讓我來嗎？”
辛眉尚未入職的時候，IF戰隊為提升實力招兵買馬，曾同時聯系過國服排名前幾的海鹽和溫酒，後者消息不回視而不見，前者倒是興高采烈地卷鋪蓋奔赴基地簽了合同，從此成為一名拉風的職業選手。
雖然成績不佳，但可觀的薪酬比當代練的時候穩定多了。
林文通關了結算界面，問道：“還打不打？不打我去廁所了。”
輔助常家樂看着沉默不語的辛眉，忽然笑道：“要不，眉姐來一把？”
辛眉遲疑道：“我嗎……”
常家樂：“是啊，反正都是被溫酒虐，不如換人試一試呢？眉姐你好歹是曾經的王者AD，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林文通麻溜起身讓出位置：“頭疼，正好我歇會兒去。”
職業選手打RANK有專門的訓練號，戰隊內部氛圍其樂融融，平時得閑辛眉也熱衷跟小夥子們開黑玩兩把，而現在往電競椅上一坐，還真有點緊張。
掃了眼英雄界面，她鎖下了寒冰射手。
“寒冰嗎？現在可不是寒冰的版本。”易東皺眉提醒了句。
常家樂倒是很興奮：“寒冰可是眉姐的絕活，當年她就是靠這一手上王者的呀！”
辛眉熟練地點了一套自創天賦，治療換成了淨化，聞言笑了笑：“沒關系，試一把看看。”
反正都是被虐。
果不其然，溫酒在對面。
葉湛洋雙手攏了把頭發，崩潰的已經快要抓狂了。
“溫酒三級之前是絕對會來下抓一波的，咱們小心點。”常家樂提醒道。
“好。”
轉眼到了三級，不僅下路，其它路俱是無事發生。
溫酒裝備欄空空如也，竟是連面都沒露過。
“嘶，這家夥什麽情況，都開局這麽久了還沒露面。”葉湛洋呢喃道：“難道是在哪個黑網吧被拔網線了？那可太好了嘿嘿……”
“別大意，他在。”易東沉聲提醒道：“上路河道蟹被打掉了。”
事出有異，辛眉也不禁提高了警惕，只覺得漆黑一片的野區處處是危險。
“塔塔，去三角草插個眼。”她說。
“好嘞。”
常家樂趁辛眉控線，确認她一時半會不會有危險後，掉頭前往三角草叢，眼剛落地，便照見草裏潛伏已久的身影。
“啊我靠！溫酒在這！”
“這家夥怎麽一動不動，掉線了嗎？”
“可怕，他究竟在這藏多久了？是想抓下嗎？”
“不是。”辛眉退回塔下，盯着近在咫尺一動不動地溫酒若有所思：“要抓早抓了，我剛剛為了引他現身，故意壓線露出很多破綻。”
常家樂道：“是掉線了吧？眉姐我們開他試試？”
猶豫之際，兵線進塔。
“壞了！他想越塔殺你們呢，趕緊撤！”葉湛洋一邊喊一邊往下路趕來。
與此同時，溫酒也的确展開了行動，配合着自家下路行成三包二的陣型，對面軟輔手長還出法強，配合射手幾個技能消耗下來二人血條已經所剩無幾。
“咱們要是早點撤就好了……”
常家樂話音未落，只聽辛眉喊了聲“開輔助”，同一時刻，水晶箭迸發完美大中，對方完全沒想到她會在這種絕境下反擊，一時間失誤頻出，竟被辛眉靈巧的走位躲開了所有技能。
冰箭如流星。
常家樂反應過來連忙跟上技能，總算在辛眉收下輔助人頭前成功混到一個助攻。
“我去，眉姐好勇……這溫酒在幹嘛呢？”
辛眉本以為孤注一擲殺掉輔助自己也終究難逃一死，二換一已是血賺，未成想溫酒仿佛看戲般遠遠觀望，非但沒出手相助，反而在欣賞了辛眉的操作後，亮了個大拇指的表情。
“……”
“……”
“……”
“……”
“他剛剛……是亮了個表情？”
葉湛洋目瞪口呆：“這家夥，不是從來不跟人互動的嗎？”
在下路看戲的這段時間，葉湛洋控到先鋒，辛眉也因為人頭入賬裝備起飛，配合常家樂将對面下路徹底打崩。
而溫酒自始至終都在一旁觀看，其間亮了無數次表情，除了稱贊還有比心，辛眉去哪他去哪，甚至突然穿牆出來吓她一跳，也從未對她用過一個技能。
其他四人就沒這種待遇了，除了辛眉，每個人都曾倒在溫酒的無情鐮刀下。
“瘋了，瘋了……這是溫酒本人？”米楷盯着不停發出的比心表情，目瞪口呆。
易東沉思道：“他好像知道，咱們AD換人了。”
之前林文通連着玩了三把聖槍游俠，他走位靈活還有位移不擔心被控，召喚師技能都是帶治療的，而這把突然變成了帶淨化的寒冰，第一波絕境反殺輔助那種極限操作也根本不是林文通的風格。
換人這點倒是不難看出來。
可是……
常家樂疑惑道：“眉姐你認識他嗎？”
辛眉神情複雜，攏了把頭發：“不認識。”
她怎麽可能認識他。
就算認識，他又怎麽知道是她。
常家樂小聲嘀咕：“那真是，太奇怪了。”
由于溫酒的消極作戰，IF總算在辛眉的帶領下獲得勝利。
辛眉盯着自己超神的戰績，回想起剛剛溫酒逮着其他人亂殺，甚至懷疑他是故意想給她提評分。
這把贏得不痛快，對她來說，雖榮，猶敗。
她知道如果溫酒正常發揮，他們将會喜提四連敗，這局勝利倒像是他悲憫的施舍。
可回想起剛剛頻頻針對她亮起的點贊比心表情，她又不禁心煩意亂，只覺得那個附着在寒冰頭像上的MVP的标異常諷刺紮眼。
游戲結束，溫酒仍待在房間裏，同他們一樣并未退出。
她總覺得溫酒有話要對她說，又為自己産生這樣的幻念感到離譜，最終，她果斷第一個退出房間，摘下耳機：“休息。”
“為什麽啊，他到底為什麽……”葉湛洋還未從溫酒方才的怪異舉動裏走出來，此刻盯着面板喃喃自語：“他有特異功能嗎？他能透過屏幕看到我們嗎？他知道眉姐是個大美女所以故意哄她開心嗎……”
“海鹽。”辛眉無奈一笑：“他也就是亮了幾次表情而已，也談不上太反常，你別多想……”
這時，正觀看回放的米楷忽然叫出聲：“眉姐你快來看呀！”
大家紛紛好奇湊了過去。
對局進行到一半時，辛眉曾潛入敵方野區偷了個紅buff，本以為是自己運氣好，觀看回放才知道她的蹤跡早被假眼捕捉到，而正準備打紅的溫酒見狀則折返鑽到了附近草裏，安靜地看她打完離去，全程未對她出手。
衆人沉默。
辛眉大腦瞬間空白，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為什麽他這局表現跟以往作風大相徑庭？
明明是第一次交手，他們甚至都不認識彼此，他何必這麽羞辱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