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chapter 31
漢娜已經準備重回職業網壇了,可是重回網壇巅峰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首先要調整她這五年來頹廢的身體狀态,但最重要的是必須要拉到肯投資的贊助商,否則她基本要自掏腰包解決比賽期間的住宿和交通的費用。
本來她應該負責到手塚的手臂完全康複為止,但他卻表示自己的治療只剩下最後一個階段,也還有其他教練幫助他複健,更希望她能盡快重回職業網壇。沒有後顧之憂的她毅然決然地辭去了醫療中心複健指導教練的工作。
下午三點,漢娜抱着裝着自己私人用品的箱子出來,今天她要和工作了兩年的地方說再見了。她環顧了一圈,沒什麽留戀地直往大門口走去,路過大廳的咨詢臺時,耳朵捕捉到了“手塚國光”的關鍵詞。
她回過頭,那是個身材高挑曲線玲珑的女孩,懷裏抱着用素色牛皮紙包紮的一束綠色洋桔梗,綠意帶着勃勃生機。
“國光的話,還在訓練哦。”
漢娜看着那個女孩有些猶疑地轉過身,在大廳中尋找着出聲的人。
她穿的簡單,牛仔褲,三粒扣的純色吊帶,腰間系着件亞麻面料的白襯衫,背着個寬大的帆布袋。白皙修長的頸項帶着雙層choker鎖骨鏈,她有着西方的明豔卻又有着東方的柔和,她就站在那裏,茕茕獨立的清寂感包圍着她。
她就是前兩天國光的隊友們多次提起的上杉嗎?
上杉注意到抱着小型紙箱的女人,猜測那就是手塚國光的教練,即将重回網壇的前職業選手,她向女人走去,“漢娜小姐?”
漢娜點點頭,“你是上杉伊鶴?”見她肯定,她便繼續說道,“你也是來看國光的吧?他的訓練還要1個小時才能結束。”
上杉無意打擾他的訓練,“那可真是不巧。”
漢娜對她有些好奇,便邀請道,“不如我們去外面坐下來聊聊?”
她猶豫了一下,“啊…好吧。”
漢娜領着她往前走,“你德語說得很好啊。”
“幼年在呂貝克住過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難怪聽着帶了點北德的口音。“你怎麽沒和他們一起來?”
“因為沒湊上時間。”
上杉在關東大賽決賽的第二天午後就落地武漢了。她憑借着自己半生不熟的兩句中文和翻譯器成功點單,在青學網球部正選群聊開始喧鬧時,她正埋頭吃着裝在一次性湯碗裏的生燙牛肉空心粉,另一手拿着才出鍋的雞蛋蔥油餅,學着店裏其他顧客,将餅沾上濃郁的紅油湯底一起吃。
休假的第一天,不訓練了反而覺得空落落的幾人三倆地在群裏聊着天,原本還打算約着打完球去吃點東西的,大石的一句‘我們去德國看手塚吧,龍崎教練會成為我們的暫時監護人’,直接把剩下的潛水的人也炸了出來,行動迅速的人已經去征求家裏人的意見了。
上杉沒打算變更自己的中國旅行計劃,但可以新增慕尼黑出行計劃。
療養中心自帶的花園并不大,但綠植做的很好,上杉坐在微微有些掉色的棕紅木椅上,看着枝葉縫隙間投落下來的光束打在洋桔梗的花瓣上。
上杉從群裏的聊天記錄裏知道,漢娜和越前打了一場,找回了打網球的初心,決定向網壇巅峰努力。上杉注意到她手裏的收納箱相當空蕩,“漢娜小姐,是已經辭去這邊的工作了嗎?”
“是啊,既然決定要做回職業選手,那麽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費。”漢娜将收納箱放在腳邊,攤開手看自己掌心裏的繭,比起從前,已經變薄了不知多少,她晃了下神,“伊鶴你有了解過網球職業選手的生涯嗎?”
