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沉溺于黑暗中的意識尚未清醒，歐陽娴靈敏的五感便率先捕捉到外界的動靜。
輕微而整齊的步伐聲，行走間衣飾的細微摩擦聲，碗盤被放置在木質桌面上的微弱磕碰聲，還有一道及其熟悉的，透着幾分熟悉的，被刻意壓低的婦人嗓音。
這些聲音都被人有意識地壓低，可依舊逃不過歐陽娴靈敏五感的感知，仿若預示着什麽一般，她緩緩睜開雙眸，看着眼前那無比熟悉的金紅秀牡丹床帳頂。
猛地坐起身，環顧四周，歐陽娴臉上逐漸顯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這布置奢華大氣的舒适內室，多寶閣上的各色珍寶，梳妝臺前熟悉的華貴飾物，與那整齊擺放在烏木雕花小矮櫃上的粗糙小陶人，這一切的一切，均是她閨房之內的景物。
但，這是千年前，她母親尚未離去前的模樣。
後來父親續弦，被那面慈心毒的女人一句‘陛下崇尚節儉，我等身為陛下臣子，也合該順應陛下之意，節省些府中開銷，才可向陛下表明我等之忠心。’為由，将她與妹妹屋內一切珍品寶物盡數收走。
天知道，這些寶物均是屬于她們母親的嫁妝，按本朝律法，女子的嫁妝乃是獨屬于該名女子的私有財産，未來只能由其子女繼承，他人無權幹涉，所以他母親的嫁妝關那女人何事？
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吃相還難看得很。
可憐她們姐妹年少無力，幼弟也幼嫩嬌弱，加上家中無一長輩可依靠，竟不是那女人對手，不僅眼睜睜地看着母親嫁妝被奪，更是被其很是磋磨了幾年，也造成了她們姐妹弟三人之後的悲劇。
當然，那些可恨之人的孽果也由此埋下。
直至今日，歐陽娴還能清晰地記得那女人臨死前看着自己那驚恐至極的眼神，還有那聲聲慘烈恐懼的尖叫，令她全身暢快不已。
察覺到體內鬼氣煞氣齊齊翻湧，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溢散而出，為她大殺四方之時，歐陽娴趕緊盡力輕呼一口氣，将心底郁氣散去。
她怕再想下去，怨氣上湧，自己怕是又想殺人了，現在妹妹不在身旁，沒有功德的庇佑，貿然手沾鮮血對她很是不利，她可不想再次被天道給盯上。
不過……
歐陽娴如玉指甲輕撫下颚，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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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是陷入了哪位大能的幻境了？
場景一轉，竟是回到了千年前的閨房之中，那她妹妹呢？
可有危險？
尚未理清此時處境的歐陽娴還以為自己是意外堕入了某位高人所設的高級幻境之內，可她之前不還在渡雷劫嗎？
怎會一轉眼間就掉入幻境中了？
滿心的疑問均無人來解答，直到守在屋門外的大丫鬟察覺到室內的動靜，低低地一聲問候，招來了正在外頭指揮婢女們擺膳的管事媽媽。
“大姑娘，可要起身洗漱？”熟悉的問候聲響起。
歐陽娴尚且記得，在管事媽媽沒有死去之前，每一日清晨都會響起這麽一聲親切的問候，将意識朦胧的她溫柔喚醒，為她開啓每一日的新篇章 。
可惜最後這位忠心耿耿的管事媽媽卻被那個女人随意尋了個理由，當着自己的面給活活打死了。
當年的自己經此事後，還連續做了好幾日的噩夢，夢中一片血肉模糊的管事媽媽變得恐怖至極，在府中倒處亂殺人，卻永遠都不會傷害自己，甚至于依舊對她愛護有加。
只恨當初無能的自己無力保護她，也無法為她報仇。
而今……誰再敢當着她的面傷她在乎的人，她不介意令其親自體驗體驗，什麽是地獄。
因為回憶起從前之事，所以歐陽娴的反應慢了一點，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低聲回答：“……嗯。”
得到允許，屏風外人影晃動，引得歐陽娴擡眼望去，正好見到緩步走進的管事媽媽，也是她的奶娘，李章氏。
隐藏在被褥之中的小手瞬間緊握，歐陽娴緊緊抿住唇，将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呼吞回去。
“奶娘……”是真的……人！
活生生的，會動的，溫熱的，那種充滿生氣的活人！
千年鬼修，歐陽娴自認自己還不至于連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更別提幻術所幻化之人與真人的區別是那麽地明顯。
所以……
這是真的？不是幻境！
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刺激着歐陽娴的心，她一驚之下瞬間松開手，愣愣地低頭看着自己因為太過用力，已然滲血的白嫩手掌。
“為什麽……會有血？”
或者她該問的是，為什麽她會有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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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歐陽娴陷入一片迷霧之中，另一邊的歐陽靜也是一片混亂。
