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牧野覺得好在她的力氣大, 不然實在難以扛着一個陸酩,還能躲開那幫死士的搜捕。
失去意識的陸酩沉得像是巨石,大冬天裏, 牧野的後背都濕了,分不清是汗, 還是陸酩身上的血。
所幸他們的運氣還算好, 在山林裏找到了一間無人的屋舍。
死士在屋舍裏的搜尋過,到處亂糟糟的,天翻地覆。
牧野将陸酩放在院子外乘涼的竹架上, 彎腰撿起滾落在地的竹簍。
她認出了竹簍編制的花紋, 和不久前被死士殺死的那位山民身上背的竹簍一致。
牧野斂眸,猜測出這屋舍的主人正是那一對亡命的夫妻。
她握緊拳,滿腔的憤怒無處發洩。
南方的濕氣重,木屋是兩層樓的結構, 一樓并不住人, 是廚房和吃飯的地方。
沿着樓梯往上, 二樓是一間不算寬敞的卧房。
卧房裏也被翻得亂七八糟,竹櫃裏的衣服零落。
牧野将陸酩艱難地背上了二樓, 把他放在床榻上。
木屋的後面就有一條小河。
牧野從河裏打來幹淨的水, 為陸酩擦身。
陸酩緊閉着雙眸, 唇色蒼白, 渾身衣物沒有一處幹淨的, 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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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牧野不喜除了玄衣以外的顏色, 尤其是白衣, 被血染上以後, 實在太過刺眼。
牧野解開陸酩的腰帶,開始脫他的衣裳, 從上至下。
上衣褪至腰間時,露出了他胸膛,肌肉勻稱精致,腹部有一道小手臂那麽長的刀疤,血肉模糊,肋骨依稀可見。
牧野沒想到他的傷重到這樣的程度,眼睫顫了顫,連忙将草藥一把一把往嘴裏塞,咀嚼搗爛,最後吐出來糊在他的傷口上。
這一路上,她沿途采了許多草藥,全是用于止血治傷的。
辨認這些草藥的方法,還是以前裴辭教她的。
戰場上的條件艱苦,裴辭怕她萬一出了什麽意外,而他不在,也能想辦法自救,一次次帶她進山,教她急救之法。
只不過牧野也沒有把握,就她這樣只學了半吊子的急救能力,能不能救回陸酩。
處理完他的傷後,牧野額角已經全是汗,手上沾滿了血跡和濃稠的綠色藥汁。
她盯着安安靜靜躺在榻上,好像死了一樣的陸酩,小聲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努努力,活下來啊。”
陸酩的眼皮微不可見地跳了一下。
雖說南方不像燕北那般極寒,但陰冷的天氣也足夠刺骨,尤其是山裏。
牧野不敢讓陸酩就那樣赤露的身體,怕他染上風寒,更不利恢複。
她從翻亂的竹櫃裏找出屋舍男主人的衣物,替陸酩更換。
牧野将他的外衣和裏衣盡數脫下,最後扯褲子時,她的動作頓了頓,盯着某處愣了愣。
半晌。
她才移開視線,繼續為陸酩穿上幹淨的衣物。
為他換好衣服後,牧野又給他蓋上被子,這才出了屋,關上門。
她下樓後,坐在竹架上,出神了許久。
臉上的表情困惑而不解,還帶着複雜的同情,摻雜一絲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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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料理完陸酩以後,并沒有閑着,在屋舍周圍不斷巡查,确保死士沒有再折返的跡象。
直到夜幕降臨,山林裏恢複了寧靜,死士沒有搜尋到想要的人,離開了山林,受驚的倦鳥歸巢。
牧野稍稍松了一口氣。
她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找到了被死士殺害的那對夫妻,尋了一處僻靜的位置,将他們埋在一起,好好地葬了。
牧野站在冢前,表情肅穆,鄭重地拱手作揖。
雖不能當面道謝,但她還是在心底表達了感激之情,感謝這對夫妻為他們提供了臨時的庇護所。
回到屋舍後,牧野不敢點燈,摸黑上了木屋二樓。
屋舍的主人大概過得清貧,牧野找遍了屋子,也沒有找到多餘的被褥,唯一的被子,現在蓋在陸酩身上。
