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牧野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頭疼已經好了,如果不是摸到腰間多出一個藥瓶,她還以為昨夜見到裴辭是她疼出了幻覺。
先生總是有能力神出鬼沒, 救她于危難。
不過先生也真是夠狠心。
為了罰她,藥都不肯給她吃。
牧野是疼怕了, 雖然她一只手還被拷着, 仍單手摸出藥瓶,艱難地倒出一粒藥丸,生吃了下去。
圍獵隊伍歸程比去時要快得多, 日夜兼程, 十日便到了奉镛。
一至奉镛,牧野就被投進了刑部天牢。
朝堂之上,武臣們全都站了出來,替牧野開罪, 就連平日裏和這些武将不算對付的文臣, 也有不少人出來上奏說情。
承帝望着跪滿大殿的臣子, 臉色難看極了,揮袖徑直退朝, 沒有松口放了牧野的意思。
既然不能只憑一封書信證明牧野有罪, 但若僅憑臣子們悠悠衆口, 便認牧野無罪, 那皇家顏面何存?
不過這滿朝文武, 不懼皇家威嚴的, 未免多了些。
翌日。
一半的武将稱病告假, 另一半武将直接遞了請辭的折子。
承帝龍顏大怒, 直接摔了手裏的折子,下令把這些逆臣全都拉到午門打板子。
雖說武将皮糙肉厚, 但耐不住許多都年歲已高,又都是股肱之臣,曾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德高望重,午門打板子實在太難看。
Advertisement
所以這兩日一直未表明态度的陸酩終于站出來勸阻。
承帝方才怒極,稍稍冷靜下來後,也知道于禮也不能動這些老家夥們。
但對于牧野,承帝是起了殺心,若非這件事,他竟不知道朝中有那麽多人心向着牧野。
早朝散了,陸酩單獨留下未走。
承帝靠在龍椅裏,眯了眯眸子:“你也要來勸朕?”
陸酩不置可否。
承帝冷哼一聲:“不過一把刀,用過就該棄了。”
陸酩卻道:“外患未除,刀不能丢。”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陸酩也能想到做那麽一出局的會是哪一方。
如今尚有能力與霁朝抗衡的,只有近年日益壯大的阿拓勒,殷奴人的野心從來沒有滅過。
陸酩也忌憚着牧野,但他不蠢。
對方越是想要借皇家的手除掉牧野,他便偏不讓其如意。
“你想用他?”承帝高高端坐上位,狹長的眼眸盯着陸酩審視。
承帝忽然想到,若是圍獵遇襲之時,他真的遇難,他底下這個好兒子,用不着再熬到他死,就可以是名正言順的皇帝了。
陸酩對上他的視線,一下看清了承帝眼裏的猜疑。
承帝是真老了,疑心病越來越重,不光忌憚牧野,竟然連他也懷疑上了。
陸酩覺得可笑,難道承帝還以為他有許多日子可活嗎。
承帝常年服用長生丹,縱情聲色,身體早就日益虧空。
太醫在他面前不敢明言,但陸酩知道,皇帝活不過明年冬天了。
若是承帝去了,朝廷免不了一陣亂,殷奴人必定趁虛而入,到時候內憂外患,他可不想焦頭爛額,收拾爛攤子。
留着牧野,确實有用。
-
陸酩離開太極殿,看見了守在殿外等着的樂平。
樂平被內監攔着,只能踮起腳,探出腦袋張望,見了陸酩,喊道:“皇兄!”
陸酩眉心微蹙,走了過去。
“你來太極殿做什麽?”陸酩擡手屏退攔住樂平的左右內監。
樂平的眼睛裏滿是焦急,揪着手裏的帕子,問道:“皇兄,牧将軍什麽時候能被放出來啊?”
“天牢裏的環境是不是很差,刑部那些人會不會對牧将軍用刑?”樂平越想越擔心,松開手帕,下定決心,“不行!我也要去求父皇!”
