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半個時辰之後, 牧野已經接受了她目前的現狀,她盤坐在床榻之上,腳踝上的金環觸碰她的肌膚, 冰涼刺骨,令她的大腦逐漸清醒。
牧野冷靜地觀察房間。
房間裏的空間極為狹小, 陳設簡單, 除了一張床塌和一副桌椅外,沒有任何其他物件。陳設越少,她在其中想要找出有用的工具和武器就越難。
她閉上目, 屏吸凝神, 聽見房間外微弱的聲音。
兩名侍衛就守在門口,十米外有四名侍衛在巡邏。走廊應當較窄,只能過一人,四名侍衛沒有并排走, 一個接一個, 腳步聲由近至遠。
牧野的專注力并未持續太久, 唇上腫脹的感覺好像螞蟻在啃食,一路啃食到心髒, 令她的思緒很快就亂了。
牧野睜開眼, 用袖子擦了擦嘴唇, 卻如何也擦不掉被陸酩吻過的觸感, 就連這張榻, 也還殘存着他的氣息。
她咬了咬牙, 盡力忽略掉陸酩帶給她異樣。
顧櫻被沈淩帶進房間, 一進來, 就撲到了牧野的腿上,哇哇大哭起來。
牧野把她抱起來, 替她擦掉眼淚,皺眉看向沈淩。
沈淩解釋道:“殿下吩咐以後讓顧櫻和将軍住在一起。”
牧野覺得沈淩說的真是客氣,什麽住在一起,不過是要把顧櫻也關起來罷了。
她低頭問顧櫻:“你是怎麽惹到他了?”
顧櫻眨巴眨巴水潤潤的眼睛,搖了搖頭,又氣呼呼道:“那個哥哥是壞蛋!他不讓阿櫻跟阿姐待在一起,嗚嗚嗚。”
“臭哥哥!壞哥哥!小野哥哥你打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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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屢次三番的以下犯上,太子殿下能夠容忍,顧櫻童言無忌,殿下興許也能不計較。
可沈淩每天都要向殿下彙報牧野的情況,事無巨細,連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能落下。
這一段對話,沈淩覺得沒一句是他能轉述的,他不敢再聽下去,趕緊告退離開。
就算顧櫻說得模棱兩可,牧野也知道她罵的是陸酩。
牧野伸手捂住她的小嘴:“不準再罵了,你罵的那個人,會給你阿姐惹麻煩的。”
牧野敢和陸酩對着幹,是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顧忌的了。但顧櫻這樣罵,陸酩喜怒無常,遲早會牽連到顧晚。
顧櫻被捂住嘴,聽到牧野說會害了阿姐,似懂非懂,立即收了聲。
牧野放開她。
顧櫻窩在她的懷裏,委屈兮兮地撇撇嘴,吸了吸鼻子,眼角紅紅的,還挂着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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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靠着房間裏一扇小窗的光線明暗來判斷一天的開始和結束,有時會弄混黎明和黃昏。
除此之外,沈淩每天雷打不動在固定的時辰會送來三餐飯。
牧野每一頓飯都認真地吃完,用絕食抗拒這種以卵擊石的事,壓根就沒有進過她的腦子。
用完飯,休息半刻,牧野還會攀住房梁,做一些力量訓練,不讓她的身體和肌肉在圈養裏變得懈怠。
顧晚會在午時來為她施針。
施針的過程極為痛苦,每次她都會出一身盜汗。
但施針後,牧野發現她頭疼的症狀的确緩解了。
而陸酩自那一次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本來牧野就不想見他,他不出現正合她意。
但出乎牧野意外的是,陸酩并沒有限制顧櫻的自由,大概他并不認為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能夠起到幫她逃脫的作用。
牧野對着金環上的鎖仔細研究,把坐在桌上晃着腿,玩九連環的顧櫻叫到身邊。
九連環是顧櫻一次在甲板上晃悠,不小心撞見了陸酩,陸酩扔給她的。
顧櫻一邊鼓起腮幫子瞪他,一邊跑走了,等到甲板上沒了陸酩的身影,她才左顧右盼,跑回原處,發現九連環還在地上躺着。
顧櫻偷偷撿了起來,只在牧野的房間裏玩。
“你出去找找有沒有這麽細的鐵絲。”牧野從顧櫻的雙丫髻裏扯出一縷柔軟的頭發,“像這縷頭發絲這麽細,知道了嗎?”
