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果然, 如牧野所料,莫日極的軍隊在一日夜裏來襲。
莫日極的攻勢很猛,即使牧野做了完全的守備, 依然有衆多的傷亡。
顧晚是被震天的火藥聲給吵醒的,她推開窗戶, 看見了遠處的天邊, 亮如白晝,火光又似朝霞,映出血紅的顏色。
顧晚連忙換上外衣, 背上藥箱, 讓守在院外的兩名玄甲軍帶她去城門下。
玄甲軍們對視一眼,握緊了手裏的劍柄,很快做出了決定,比起躲在這裏, 他們更想參戰。
這一場仗從夜裏一直打到黎明, 城內城外, 殷奴人的屍體,玄甲軍的屍體堆積如山, 血像瀑布一樣沿着城牆往下流。
牧野不打算讓莫日極有修整和喘息的機會, 她将阿缇綁在了玄甲軍的軍旗上, 揚聲道:“莫日極, 你看看城樓上的是誰?”
阿缇隔着護城河, 遙遙望向城外, 看見了立于山坡之上的莫日極。
莫日極的身後是千軍萬馬的殷奴戰士。
她的黑暗裏仿佛撕開了一條口子, 很快她就會被解救了。
阿缇朝着城外撕心力竭地喊道:“哥哥——哥哥救我——”
她的聲音如泣如訴, 如夜莺婉轉,那般脆弱, 那般楚楚動人,就連牧野聽了都覺得可憐。
牧野對她的表現很滿意。
阿缇的聲音被風帶到山坡之上,激起了殷奴人的一陣騷動。
莫日極眯了眯眼睛,幽藍色的瞳孔裏陰沉可怖,仿佛驟雨來臨之前的大海,他凝着城樓上被捆住的阿缇,久久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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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海聽出了這是屬于誰的聲音,焦急地大叫道:“是阿缇公主!”
聞言,周圍的殷奴人紛紛交語。
“公主怎麽被這幫霁人虜了去?!”
“可汗!我們和霁人拼了!”
越來越多的殷奴戰士高舉彎刀,附和道:“拼了!拼了!”
莫日極擡起手,止住了殷奴人憤怒的叫喊,他緩緩開口,聲音被他用內力傳至城樓上。
“本王倒是沒想到,堂堂牧野将軍,竟然會做出如此下三濫的手段,随便找來一個女人,就敢冒充我的阿缇。”
莫日極與阿缇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麽會認錯,殷奴人當即明白過來,憤憤道:“霁人當真險惡!差點就被他們給騙了!”
牧野雙手抱臂,靠在城牆上,譏諷地勾起唇角,似對莫日極的反應在意料之中,但她又搖了搖頭,莫日極當真是冷血啊,竟這麽快就把阿缇放棄了。
她看向阿缇,悠悠地說:“怎麽辦?你哥哥不要你了呢。”
阿缇不敢相信遠處傳來的這一句話,是她的哥哥說出來的話,她睜大了眼睛,哭喊道:“哥哥,是我啊,我是阿缇!你看清楚!”
那海是莫日極的親衛,自然也熟知公主的音容。
他望着城樓之上,猶豫片刻,湊到莫日極身邊,禀告道:“可汗,聽聲音和身形,确實很像公主,要不要我帶一隊前鋒,向前看看清楚?”
“蠢貨。”莫日極的臉色陰鸷,不知罵的是那海,還是阿缇。
他從那海的肩膀搶過弓箭,随即抽出一支羽箭,拉滿弓,朝着阿缇直直射去。
牧野的眉心一擰,迅速地擡腳踢開軍旗,軍旗偏移了方寸,羽箭擦着阿缇的鬓角而過,深深地紮進了旗杆裏。
若是牧野未動,羽箭正中的便是阿缇的眉心。
阿缇的一縷頭發被切斷,飄落在地上。
她仿佛呆傻了一般怔在那裏,耳畔羽箭刮過空氣的飒飒聲還在震蕩。
牧野揮手,讓玄甲軍把阿缇帶下城樓,她還是呆滞的,連路都不會走了,最後是被玄甲軍扛了下去的。
牧野對莫日極高喊:“本将軍勸你速速投降,何必再做無畏抵抗?否則的話,老單于在燕都的城樓上,等你作陪呢!”