初次見面驟然被叫伊鶴,在日本呆久了的上杉還有些不習慣起來。她朝漢娜遞了遞手,示意她說,自己會認真傾聽。
漢娜像回憶往事那般緩緩開口,“有足夠網球天賦的人,在十五六歲前就會考慮是否要往職業的方向發展了。
“每兩年在澳大利亞墨爾本舉辦的U-17網球世界杯是一個很好的平臺,選手可以對戰多類型的對手,借此機會确定自己的天賦和努力能不能夠上職業的門檻。”
“如果要成為職業選手,所接受的訓練自然是要比以往更加嚴苛,很多時候都是全封閉式的訓練,完全與外界隔離。”
“很多人在轉成職業選手後的一兩年裏,不誇張的說,各種大小賽事都會參加,籍籍無名的人只能通過不斷的打贏比賽積累積分才能讓世界看到自己。”
”從一月的澳網公開賽開始,到年終總決賽結束前,這期間除了四大滿貫賽事就是巡回賽事,即使是頂尖的選手,為了自己的積分排名不下滑,也為了确保自己的商業價值,很多時候也是全年無休的打比賽。”
上杉雖然沒有具體了解過職業網球選手一年的賽程安排,但ATP巡回賽的賽事級別和城市比賽站點她多少還知道些,“聽着很辛苦啊。”
“是啊,但是拿到獎杯的那個瞬間又覺得什麽都值了。”漢娜的眼睛有些酸澀,她曾經拿過四個錦标賽的冠軍,可是她卻中途退出了這個賽道。“可惜我那年心性不夠堅定……”
上杉低下頭,假裝沒看到漢娜變得水潤的眼睛。“漢娜小姐,那件事确實不該困擾你那麽久。如果是我,我就會報複回去。”
“用網球嗎?”在他們在意的領域讓他們輸的無地自容才是最好的報複。
上杉撫摸洋桔梗柔軟花瓣的手頓了下,“…嗯。”
漢娜收拾完心情,将話題轉回到手塚身上,“其實國光的恢複進展很順利,再過一個星期就可以回日本了,為什麽你們都還要特地過來呢?”
“因為想見他。”上杉理所當然地說道,“有想見的人就要去見吧,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這樣随心所欲地見面。”更何況,她此前沒來過南德,粗粗領略南德風情也不錯。
漢娜本想打趣幾聲,但上杉沒有任何少女的羞怯,她的直白讓她歇了這個念頭,“你很坦誠。”
“因為我讨厭欺瞞。”而且想見他這件事有什麽是不能與人明說的嗎?
漢娜決定聊幾句其他的,“我有過職業的經驗,國光很有天賦,很适合走職業的道路。他如果能選擇進入職網,不出意外會成為炙手可熱的職業網球選手。”
“是麽…”居然被前職業選手如此看好。“他應該也有意向成為職業選手吧。”
微風迎面拂來,帶着幹燥的草木氣息,草坪上有鳥雀在悠閑地啄食,偶爾騰飛一下,又迅速地落地,漢娜惬意地眯起眼,“我想遲早有一天,我會和國光、龍馬在四大滿貫的賽事上見面。”
上杉看着不時從她眼前經過的人們,那時候她會在幹什麽呢,說起來,她很少去想像她的未來。“也許我會在時事消息推送上看到你們的名字。”上杉掏出兩個杏仁紐結糖,“你吃嗎?”
漢娜搖了搖頭,她這幾年太過放縱,自昨天起她就決定要嚴苛管理飲食,糖果啤酒之類的,自此敬謝不敏。
上杉撕開包裝,将糖果塞進嘴裏,奶味很濃,她喜歡咬下杏仁時的脆香和堅果油脂感。“我要先走了。”
漢娜有些訝異,她看了眼手表,兩人也沒聊多久。“這麽快嗎?”
“嗯,我以前沒來過慕尼黑,想在城區稍微逛逛。”上杉抱着那束洋桔梗起身,“這束花咨詢臺會幫忙轉交的吧?”