好在她是習武之人,倒沒有那麽不抗凍,随便找了一張草席墊子,放在床邊的地上,席地而睡。
許是夜晚的濕氣太重,牧野頭疾又犯了,疼痛初起時,如螞蟻啃食般令人難耐,到最後,就是鋸子拉木頭般折磨。
牧野緊閉着眼,雙臂環抱住自己,沒有去拿止疼的藥劑。
她決定不再去吃裴辭的藥了。
牧野在想,難道是她失去記憶的這三年,讓裴辭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
顧晚說過,只要不吃這個藥,她的記憶就能慢慢恢複。
她想要一探究竟,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錯過了什麽。
三天過去,陸酩一直處于昏睡的狀态,偶爾發燒。
牧野替他擦身換藥,見他始終未醒,焦灼的情緒越來越強烈。
在這三天裏,死士又多次進山搜索。
牧野将屋舍外保持着被翻亂的樣子,躲過了幾次經過屋舍的死士。
每日夜裏,牧野的頭疼都要發作,格外難捱。
好在她還記得顧晚與她說過,有哪幾味藥是起止疼效果的。
牧野外出替陸酩采藥時,順手也采了能止疼的草藥,一半她自己用了,另一半嚼碎了給陸酩敷在傷口上。
夜裏,牧野的頭疼沒有前幾夜那麽難捱,伴随着隐約的頭疼,她漸漸睡去。
牧野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回到了醉生夢死的奉镛城。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內,歌舞升平,王公貴族們縱情于酒色之中。
陸酩一身錦衣華服,高高端坐在主位之上,在他身側的,是同樣穿着華麗宮裙的牧喬,妝容明媚,唇角勾出一抹得體的笑容。
從宴會開始,這一抹笑意就停留在那裏,像是泥塑石雕,擺出來做給別人看。
陸酩的表情淡漠,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把玩着白玉酒杯,對于周遭的觥籌交錯,并不在意。
直到一隊妖嬈舞姬扭動身姿,在大殿的中央起舞,他才緩緩擡起眼皮。
為首的舞姬美豔異常。
陸酩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沒有挪開。
牧野在夢裏作為旁觀者,意識還是自由的,她忍不住暗地裏罵陸酩,竟然當着牧喬的面,盯着舞姬看個不停。
伴樂越來越快,舞姬們的舞蹈動作也越來越快,柔軟的綢帶紛飛,迷離了看官們的眼。
就在這時,為首的舞姬忽然朝陸酩的方向飛去,手中的綢帶裏一柄匕首反射出微弱的寒光。
陸酩依然端坐,波瀾不驚。
只是轉瞬之間,另一道身影擋在他面前,舞姬的匕首紮進了牧喬的身體。
一滴血濺在陸酩的手背上,他平靜的眼底終于有了一絲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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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場景跳躍。
牧野甚至來不及湊近去看牧喬的傷勢,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另一處地方。
巍峨肅穆的太極殿內,承帝高高坐在龍椅之上,陸酩立于殿下。
承帝沉着臉:“朕既已經處置了秦王,将他軟禁在封地,況且他又未曾傷到你,你何必對他私下用刑?”
陸酩斂眸:“兒臣自是信服父皇的處置,沒有絲毫不偏不倚,又何故對兄弟用私刑?”
他話裏的意思順從,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承帝心裏清楚的很,除了陸酩,誰還能有這樣的本事,讓一個皇子消失得無聲無息。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秦王現在人在哪裏?”
陸酩淡淡道:“兒臣不知。”
承帝暴怒,将禦案上的硯臺狠狠砸到他的腳邊,硯臺碎裂,發出刺耳聲響。
“你以為朕不敢廢了你?!”