莫日極的雙手蜷起,手背上的青筋凸出,他怒極反倒笑了起來,回道:“不忙,老單于如今可不孤單,現在整個燕都的霁人都在下面伺候他。”
聞言,殷奴人想起在燕都的那場屠殺,意猶未盡,皆興奮地哈哈大笑起來。
牧野沉默着,只冷冷地看着他們,像是在看一頭頭野狼和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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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缇的左臉被羽箭射過,劃出一條手指長的傷,皮肉翻開,鮮血直流。
直到下了城樓,阿缇眨了眨眼,恍然才回過神來,伸手捂住臉,疼得大叫起來,叫得彎了腰,叫得沒了力氣,蹲在地上。
副将嫌她吵得厲害,一腳踢在了她的腰上:“給老子閉嘴!”
顧晚在城下處理傷患忙了一夜,她擡起胳膊,蹭了蹭額角的汗,将雙手沾滿的血往衣服上擦掉,走到阿缇身邊,對副将道:“我來吧。”
經過這一夜,副将對顧晚的态度,從一開始是敬重皇威而敬重她,變成了真正的敬重顧晚。
他沒想到顧晚一介女流,竟也能在這屍山血河裏,毫無懼色,有條不紊地對傷員進行救治。
副将放下手中的劍,點點頭道:“顧大夫小心。”
阿缇被副将踢得腰部劇痛,只能躺在地上,佝成蝦子。
顧晚蹲下來,撩開她被血浸透的頭發,取出止血藥,将粉末倒在她的臉上。
阿缇睜開眼睛,啞着嗓子問:“以後會不會留疤?”
“傷口太深,可能會。”顧晚答道。
不過對于阿缇來說,她能在玄甲軍中留下一條命,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顧晚心生憐憫,同情地看着她。
阿缇卻只覺得受到羞辱,她啐了顧晚一口,唾沫髒了顧晚的衣裳。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可憐我?”她就算被俘虜,也依然是一個驕傲的公主。
副将對着阿提劈頭就是一掌,打得她腦子嗡嗡,眼前一片白色。
“還當自己是殷奴的公主呢?你沒聽見莫日極都不認你嗎?”
阿缇的眼裏猩紅,咬牙切齒道:“哥哥只是沒有認出我!你們等死吧!馬上哥哥就會破了城,你們都要給我死!”
副将又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
阿缇被打得臉腫嘴腫,說不出話來了,只不服輸地瞪着副将。
牧野從城樓下來,從副将口中聽聞了此事。
副将把她啐顧晚的事情添油加醋,抱怨道:“将軍這幾日對她是太好了些,她區區一個俘虜,該懂些規矩。”
牧野想找顧晚問一問,掃視一圈,發現她已經開始為新一波的傷兵治療,忙得腳不沾地,顯然沒有把阿缇放在心上。
她那一口吐沫,淹沒在了将士們的血裏,不值一提。
牧野想了想:“以後讓她睡到馬棚去,不準給她吃食,馬吃什麽她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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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此戰,莫日極和牧野的軍隊都需要一番休整。
莫日極看清楚了局勢,只要他守住城外,牧野後方的糧草也送不進去,就看誰能耗過了誰。
那海卻坐不住,提議:“可汗,何必在此耽擱,我們直接打去奉镛,用剩下的糧草拼了!現在朝廷裏坐龍庭的是承帝的小兒,想必沒有多少能耐,擒賊先擒王,殺了新帝,牧野守着這破城毫無意義。”
那海只在圍獵時見過陸酩,知道他是霁朝當朝太子,聽說只會舞文弄墨,圍獵時就太子身邊跟着的護衛最多,獵物卻打得零星,因此那海背地裏極為輕視他。
莫日極端坐在主帳之中,盯着面前的沙盤,許久,涼涼道:“你以為現在的新帝是更好惹的?”
