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個
一個
在黃志文隔壁,兩個連號的房間,都是标間,那是一家人出來旅游的。
确切地說是兩家人。
一對普通夫妻生下一女一兒,兩個孩子各自成家,女兒生了兩個兒子,兒子也是一兒一女,在母親去世後,兩家人便商量着每兩年帶上父親出來旅游,一開始跟團,後來有了經驗,便自己出來。
這一次一共來的是女兒夫妻和他們的大兒子,小兒子太小,留給了婆婆照顧,兒子夫妻和小兒子,大女兒上學走不開。
房間分配是8306住着女兒一家,8307為兒子一家和父親。
在景區游玩一天,又陪着兩個小孩在夜市吃吃喝喝回到旅社,感覺自己要累癱了。
這時候隔壁那個小流氓居然還一副要找茬的樣子,讓兩家男主人都不太高興,要不是太累,對方也知難而退,否則定要叫對方好看!
“老劉,你撿到寶了呀。這間旅社真不錯,價格便宜,設施還算新,幹淨,關鍵是安靜!你聽,一點雜音都聽不到!”江豔很高興,毫不吝啬地誇獎老公,“看這回我那個弟媳還有啥閑話說。”
老劉太累了,敷衍地點頭,安撫着兒子睡着,自己也沒洗漱,倒頭就打起呼嚕來。
“劉昌,劉昌。”
睡夢中,老劉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是個女聲。
“江豔,別煩。”他擺擺手。
他本以為江豔會停下來,卻沒想到聲音越發悠遠,又帶着勾人的尾音,撓得他心口癢癢。
迷迷糊糊中,老劉一個翻身将江豔壓在身下,開口道,“江豔,兒子都在!想要,咱們回去再。”
說是這麽說,老劉心中還是難耐,結婚這麽多年,江豔很久沒有給自己這樣的吸引力了。
他伸手,摸索着向江豔柔軟的那部分去,他想象中應該是溫熱的,帶着彈性的,讓他意亂情迷的。
可……
入手冰涼,如同數九寒天的冰雕。
老劉猛然睜眼,眼前一幕直接讓他三魂飛了兩魂半,自己身邊哪來的江豔,分明只有一灘人形的水漬。
“江豔?阿寶?”
老劉打開大燈,兩張床上除了他自己睡過的痕跡,根本沒有別人!
床鋪整潔一新,桌面上也沒有江豔的化妝品,簡直就像只有他一個人入住房間。
“江豔?阿寶,阿寶?”
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
江豔所謂的好隔音在這時候反而成了恐怖來源,一遍遍的回蕩。
“老劉!”
江豔的聲音!
“哎,江豔,你在哪?”老劉感覺那聲音似乎從房間外傳來,激動的他在沒有得到回應的時候一把拉開房門。
呼~
冷風襲來。
吹得老劉骨頭都打起了顫。
可門口,哪有人,黑洞洞的一片,好似噬人的野獸。
老劉被驚得退後一步,頓感身手有一具涼涼的冰雕,肩膀處有只手搭着。微微側頭,能看到燈光下泛着白的根根骨節。
“老劉,你怎麽不回頭看看我?”幽怨的女聲自頭頂響起,老劉下意識咽口吐沫,循着聲音向上看去——
一顆慘白的人頭!
老劉轉身就要向門口沖去,卻被一具高大的無頭屍體攔住去路。
它太高了。
斷頸處緊緊貼着天花板,一雙長長的臂膀如藤蔓一樣将門纏住,兩只腿也是面條般堆結堵住門口,前方無路,身後有頭,電光火石間,老劉決定向後!
那顆長着江豔面容的腦袋張開嘴,無窮無盡的黑色頭發噴湧而出,一接觸老劉的身體,便将他定在原地,老劉只能眼睜睜瞧見發絲将自己一層又一層地纏起來。
害怕,求救。
窒息,昏迷。
“呼,呼——”老劉猛地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打開床頭燈,兒子和妻子都在安睡,房間裏沒有人頭,沒有怪物。
念及此,他低頭看向熟睡的妻子,她的脖子以下是被子,看不出身首是否相連。
小心翼翼地扒拉開被子,睡衣下面,是一具正常的人類身體。
老劉這才略略放心,擦一把身上的汗漬,算了,明早起來再洗澡,現在不是時候。
燈沒關,老劉看着天花板上影影綽綽的黑影,怎麽都睡不着。
嚴格說起來,那個夢也不是最可怕的,他曾經夢到過更血腥、更恐怖的場景,在醒來以後幾乎都會忘掉大半,繼續睡着。可這一次不一樣,驚悸感一直留在心裏,哪怕不刻意回想,夢中的怪物、死去的感覺還是一遍遍地回蕩。
就算是現在,他也感覺脖子上冰冰涼涼的,似乎有東西正在掐着他。
他張大嘴,試圖獲得更多的氧氣。
可是,沒有。
脖子處的禁锢越來越緊,流入肺部的空氣約等于無,身子無力地掙紮着,面部通紅,老劉的眼睛突出着,他想看看,究竟是誰殺了他。
可惜,這個願望他注定無法實現了。
江豔洗了澡出來,就瞧見一大一小兩個都睡得跟死豬一樣。孩子也就罷了,老劉那麽大個人,白天又出了不少汗,居然都不洗澡!