承帝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有人來替牧野說情。
陸酩:“朝堂之上的事,你管不了,沒必要去讨父皇的罵。”
樂平:“那怎麽辦呀?皇兄你也認為圍獵遇刺和牧将軍有關嗎?”她才不相信牧野會做什麽謀逆叛國的事情。
樂平忿忿地說:“如果不是牧将軍為了去救什麽沈知薇,也不會擅離職守,那個沈知薇,怎麽那麽麻煩,天天需要人救。”
她忽然想到,看向皇兄,輕輕嘀咕道:“會不會是沈知薇和敵國串通……”
沒等她說完,陸酩沉聲一句:“陸安陽。”
樂平很少聽皇兄喊她的全名,她小小的身體打了個哆嗦,意識到是她說錯了話,低下了頭。
沈知薇很快便要嫁給皇兄,若她和通敵叛國扯上關系,牽連到的是皇兄。
宮裏人多嘴雜,樂平随口一言,都可能被當作有其事傳開來。
樂平看了看兩邊,宮女內監都在遠處,并沒有聽見她說了什麽,才放下心來。
她扯了扯陸酩的衣角,拖着軟軟綿綿的嗓音撒嬌:“皇兄,樂平說錯話了,你不要生氣。”
陸酩垂眸,望向不及他胸口高的樂平,穿着桃紅绫襖,彩繡錦裙曳地,面若春桃,透着女兒家的嬌憨。
他忽然想起,好像從來沒有聽過牧喬像是樂平這樣跟他撒嬌。
若是牧喬還在宮中,知道她的兄長出事,會是什麽反應,會不會變得像樂平這樣,乖順地求他。
陸酩的薄唇輕抿,想起牧喬,像是心裏紮了一根刺,不痛不癢,但就是紮在那裏,令人情緒不佳。
陸酩上午處理完公務,下午去了一趟刑部,他在刑部門口遇見了沈知薇。
沈知薇看見陸酩從馬車下來,腳步踟蹰,袖中的手指纏繞在一起。
只需要一眼,陸酩就知道沈知薇在刑部等他是為了什麽。
牧野倒是有能耐,讓樂平和沈知薇都圍着他轉。
沈知薇朝他微微拂身,還在猶豫,她也知道不該當他的面替其他男人求情。
不過陸酩并不在意,他緩緩收回視線,沒有去管沈知薇。
沈知薇望着陸酩的背影,緩緩跪了下去。
陸酩在刑部待了兩個時辰,除了牧野的案件,他還有其他案子的卷宗要看,多年以前的舊案,光是從成堆積灰的卷宗裏找出來就廢了許多時間。
等他從刑部出來時,沈知薇還跪在那裏,于沉沉暮色裏,她的身影朦胧。
-
一只純白色的海東青在覆蓋了白雪的廣闊草原上方翺翔,眼睛銳利而深沉,盤旋了兩圈之後,以極快的速度紮向大地,飛進了阿拓勒部落。
莫日極從海東青的鷹爪上取下竹制信筒,展開裏面的紙條,看完之後,擡腳踹向了一旁的那海,将他踹翻在地。
“蠢貨!”莫日極怒罵道,“誰準你擅自行動的?”
那海感覺五髒六腑都被他主子踹碎了,卻不敢爬起來,整個人跪在地上,額頭貼地。
信飄飄落到了他面前,那海大着膽子看了兩眼,心中疑惑,雖然他派人行刺失敗了,但牧野入獄,這不是好事嗎。
圍獵之行,莫日極見了霁朝的王公重臣,奉镛的山水确實養人,放眼整個奉镛,除了那個霁朝太子看着是個聰明人外,其餘的盡全是蠢貨。
他的确有意想要挑撥陸酩和牧野的關系,這兩人若是和睦,霁國不好打。
只是這麽明顯的挑撥,陸酩是個聰明人,又怎麽會看不出來,說不定反而更加看重牧野,就算他本來想動牧野的,也不動了。
莫日極瞧那海呆頭呆腦的模樣更來氣,連打草驚蛇的道理都懶得跟他解釋了。
他想踹那海的腦袋一腳,又怕踹完更蠢了,換了個位置,照着他的虎背補了一腳解氣。
-
牧野在刑部裏沒有吃什麽苦,甚至連提她審問和用刑也一概沒有,便被放了出來。
刑部尚書陳朗連續兩日都在朝堂之上替牧野說情,自然不會讓她在天牢受罪。
