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chapter 8
周五的柔道訓練終于結束了。
教練宣布完解散,學員三三兩兩的結伴往更衣室走去。
上杉氣喘籲籲地躺在地墊上,原本束緊盤起的頭發早已散落。
擰開瓶蓋的礦泉水瓶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猶如沙漠行走即将被渴死的旅人看見了生命的綠洲,上杉半撐着身子起來,一眼便看見穿着學生制服背着網球包的手塚國光。
上杉接過礦泉水瓶噸噸噸地喝着,她喝得有些急,水嗆到了氣管裏,引發了幾聲咳嗽,眼睛蒙上濕潤的淚意。
“慢點。”手塚輕拍她的背部,“沒人和你搶。”
“哦。”上杉渴得冒火的喉嚨被水的清甜所滋潤,喝了兩口蓄在嘴巴裏,慢慢咽下。她将發圈拆解,散落了頭發,順了下又再度束成高馬尾,“你怎麽來了?”
手塚看她喝水的習慣便知道她已經不怎麽渴了,于是拿回水瓶,擰上蓋子。“接你回家。”
“如果抛開網球和網球拍,你的武力值,真的有我高嗎……”
到底是誰送誰回家…
上杉不由得想起她和手塚初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莉莉安買的房子已經重新裝修好了,只是為了安全,還在散除氣味,因此她暫時和上杉理紗住在東京市中心的高層公寓裏。
上杉理紗工作忙,經常在國外,考慮到她之後會長時間處于獨自居住的狀态,便又馬不停蹄地找了一個有口皆碑的柔道館給她報名學習。
手塚國光是被推上來進行對練的。他有點呆,完全不知道防守,被她過肩摔壓在身下後還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
後來他們熟悉起來,有段時間她和手塚是在他家的私人道場裏訓練的,手塚好歹學過,撿起來很快,只是後來他愈發重視網球的訓練,并不願意将網球的練習時間分給柔道。
上杉雙腳腳心相抵,雙手後撐,仰頭看着有些眩目的白光,“你呀…偶爾也撿撿柔道吧。”
手塚看着上杉的側臉輪廓,她運動後的皮膚還泛着紅,卻反而顯得她愈加白皙。
他的思緒不由得穿回兩年前的夏天。
伴随着他六年級的暑假開始的,是隔壁房子的裝修動靜。
據他媽媽的說法,那棟房子已經空置快12年了。
隔壁人家的事,跟他手塚國光有什麽關系呢。鄰裏的寒暄是大人的事情。他并不關心也不在意即将搬過來的成為鄰居的人。
他的暑假計劃基本上都被網球占據了。清晨他背着網球包前往網球俱樂部學習和練習,傍晚他再背着網球包回來,然後晚上再寫寫作業,日複一日,始終如是。
本該是如此的。
河堤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這邊視野開闊,是附近最佳的看落日餘晖的地方。
他走過這條路不知多少遍,河岸邊的落日他不知看過多少遍,往日他總是埋頭往前走,可那一日,他卻駐足停下,看向被殘陽映紅了的大半邊天空,夏風輕柔,吹動着堤岸斜坡柔軟茂盛的莖草輕搖,有一個女孩獨坐在斜坡上,看着殘霞漸變,聽着聒噪蟬鳴。
她是如此突如其來地闖進了本屬于他的無人黃昏。
後來的十幾日都是晴朗的天氣,他一拐進河堤,就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她有時站着,有時躺着,他總是第一時間就能捕捉到她的所在位置。
他放慢了腳步,盡量延長和她共享落日的時間。
他看着她的背影,隐隐有期待她回頭,他應該會主動搭話的,你不是一個人,又或者說我也覺得落日美極了。
但她一次都沒有回過頭,甚至,她也不再來了。
他心裏有些失落,以至于他沒有注意到,隔壁房子的裝修已經結束了。
他繼續重複往來網球俱樂部和家的生活,直到有天他發現他的祖父最近似乎總往柔道館跑。那家柔道館原本是手塚國一開設的,他升上警視廳高官後,身份敏感,早早地就将柔道館轉讓給後輩了,偶爾才會過去看看。
手塚國光不明白祖父頻繁過去的理由,還總帶着他媽媽做好的小蛋糕小餅幹一起過去。
全部打包,一塊也沒給他留。
他倒也不是愛吃這些的人,但是一塊也沒給他留,在他看來,那還是有點過分的。他有點想知道搶走他祖父注意力和他小餅幹的人是誰。
他難得地翹了網球俱樂部的訓練。手冢國一前腳提着甜品盒出門,他後腳就跟上了。只是還沒出住宅區,他就被發現了,順帶着被帶去了柔道館。
柔道館的裝修一如以往,只是燈亮了許多。
他祖父拿下了他背着的網球包,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國光,去換衣服,看看你柔道還記得多少。”
他從國小二年級開始就再也沒練過柔道了,他坦誠地說,“很多都不記得了。”
“沒事,對方還是初學者,你們切磋切磋。”手塚國一推了推他的背,“別磨蹭。”