若是坐龍庭的是承帝,把持朝政的是二皇子那個窩囊廢,他何須行事如此謹慎,束手束腳。
莫日極原以為霁朝的局勢至少還會再亂一陣,也沒想到陸酩繼位以後,雷厲風行,殺光了所有懷有二心的弟兄。
包括與莫日極通信,密謀交易的七皇子。
莫日極在拿下景州前,還是相當感謝這位七皇子。
若非七皇子見二皇子得勢,害怕一個太子還沒搞掉,又被二皇子捷足先登,于是暗中告知了莫日極霁國內亂和南方戰事的消息,希望借莫日極一份力,七皇子答應屆時将燕北三州送上。
莫日極不做為他人縫嫁衣的事情,假意和七皇子合作,一邊獲得霁國朝廷的消息,一邊做了覆滅霁朝的打算。
然而,前日海東青傳來密信,莫日極才知,原來七皇子的這一切,早被陸酩察覺,如今秋後算賬,賜死七皇子。
言官不忍看到皇上手足相殘,替諸王求情,換來的卻是宮門前廷杖四十,衆大臣敢怒不敢言,皆臣服于陸酩的威嚴之下,只道皇上不似當太子時那般仁厚。
然而只有陸酩身邊的親信知道,他在當太子時,也并不仁厚,只是所做的事情都藏在暗流之下,或假手于人。
如今陸酩已經是萬人之上,反對他的,都死在了他的手裏,沒有什麽可再顧忌,自然怎麽直接怎麽來。
莫日極不僅忌憚陸酩,同時也忌憚牧野,她死守城中,難道就沒有安排另一支軍隊在南下的路上埋伏他?
莫日極的所料不錯。
牧野派影軍就守在了陰山要塞,莫日極南下的必經之地。
他敢往南走一步,牧野必斷他前後路。
影軍此時應當已經截住了往北送來的糧草。
牧野可沒打算便宜了莫日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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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的戰報八百裏加急,傳到奉镛時,已過了十五天。
傳令兵跪在太極殿內,轉述了捷報:“牧将軍深入敵方,圍剿殷奴部落,随後拿下薊州,将莫日極的軍隊拖在原地。莫日極全力攻城,傷亡五萬,我軍死守,傷亡不足一萬,等待對方糧草耗盡,即可與後方軍隊呈合圍之勢,剿滅敵軍。”
傳令兵用最簡潔的話語把戰報傳完,唯有陸酩聽懂了其中牧野的布局和深意。
傳令兵的話音剛落,陸酩冷着臉,轉頭對祁茫道:“立即把沈淩截住,叫回來。”
陸酩知道随着牧野越往燕北深入,戰事會越緊張,所以在月中,就命沈淩給她送血,以防萬一。
可他沒想到,牧野出去沒有兩個月,就給他兵走險棋。
如今沈淩就算是插翅,也不可能進得了薊都。
牧野真是要把她和他的命,一起交代進去了。
聞此捷報,大臣們面露喜色,掃去了方才南方戰報帶來的陰雲。
大臣感慨道:“好啊好啊,牧将軍果真勇猛,竟然兵出險招,把莫日極逼退至薊州。”
甚至有老臣痛哭流涕:“牧将軍在,霁國有救了啊!”
唯獨陸酩的臉色陰沉,并不言語。
大臣們興奮過後,很快察覺到了皇帝的肅寂,猜測仍是因為南方喪報的緣故,紛紛緘默下來。
太極殿裏寂靜無聲。
許久。
陸酩緩緩開腔:“派使臣,與殷奴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