“老劉,老劉?”江豔低聲呼喚,沒動靜。
真是……
江豔暫時放棄叫醒丈夫,戴上耳機,敷上面膜,開始一天的保養。
她也很累,閉眼就睡了過去。
夢裏,朦朦胧胧的,她好像成了個背後靈,酒店房間裏只有她和老劉,可老劉怎麽都看不到她。嘗試很多種方法,都沒辦法站露出自己的痕跡,真是急的不行。
到這裏都還算正常,然後!
她看到一個長着她相貌的女鬼殺了老劉!
江豔一把扯掉面膜,在舒緩音樂的撫慰下漸漸平複心緒。她走到床前,深深吸一口氣。
“老劉。”
沒醒。
她推一下,還是沒動靜。
江豔一下子慌了神,夢中的事情讓她心有餘悸,她使勁推了推老劉。
身子随着她的動作而前後擺動,可老劉的腦袋卻沒有動。
頭與身子……
分明成了兩個獨立的個體!
江豔一下子軟了骨頭,她顫抖着,“老劉,你別作弄我,我害怕,阿寶也害怕。”
往常只要她哭,就會心疼的老劉這次卻沒了動靜,整個房間安靜得好像沒有活人。
“啊——”江豔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打破一室寂靜。
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江豔一下子掀開被子。
白色的床單上,開出大片大片紅花。
老劉确實身首分離。
江豔眼前瞬間被淚糊了視線,她随便一抹,就朝旁邊的床走過去,兒子阿寶不在。
“阿寶,小寶,你在哪?”
江豔一遍遍地尋找着,衛生間,床鋪下,甚至天花板,都看了,沒人。
“阿寶!”
丈夫的離奇死亡,兒子的失蹤,讓江豔幾乎崩潰。
她瘋瘋癫癫地奔向房門,打開,再敲隔壁的,她弟弟、弟媳所在的房間門。
沒有任何動靜。
就連隔壁的小流氓再未開門,哪怕她是拿身子去撞門的。
報,報警。
處在絕望中的江豔忽然想起來最直接的辦法。
可手機還在她原來的房間裏。
她回頭望去,漆黑的一片走廊,哪裏有門?就連她剛剛還在拍打的門,也不知何時成了一片光滑牆壁。
“鬼,鬼啊!”
江豔不想叫,但只有自己叫了,哭了,她才覺得走廊還有活人,她自己還是活着的。
就在這片黑暗之中,一雙雙手臂如同大樹的根須一般從牆上發芽、生長、伸長。
手臂擺動着,密密麻麻,無比滲人。
只有江豔周身形成一個相對的“真空”,那裏只有一雙手臂,它悄悄地,攀附在江豔身體周圍,一點點地向上挪動,動作輕柔而細心,好像安慰女兒的母親。
沉浸在悲傷中的江豔,沒有注意到自己背後忽然多出一雙手,更不知道,要不了多久,她将與自己的丈夫一樣,腦袋與身體分家。
“啪!”一聲,走廊燈亮起來。
從極致的黑暗中突然發出強光,一下子就刺激得江豔眼睛發酸。
緩了一會兒後,江豔看見了站在走廊中部的女人。
眼熟,但不認識。
然而,絕境逢生,江豔自然喜不自勝,哪怕女人看着年紀不大,她也将之視作了救命稻草。
“你帶手機了嗎?求求你,報警,我丈夫,被人殺了,兒子也不見了,報警。”
江豔哭得凄慘,闫書喬只是微微皺眉,她覺得吵。
“沒用,沒信號。”
闫書喬聲音不大,江豔沒有聽清楚,依舊哭着。闫書喬也不急,等着她哭好了,哭夠了,那又将事實說一遍。
為了防止江豔再次沒完沒了哭泣,她在虛空中點了兩下,江豔便感覺猶如一桶涼水兜頭澆下,冷得人發顫,但這也讓她精神為之一振,聽了噩耗,居然沒感受到太多傷心,平靜地将自己的遭遇敘述一遍。
闫書喬聽了點頭,“你兒子不知道是死是活,但你丈夫,估計沒命了。”
說着,她在沒有房卡的情況下直接打開房門,床邊,正是死得凄慘的老劉。
再次看到自己丈夫的慘狀,江豔眼前一黑,扶着牆,在外等着。
闫書喬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她經常與師父一同出去替別人處理些事情,見到的死人不少,但那些都是精心修繕過遺容,保留死者生前模樣。今日是如此直面血腥的場面,可她居然不覺得害怕,或者影視劇裏常見的惡心感,甚至心跳加快,那似乎是隐隐的激動。
她覺得,這應該不是正常人的反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