“嗯。”漢娜也站起身來,“我還以為你會見他一面。”
“要相見的人總會遇見的。”上杉沿着小徑原路返回,“再見,漢娜小姐,祝你順利。”
漢娜又坐了會,悠閑地享受午後陽光的日子,以後怕是少了。
下午五點,新市政廳鐘樓的塔閣上許多彩色的人偶排着隊簇擁着出來、載歌載舞地再現當年威廉五世婚禮的盛大場面。人群駐足在此,霎時間有穿越時空之感。
表演快結束時,有低沉的聲音從上杉背後響起,“聽說這座時鐘為了紀念16世紀慕尼黑死病被驅散而建。”
上杉将剛剛走神時拍攝虛焦的照片删除,“手塚導游功課做的很好啊。”
“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手塚在收到那束洋桔梗後換了身衣服便匆匆跑出來了,幸好他猜中她會來新市政廳看木偶鐘表演。
上杉退後一步,單手拿持相機,另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現在也一樣啊,訓練結束後總歸能見一面。”她四指拍了拍他的肩膀,“欸…”
“嗯?”手塚略微轉過頭,就感覺上杉的指尖戳上了自己的臉頰肉。
上杉理直氣壯地用指腹點點他的臉頰,“菊丸說你長胖了,我驗證一下。”
不過即便是跨過邊界逗弄人,她也總是克制的見好就收,以免讓人不悅。
手塚想起剛剛幾次一觸即分的觸感,偏過身子拿過她背着的帆布包,挂在自己的肩上,“能支持他的結論嗎?”
“唔…不好說,數據不夠。”
“那你可以繼續。”
上杉短促地欸了一聲,“真的假的?”
“嗯。”
手塚既然放縱她的行為,上杉自然将數據收集了個夠,“我發現一件事…”
手塚表示洗耳恭聽,“嗯哼?”
上杉一本正經,“這個驗證方式并不科學。”
手塚當然知道,“然後?”
因為木偶報時鐘表演的結束,人群正在往外散開,上杉也順着往外走了幾步,“等我再想想更科學的方式。”
“嗯。”手塚跟着走了幾步,又将她拉回自己身邊,“要去哪?”
“就随便走走。”
手塚先前當過導游了,一回生二回熟,提議先繞着瑪利亞廣場走一圈,再去聖母教堂俯瞰慕尼黑全景。“什麽時候來的慕尼黑?”
“昨天中午。”上杉在休假結束前和龍崎教練多請了幾天的假,已滿15周歲的她在征求椎名健太同意之後就獨自坐上了飛往德國慕尼黑的飛機。
“昨天中午?”
“嗯,然後去慕尼黑的郊外和附近小鎮走了走。”她去的地方都距離慕尼黑不遠,坐公交或短途火車就能到,山川湖景兼具,湖邊的蘆葦随風搖晃,遠處山脈還有積雪,若是秋日,空曠寂靜的山野會讓人更加心曠神怡。
手塚拿着她遞過來的相機回看她拍的照片,除了遠處隐隐巍峨的雪山、近處綠意綿延的樹林、清澈的湖水、山坡散落的小木屋、樹下臨湖的長椅,還有幾張在犯蠢的驢和牛。“沒去國王湖和新天鵝堡?”
“時間來不及。”上杉伸了個懶腰,“下次再說吧。”
手塚琢磨了下時間來不及的含義,問道,“什麽時候的飛機?”
“晚上11點。”
最晚21點必須要出發去機場了,這樣算來…“沒幾個小時了。”
上杉看着靠坐在魚泉許願池邊緣的人們,“大石肯定在這裏許願了吧?”比如全國大賽優勝什麽的……
“嗯,但這個許願池聽說在財運轉勢上更靈驗,所以大家都許願了。”
“真的嗎?”上杉也掏出一枚硬幣丢進許願池,“那我也試試。”
從聖母教堂下來之後,兩人在連鎖的面包店買了個頗有人氣的香蔥奶酪堿水結一起分吃,在沉默地對嚼半天後,兩人決定外帶兩份薯條去哈克橋。
一路走來,上杉也算是對手塚在慕尼黑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習慣穩定、重複和日常。在每天的固定恢複訓練結束後,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圖書館,有時候是學習,有時候是看網球類書籍。偶爾會在天氣好的時候去英國花園走走,又或者去慕尼黑的景點觀光。晚上臨睡前照例寫日記來結束這一天。
哈克橋上已經坐了不少人在等待落日,上杉踩着橋架橫欄被手塚拉上去,兩人面朝西方坐着,六點半的風吹得和煦。
上杉懸挂的雙腿晃悠着不時撞上手塚,而他還在毫無知覺地給她整理背包。在确認她的護照和錢包都還在後,手塚又将折傘的傘面收攏齊整,耳機線、手機數據線和相機充電線各自束好放進收納袋裏。
“你是不是有什麽整理癖?”