他花了點時間回憶柔道服腰帶的系法,總算試探地系了個還算像樣的結。
他是被推上去的。
對方背對着他在喝水,但他能看見她兩頰鼓起,蓄滿了水,一點點的吞咽下去。他有種想戳一戳的沖動。
她的背影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并非具象的相似的熟悉,而是一種感覺。
他的神游在她轉過身來時才結束,他聽到跪坐在一旁地墊上的教練說了聲,“上杉,記得進攻速度要快。”見人不理解又連手帶腳加英語的傳遞他的提示。
他看了眼祖父,什麽提示都沒有。
“好了,練習開始。”
上杉朝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手塚也略微低頭致敬。
随即他便感到平地一陣淩厲的風從他身邊掀起,上杉迅速逼近他,手抓住他的衣領,順勢擡高他的手臂,另一手抓住他的袖邊提拉,轉體背過身一用力将他摔倒在地,然後跨坐在他的腰腹上,膝蓋點地。
勝負是一瞬間的事。
手塚沒怎麽反應過來就被壓倒了,他的手放在對方的腰間,沒掙紮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動作。
他直愣愣地看着上杉,視線完全聚焦她身上,她轉過來時的第一眼就讓他覺得驚豔,現在被壓制在她身下的手塚依舊這麽覺得。
她垂眸看人時,這種俯視感讓她顯得難以接近。
上杉仍是壓着他,撈過一旁被甩掉的眼鏡吹了吹灰,看了教練的示意後便往旁邊撤去,将眼鏡遞還給他,用的很規整的日語,發音一聽就是初學者,“你的眼鏡,你不會柔道吧?”
手塚含糊了下,然後便見她比了個抱歉的手勢,拉着他起身後往教練的方向走去。
祖父早就料到了手塚國光的結局,只是沒想到結束地如此之快,他連一點防備反抗的動作都沒有,“推背、重心下沉都忘了?”
記得…沒反應過來。但他沒說。
手塚國一見他半聲不吭又刺激了把,“人家才學了半個多月。”雖然聽說她小學時在學校學了幾年的擊劍,在步法、進攻這方面領悟會比其他人快一些,但她的學習進度實在是驚人。“以後晚飯後去道場,抱着假人先練習背摔。”
他們并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圍觀,同期學習的人裏上杉的水平是最高的,她通常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結束了戰鬥。
那一天他被祖父送回網球俱樂部,訓練難得心不在焉。他總是想起她因為喝水鼓起的臉頰、跨坐着制服他的樣子、因為運動而零散的發絲……
他因為她再次開始在家跟着祖父學習柔道。
他再一次見到上杉,是一個星期後的在他家的玄關。
他從網球俱樂部學習回來,饑腸辘辘,迫切地想吃鳗魚飯,“我回來了。”
手塚彩菜自然一如既往地回應,“歡迎回來,國光,今天訓練的怎麽樣?”
他蹲下身子脫鞋,“還可以,媽媽,我打算報名參加JR大賽。”
他沒注意到走向玄關的腳步聲并非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你好,國光,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手塚因為意想不到的聲音擡起頭,入眼的正是上杉伊鶴,長眉入鬓,翦水秋瞳,皮膚似梨花般白皙,她正蹲着平視他,“請多指教。”
兩人不過一手掌的距離,他能清楚嗅聞到她身上的很淡木質香氣,能清楚看到她的眼瞳裏只有自己。他心跳如雷鼓,有種仿佛要陷落一般的感覺,他立即後撤拉開距離。
他不喜歡後面的事情發展。手塚國光中止回憶。
“我有在練。”
“欸?是這樣的麽…”上杉還以為他為了練網球,柔道和架子鼓都忘的差不多了。不少人已經換好衣服走了,上杉站起來,“等我幾分鐘。”
她換上運動服将制服和柔道服一起塞進包裏提着走出來,叫了聲還靠在門邊的手塚,“走吧?”
已經進入五月,夜風和煦。
柔道館附近的小巷裏藏了家開了幾十年的拉面店,湯底很鮮,口味要比其他店更淡一些。上杉在柔道訓練結束後,就常來這家店吃拉面,一來二去的,她和手塚都成為了這家店的常客。
熱騰騰的拉面總讓手塚的眼鏡起霧,他每每都要脫下眼鏡放在一旁才開動。
從店裏出來時他們正巧聽到撞鐘的聲音,順着小巷轉過兩個街口,就是片住宅區,後面是位于略高地勢的寺廟,那裏正亮堂着。
“明天就要進行東京區都大賽預選比賽了啊。”東京23區,就屬冰帝所在區的競争最為激烈,畢竟是出了名的文化教育區,聚集了很多國私立的大學、中、高等學校。
“嗯。”
“心情如何?”
“……”手塚垂眼看她手握拳作麥克風狀,垮垮地舉在他胸前,他略低頭,對準方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