牧野聽說了早朝上的事情,為那幫替她說話的老家夥們而感動,前腳剛出牢,後腳就去了鄭國公府上拜謝。
武将集體請辭就是鄭國公帶的頭。
鄭國公王衷是當年随太祖皇帝征戰的武将裏唯一封了國公的異姓爵。
不過也有傳言這個爵位,是牧青山讓給王衷的,因為真要按論功行賞,牧青山當年的功勞遠比王衷要大。
牧野到了鄭國公府上,不想這一日正好是鄭國公的小孫女王湫的生辰。
她原本一刻也不想在奉镛待了,打算謝了王老頭就走,結果倒是被硬留了下來參加宴會。
王衷只有一個嫡子,兩個孫兒和一個孫女。
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這些武将,膝下兒女都不多,老頭們私下閑聊,都說是因為殺孽太多,作了業障,累及子孫。
王衷對這個唯一的小孫女寵得不像樣,生辰辦的規格快趕上皇家給公主辦生辰時的派頭了。
生辰宴時,男賓和女眷分在兩處設宴。
鄭國公指名要牧野坐在他下方的位置,絮絮叨叨把她好一頓數落。
“三年沒打仗,學的兵法全都吃到肚子裏,變成屎拉出去了?那麽明顯的調虎離山計,非要往裏跳,怎麽你就那麽想要英雄救美啊?”
鄭國公雖然襲了幾十年的爵位,但說話還是那麽粗俗直白。
牧野咽下嘴裏還在嚼的羊肉,吃出了一股膻味。
“這奉镛的羊肉,還是不如燕北的新鮮,等我回了燕北,親自獵一頭黑山羊給您送來。”
鄭國公瞪她一眼,對牧野的态度比對他那兩個孫子看起來要更随意親切。
“少跟我這裏轉移話題,我要吃自己去找老牧,用不着你小子獻殷勤。”
牧野連連點頭,老實得也跟孫子似的。
這事兒确實賴她,過了幾年安樂日子,想事情想的淺了。
牧野本來以為綁架沈知薇的人是沖着陸酩去的,沒成想,竟然一開始就是沖她來的。
酒宴進行到一半,從女眷宴會上傳來消息,說是有位姑娘突然昏倒了要請醫。
“哪家的姑娘?”鄭國公問。
前來禀告的丫鬟答:“程侍郎家的沈姑娘。”
沈太傅已經故去,沈知薇成了孤女,如今投奔了外祖母李氏,借住在程家。
沈知薇的兩個大伯在朝中為官,但官職都不大,平時多受沈家照拂。
鄭國公的小孫女最愛沈知薇的詩詞,盛情邀請她來赴宴。
只不過沈知薇一向不喜出席這些宴會,本不願來參加。
但請帖送到了程家,程二嬸娘想讓程家的姑娘跟着沈知薇一起參加鄭國公的宴會,露露臉,說不定有機會結識一些貴族公子。
若非沈知薇,程家是不夠資格參加這樣的宴會的,出于無奈,沈知薇只能同行。
鄭國公一聽是沈知薇,一是敬重沈太傅過去為人,二是同情沈知薇孤苦伶仃,又想起小孫女平日裏總在他耳邊念叨沈知薇,現在好不容易把人請來府上做客,可千萬別出了岔子。
他忙道:“快去請王太醫來看。”
半個時辰之後,王太醫看診結束,開了藥,來複命。
“姑娘是感染風寒,身子骨又弱,需要好好調養一番,不慎要緊。”
聞言,鄭國公若有所思,半晌,叫人給了王太醫賞錢,又請他留下吃宴。
牧野想起沈知薇那纖瘦的模樣,确實該好好養一養,回頭要是獵了黑山羊,也給她送一頭吧。
随即牧野又覺得還是算了,很快沈知薇就要嫁進皇宮,成了太子妃,要什麽有什麽,哪還看得上什麽黑山羊。
鄭國公朝牧野扔了一只筷子。
牧野回過神。
鄭國公勾勾手指,叫他湊近了。
牧野挪了挪位置,坐到了鄭國公身邊。
鄭國公沙啞低語:“我聽聞沈姑娘昨日在刑部跪了兩個時辰,這風寒怕就是因為這個染上的。”