“沒有,但你等會找起東西來會方便點。”手塚拿出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什麽時候的買的?”
“昨天。”
“那別喝了。”
“水倒完記得回收瓶子,0.25歐呢。”上杉沒什麽所謂,她順勢遞給他幾顆從帆布包底部翻出來的杏仁糖和芝麻花生糖。“我在澳門買的特産。”
手塚捏着糖透過包裝袋辨認,“花生糖和杏仁糖是特産?”
上杉拿起兩根薯條塞進自己的嘴裏,“就是特産,不要質疑我。”
“嗯…”
上杉朝他攤手,“你不吃還我。”
手塚将糖塞進自己另一側的口袋,“沒說不吃。”
上杉等他整理完背包,就開始講她在澳門的見聞,手塚則通過相機的記錄來看她眼裏的中國城市。
在澳門,金碧輝煌的娛樂場、色彩明豔的歐式建築、殘舊狹小的居民樓三種大相徑庭的風格融合的相當巧妙。
澳門的民居建築密度很高,外觀多有些簡陋和破敗,多封有防盜的窗戶,整體四四方方,站在底下看,有種高度的相似感和拘束感。
上杉雙手撐在兩側,“…在巷子裏穿行的時候,有看到一家街頭路邊攤,我有點好奇澳門和臺北路邊面攤的味道差別,就和人拼桌吃了碗牛腩面。”
“好吃嗎?”
“想不起是什麽味道了,就記得面挺細的。”
那就是覺得那碗面味道中規中矩。
“說起來,我在澳門遇見了一個人。”
“嗯?誰?”
“長大版的越前龍馬,感覺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更巧的是他也随身背着網球包。”
“是兄弟?”
“我覺得不是…”上杉抿了一下嘴,“我在公交車到站前和他說他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人,你猜他說什麽?”她回想起對方驚訝後調笑玩味的神色,語氣難得忿忿,“他說我的搭讪太老土了!”
手塚微微翹起嘴角,“然後呢?”
“他說自己暫時不考慮異國戀。”上杉有些郁悶,兩腳晃蕩着對碰,“真是莫名其妙。”
“沒解釋嗎?”
“嗯,因為車到站了嘛。”她将他的原話送回給他之後,就下車了。
天色漸沉,上杉的中國四日游記也已經敘述到尾聲。
手塚撥動着撥盤,顯示屏換到下一張照片,這次印入他眼簾的是身穿浴衣拿着手持煙花的仁王雅治、跟着高臺鼓樂起舞的人群、被椎名佑介拎至眼前的透明袋子裏小小的金魚在其中暢游、正透過相機取景器看廟會的上杉、驟然升空炸開的煙花在定格瞬間寂寂不滅,“今年的夏日祭看着很熱鬧。”
“你回來還能趕上夏日祭的尾聲。”上杉突然想起漢娜前不久說的那番話,“手塚,你有當職業選手的想法嗎?”
“有。”慕尼黑的傍晚來的遲。橋下冷青的鐵軌被橙黃的夕陽光線中和了寒芒,時不時有列車進站又駛向遠方。“在明年櫻花盛開的時候,我會為了成為職業選手而努力。”
暮色融融,在晚霞映襯下的房屋,浮現一片黢黑,遠處的街燈已經亮起,整片天空是粉藍色的。
哈克橋上的風吹的很輕柔,卷送着其他正在談天說地的聲音到遠方,包括那句如果是手塚你的話,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在手機鬧鈴響起來時,兩人才驚覺時間的匆匆流逝。在中央火車站坐城市快鐵去機場一趟也要40分鐘,已經不早了。“我得去火車站拿寄存的行李箱出發去飛機場了。”
“我送你。”
上杉踩着橋架下的橫欄一躍而下,晚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她略撇過頭後又沖着還在橋上的手塚招手,“那你快點。”
黃昏是寂寞的天色。
匆匆來,匆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