牧野看得心驚,倒是沒想到,承帝在這個時候,就已經透露出對陸酩不滿的意思了。
陸酩那麽聰明,應該知道隐藏鋒芒,不該讓承帝對他忌憚。
牧野轉頭想要去看陸酩是什麽反應,眼前卻再次模糊,她到了一處極為熟悉并厭惡的地方。
東宮。
寝殿裏,牧喬昏睡在榻上,烏黑的頭發披散,臉色蒼白。
陸酩站在一旁,看宮女喂藥給她。
宮女喂到她嘴邊的藥,全部悉數流了出來。
陸酩沒了耐心,讓宮女退下。
寝殿內空了下來。
陸酩端起藥碗,含了一口藥汁,緊接着,他俯身湊近牧喬,撬開她的唇齒,将藥一點一點渡了過去……
牧喬發出一聲微弱的呢喃。
在幽靜的環境裏,這一聲呢喃,顯得極為粘稠。
牧野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頰滾燙,渾身發麻,她的內心情緒複雜,難以言狀。
這一段夢實在詭異。
牧野搖搖頭,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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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天,死士沒有再進山。
牧野不确定他們是不是放棄了對這片山林的搜索,依然不敢在木屋外過多走動。
這四日,她只能依靠采集野果度日。
她自己還好說,随便怎麽湊活都行,但陸酩傷病在身,本就體弱,飲食再不跟上,牧野真怕他危在旦夕。
傍晚時,牧野确信死士不會再進山,她下了樓,在小廚房裏生起火,用廚房裏找到的稻米熬出稀粥。
她怕竈火冒出的煙升起,目标太大,只能小火慢慢熬,緊閉着廚房的門。
一碗粥熬了許久,煙熏黑了她的臉,嗓子眼裏也像是火燒般透着熱氣。
牧野端着熬好的稀粥回了二樓房間。
無論她怎麽樣去喂,陸酩就是喝不進粥。
乳白色的粥水從他唇角流出。
牧野用袖子擦了擦他的下巴,湯勺扔回碗裏,嘆出一口氣。
她盯着陸酩的臉。
這幾日,陸酩滴米未進,要是再這麽耗下去,她這段幾日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只能帶個屍體回去。
忽然,牧野想到了昨晚的夢。
夢裏,陸酩是那樣給牧喬喂藥的……
牧野在內心掙紮了許久,最後決定一咬牙,含了一口米湯在嘴裏。
反正都是男人,對個嘴也沒關系。
而且陸酩人還昏着,只要她自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雖然牧野是這麽想的,也做足了心理建設,但真到要做的時候,卻很難。
她凝着距離她極近的陸酩,鼻梁高挺,鴉羽似的眼睫蓋下,投射出一片陰翳,薄薄的唇失了血色,透出平日裏她見不到的虛弱感。
空氣裏那一股沉沉的檀香味變得格外清晰。
牧野的心神一陣恍惚,她屏住了呼吸,懸着身體,許久的僵持之後,閉上眼睛,覆蓋上了陸酩的唇瓣。
觸感柔軟微涼。
光覆蓋上去,米湯也還是流不進他緊閉的唇裏。
牧野頓了頓,猶豫片刻,伸出舌頭,往前頂了頂,頂開他的嘴唇和牙齒。
終于在唇齒之間開出了一條間隙,米湯順着這間隙一點點度進了陸酩的口中。
牧野擦掉她自己唇邊溢出的米湯,不知是不是米湯含在嘴裏太久,口腔裏全是淡淡的甜味。
陸酩的唇上也沾了潤澤的水漬,分不清是米湯還是牧野的口津……
但倒是比方才多了三分血色。
這種事情,做了一次,再做第二次的時候,牧野內心已經強大起來,面無表情,只把陸酩當作是她昔日戰友,不分彼此和你我。
畢竟真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只要能活下去,尿都得喝,誰還顧得上這些。
牧野又含了一口米湯,這次她更加熟練,很快就喂了進去。
就這樣一口接一口,她将碗裏的米湯悉數讓陸酩喝下。
唯有耳根泛起的紅,如炭火在燒,暴露了她故作淡定的外表下隐藏的情緒。
牧野看見碗裏只剩下最後一口米湯時,長舒一氣,總算快喂完了,她感覺嘴唇現在都是發麻發脹的。
她喝盡了米湯,俯身下去,貼緊了陸酩的唇。
忽然,陸酩的唇微啓,發出一聲輕哼,主動地侵入了牧野的領域。
“……”牧野的呼吸一滞,米湯嗆進了她的嗓子眼裏,激起劇烈的咳嗽。
陸酩閉着目,感受到唇邊的溫熱濡濕遠離了,眉心蹙起,低喃道:“牧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