顧櫻攥住自己的那一縷細細的頭發,不松手了,認真地點點頭。
她推開房門,蹦跶出去,左右看了看守住房間的兩名穿盔甲的高大侍衛,叫了一聲:“哥哥們好!我出去玩一玩。”
顧櫻早就習慣了門前的侍衛,雖然一副不茍言笑的威嚴模樣,但她卻一點不怵。
從泯城牧野住在小院裏時,門口就一直守着侍衛,而且常常是她剛記下他們的面孔,就換來新的侍衛,顧櫻想跟他們套近乎都不行。
但商船上可調度的侍衛并沒有那麽多,守在牧野門前的侍衛一直是沒有變。
顧櫻每次進出房間都要笑嘻嘻地跟他們打招呼。
兩個侍衛對着顧櫻始終面無表情,但等到顧櫻走遠了,兩個人對視一眼,無聲地笑笑。
商船共有三層,牧野的房間在第三層的盡頭,顧櫻從盡頭跑到樓梯處,會經過另一個房間。
她知道壞哥哥就常常坐在這個房間裏,身邊圍着其他的人,議論着她聽不懂的事情。
議事廳離牧野的房間隔了數十米遠,中間還有許多房間擋着,牧野并不知道她和陸酩在空間距離上其實挨得很近。
起初,來議事的那些大人們,看見顧櫻站在門口冒出腦袋,皆驚訝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發言議論。
但他們看太子殿下并沒有避諱這個小丫頭的意思,也就繼續議事,當她不存在了。
顧櫻在船上其他地方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合适小野哥哥想要的鐵絲,最後又爬回了三層,趴在議事廳的門口,往裏面張望。
陸酩瞧見顧櫻比平時往他這裏偷看的次數要多,擡手止住了其他人的話,看向門口,問她:“你要幹什麽?”
顧櫻猶豫片刻,想起小野哥哥交代的,不準跟這個壞哥哥起沖突,又記起他給自己的九連環,雙手背在身後,最終不情不願地說:“我想要鐵絲。”
她揪起手上一直拿着的那一縷頭發,“要這麽細的。”
陸酩看着她的頭發,修長食指在桌案上漫不經心地輕敲了向下。
“給她找一根。”他對沈淩道,“要生鐵。”
沈淩一愣,低頭應道:“是。”
顧櫻攥着到手的鐵絲,一蹦一跳高高興興地跑回了房間。
牧野沒想到顧櫻還真給她找到了,拿起鐵絲,往金環的鎖孔裏插。
她剛一用力,啪嗒一聲脆響,鐵絲就斷在了鎖孔裏。
牧野皺皺眉,用手裏的鐵絲撥弄,卡在鎖孔裏的鐵絲和鎖孔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想拿都拿不出來,就算現在給她鑰匙,她也解不開鎖了。
牧野指尖揉着鐵絲,發現了不對勁,她手裏的這一根鐵絲似乎是生鐵,生鐵質脆,不及熟鐵那般有柔韌性。
“你這鐵絲是哪裏找來的?”