她只記得自己明明與姐姐一同在雷劫的威力之下魂飛魄散，可等她再次蘇醒之時，卻又發覺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一張雕花大床之上。
柔軟舒适的錦被包裹着她，床帳之上垂下的淡藍流蘇與那淡雅的珍珠串簾還是那麽地眼熟，不同于姐姐那一邊的情景，歐陽靜這邊造成慌亂的源頭卻是……一件突然出現的秘寶。
只見先前她意識陷入黑暗之前，那驚鴻一瞥的白玉葫蘆此時正安靜地懸浮在自己面前，滴溜溜地轉悠，下意識地，歐陽靜揮手布下一道結界，隔絕了外頭之人對于內裏的探查。
可僅僅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小法術，就令她魂體頓頓地作痛，卻是先前被反噬所受的傷勢被牽動了，這才令她如此難過。
皺了皺眉，姐姐不在，也無人聽她哭訴委屈，歐陽靜只能自己堅強地将一切忍下，去小心地探查周圍的一切異象，特別是眼前這個最為奇怪的白玉葫蘆。
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與那白玉葫蘆之間的聯系，歐陽靜遲疑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葫蘆嘴兒。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天旋地轉，等歐陽靜再次飄穩之後，她卻驚愕地發覺自己竟是瞬間就被換了個地兒。
隐隐的藥香味飄來，打眼望去，一望無際的田地之間種植着無數的藥材，歐陽靜只能勉強辨別出最為常見的哪幾種，其他的一概不認識。
潺潺的小溪流淌其中，不遠處還有個小小的藥廬，周圍是個樸素的竹制小院子。
院子後面是一小片竹林，微風拂過，吹得那些竹葉沙沙作響，別有一番田園野趣。
可最令歐陽靜驚訝的卻不是此隐藏于寶物之內的洞天福地，而是此地內的靈氣之充裕，竟是比之她前世所見的靈氣最為濃郁的寶地都濃郁上百倍千倍。
萬物以靈為本，靈氣便是一切生靈的根源，而鬼修的修煉也是離不開靈氣的存在的，只是道修可直接将靈氣納入體內化為修為，而他們鬼修則需要将納入體內的靈氣轉化為鬼氣罷了。
但有一處靈氣濃郁之地作為修煉福地，也能令她們姐妹二人的修煉事半功倍，更何況此時她還身受重傷，有此寶存在，定能助她盡快恢複！
“二姑娘……二姑娘，您醒了嗎？二姑娘，今日新王妃進門敬茶，王爺吩咐不準缺席，二姑娘……”一道小心翼翼的嗓音從外傳來。
還身處葫蘆空間之內的歐陽靜聞聲偏了偏頭，剛動了想出去的念頭，身子就再次一晃眼，瞬間眼前一暗，就又躺回了她的閨房之內去了。
感受着突然沉重的身軀，歐陽靜遲疑地擡起手臂，湊近眼前仔細打量，寬大的衣袖向下随着她的動作而滑落，露出白嫩纖細的小手臂，潔白的皓腕，青蔥如玉般的小手，五指微微張合幾下，指縫間被窗棂的晨光透過，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陰影。
陰影！？
她可是鬼，哪來的影子，猛地坐起身，歐陽靜不死心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溫熱的！
指尖撫摸之處正好還在頸部動脈之上，感受着指腹之下隐隐跳動的脈搏，還有那不斷流動的血液，歐陽靜一臉驚楞，她變成活人了！
她這是意識模糊之時不小心将哪家閨秀給附身了嗎？可為何這閨房與她千年之前的閨房那麽相似？
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這裏就是她的閨房！
所以她這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千年之前？！
相比于整日沉迷修煉的歐陽娴，歐陽靜每日除了修煉還喜愛出去亂跑，一來是為了做善事積攢功德，二來也是日子無趣，所以才愛出去尋些樂子。
而她最為喜愛的便是去酒肆內聽那說書之人講故事了，這種經歷是她生前絕對不被允許的事，如今死後沒人管，她姐也不會拘着她這點小愛好，自然就随她開心了。
那說書之人所講的故事千奇百怪，有國家大事，明君忠臣；有江湖恩怨，兒女情長；有史記舊聞，前人愛恨；有奇聞異事，山精志怪；更有各家私密八卦，妙趣橫生。
其中就有說過那些身具大氣運之人死後，有幸可回到過去，重活一回，改變人生軌跡。
因此，故事聽多了的歐陽靜竟是姐妹中最先猜中她們遭遇到何事的人，不過此時的她尚且不知姐姐也跟着一起回來了，還在那傷感物是人非。
“二姑娘……二姑娘……”屋外的呼喚還在繼續，且已然帶上了幾分不耐之意。
原本被歐陽靜所布下的結界早就在她進入葫蘆空間之後就沒了支撐之力，自然消散了，所以屋外之人等了許久，不見內裏動靜，這才小心地詢問出聲，讓歐陽靜能聽見。
此時基本搞清自己情況的歐陽靜也回想起那聲音的主人是誰了，那是她院子內的管事媽媽，也是她的奶娘，王林氏。
清麗的眸中劃過一分厭惡，哪怕過了千年，與姐姐一樣記仇的歐陽靜可沒忘記這人對她姐妹二人的背叛，若非是她，姐姐的奶娘如何會被那女人抓住把柄，陷害成功，最終落得個杖斃身亡的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