顧櫻眨眨眼,表情天真,脆生生道:“壞哥哥給我的。”
牧野:“……”
啪嗒一聲。
她氣得把手裏剩下的半根鐵絲掰斷了。
商船從懷河入海,沿海行了半月。
牧野知道他們到了海上,是發現船艙裏越來越晃蕩,沈淩送來的飯裏,海魚變多,新鮮的蔬菜變少了。
只有偶然靠岸時,才會補給果蔬。
牧野感受着從小窗裏吹來的海風,和果蔬裏帶有的地域特産,心中對船行進的路線猜出了一二。
回奉镛,走內陸的運河是最快的,但陸酩卻在不停迂回,牧野猜測,恐怕皇城之內,已經不由他說了算了,皇宮裏現在掌權的人,更不希望他活着回去。
這一日,船又靠了岸。
牧野聽見外面的侍衛走動頻繁,布防也出現了調動,牧野不再讓顧櫻出去玩。
午時,顧晚替她施針結束後,牧野提醒道:“近日盡量不要外出,鎖好房門。”
顧晚看見牧野嚴肅的神色,點點頭。
果然,牧野的猜測在當天夜裏就得到了映證。
兵刃相接的聲音令空氣振動。
牧野在黑暗裏睜開眼。
她坐起身,将熟睡的顧櫻單手抱住,左手握成拳,警惕地凝着黑暗。
在雜亂無章的聲音裏,牧野分辨出刀劍刺入骨肉的悶聲,血濺在門窗上的淅瀝聲。
顧櫻小小的眉頭忽然皺起,發出一聲輕喃,睡得不安穩。
牧野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戰鬥持續了半個時辰。
牧野并不慌張,她知道既然陸酩在白日裏有動作,一定是提前就得到了消息,這一場夜襲,應當在他的把握之內。
混戰後,船上陷入了極度的安靜。
屍體被拖在地上發出沙沙聲。
血腥味彌漫開來。
牧野知道一切結束了。
即使在那麽激烈的戰鬥裏,守在她門口的兩名侍衛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
牧野失望地躺回榻上,緩緩閉上眼。
商船重新在大海裏航行,這一次航行的時間格外久,一直沒有靠岸。
海裏的景況不佳,連日來波濤洶湧。
牧野開始暈船,吃了就吐,五天下來,胃裏什麽也沒有留下,吐出來的也只剩下酸水。
施針本就耗氣血,顧晚怕她的身體太虛,便停了施針,開了治暈船的藥劑。
牧野幾副湯藥喝下去仍并不見好轉。
第六日,牧野恹恹地躺在床上時,陸酩終于再次出現。
牧野更恨他了,覺得他是故意要挑她狼狽的時候,來看她的笑話。
顧櫻被沈淩帶了出去。
離開時,顧櫻十分不配合,對着沈淩拳打腳踢,把他黑色衣擺踢出一個個灰色的小腳印。
“我不走!我不走!”顧櫻哭喊着,像是一只極為難纏且有韌性的小貓,貓爪子甚至伸到了陸酩身上,抓住他的衣擺不放。
沈淩吓了一跳,趕緊一根一根掰開顧櫻的手指頭。
陸酩全程沒有去看顧櫻一眼,漆黑幽沉的眸子只落在牧野的身上。
終于,沈淩艱難地把顧櫻帶出了房間。
顧櫻走後,房間裏一片死寂。
牧野這一個月來,被困得磨平了些心性,在明知暫無反擊辦法的情況下,不願再和陸酩起沖突,白白消耗她自己的心力。
牧野問:“怎麽樣殿下才能放了臣?”
因為暈船吐多了的關系,她的嗓音喑啞,透着些病氣,顯得她在向陸酩示弱。
牧野的确是在示弱,以退為進,找到能夠回旋的餘地。
以陸酩現在的情況,困住她絕對不是一件對他有利的事情。
朝廷局勢不穩,他必須盡快回到奉镛,讓天下人知道他這個太子還活着,絕了二皇子想要取締他的心。
攘外必先安內,朝廷如此混亂時候,南方的戰況必定不容樂觀。
如今對于陸酩來說最好的一條路,便是等他坐鎮奉镛後,讓她領兵南下,盡快平亂。
牧野想得到的,陸酩不可能想不到。
明明她是陸酩可以好好争取到手裏的一柄劍,一枚棋子,偏偏他要把劍折斷了,把棋子緊緊攥在手裏,不肯放。
牧野想不明白,唯一想到的理由,讓她始終不願意相信,即使事實擺在她面前,即使她親身經歷了。
陸酩看向她,牧野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陽光,讓她的臉色顯得極為蒼白,也瘦了一些,她以君臣相稱,是在提醒他,不該做僭越他們之間君臣關系的事情。
她的言語退讓了,但眉眼裏的傲氣仍存在,蒼鳥的羽毛沒有折斷一根,到現在了,還想着要往外飛。
陸酩淡淡道:“等到你心甘情願待在孤的身邊。”
牧野的心往下沉了沉,回道:“臣自然是站在殿下這一邊的。”
陸酩凝着她的眼睛,半晌,開口道:“牧野,你又失憶了嗎,忘了那天我是怎麽提醒你的了,是還想再來一次?”
他要的可不是什麽友愛的君臣關系。
聞言,牧野的臉色唰得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