沈知薇的舉動頗受朝中衆臣的賞識,說她有沈太傅的風骨,非一般女流之輩,若是沈太傅還在,想必也會死谏力保牧野。
“太子殿下昨日也去了刑部,卻只是由她跪着。”鄭國公無奈搖搖頭,“沈知薇若是男子,應當入仕不該入宮。”
別說正常人家的女子不該摻和政事,沈知薇既然是要入宮,更不該管前朝的事,惹太子殿下不悅。
牧野也沒想到陸酩竟然就那麽讓沈知薇跪着。
她還以為沈知薇和他是青梅竹馬,也許會不一樣,沒想到陸酩對誰都是這樣漠然無情。
牧野心想,若是換成牧喬跪在刑部替他求情,陸酩恐怕也一樣是無動于衷。
-
宴會舉行到一半,不知誰起的話茬,竟想要行酒令。
場上唯二兩個肚子裏沒墨水的就是鄭國公和牧野了。
鄭國公仗着年紀大地位高,自然是不用加入到行酒令當中,只看着他們玩便可。
但牧野可就不能不參加了,可以她的水準,行酒令裏保準一個屁都蹦不出來。
鄭國公看了牧野一眼,擺擺手,找了個理由,讓她滾了。
牧野如獲大赦。
鄭國公府實在太大,牧野沿着回廊繞了許久,結果卻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經過回廊轉角處,她遇見了沈知薇。
沈知薇站在一池枯萎的荷花池旁,盯池裏的枯枝敗葉發呆,聽見腳步聲,才回過神來。
她擡眸看見了走來的牧野,愣了愣,眉眼間的神情複雜,下意識朝牧野邁步,卻在中途停住。
牧野見她的臉色蒼白,病容明顯,想起鄭國公所說,心中愧疚。
因她的事情,不僅牽連了朝中衆臣,連沈知薇也為她如此。
牧野知道此時在鄭國公府內,人多眼雜,她不好跟沈知薇過多攀談,隔着三丈遠的距離出聲道:“多謝沈姑娘。”
沈知薇淺淺搖頭:“将軍不必在意。”
荷花池邊的樓閣之上,陸酩坐在窗邊,目光落在池邊的兩人身上。
陸酩不知道牧野謝她什麽。
出力授意文臣說情,又被承帝忌憚的是他,牧野倒是只知道感謝沈知薇。
今日陸酩前來國公府,是想請鄭國公推薦幾位将才。
承帝有一點說的沒錯,刀用過了就該丢,只是如今朝廷手裏好用的刀只有牧野一人,迫于形勢,他不得不保牧野。若是他手裏再多幾把刀,用舊的刀丢了便丢了。
與鄭國公談完正事,陸酩不願在宴會上出現,左右無事,便在國公府花園的觀景樓內閑坐,不想竟然讓他撞見了眼下這一幕。
牧野和沈知薇之間陷入沉默,也不便再言。
牧野轉身離開,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沈知薇的詢問:“将軍是不是要回燕北了?”
“嗯。”
“何時?”
“此時。”奉镛牧野是一刻待不下去。
“……”沈知薇的眼裏暗淡下去,又是一陣無言。
牧野察覺出她的低落,印象裏好像沈知薇就沒有高興的時候,眉間總是藏着愁容。
望着沈知薇,牧野又念及她的父兄均已不在,總是心生憐惜,卻不知能說些什麽安慰,只能道:“若是将來有機會,沈姑娘到了燕北,一定帶你好好玩玩。”
沈知薇凝着他,許久,輕輕問:“牧将軍可願帶我一起回燕北。”
牧野一怔,認真地望向沈知薇。
半晌。
她笑了笑:“走吧。”
幽靜的閣樓裏,陸酩忍不住也勾唇輕笑了,那笑意透着森森涼意。
牧野的膽子可真是夠大。
-
牧野和沈知薇消失在了回廊盡頭。
陸昭坐于陸酩的對面,摔了手裏的茶盞,不平道:“皇兄,這你能忍?牧野這小子找死!”
此次鄭國公府之行,陸酩帶了陸昭一起,想請鄭國公當陸昭的老師,教他兵法和用兵。
霁朝的老将都年事已高,年輕的将領經驗又不足,陸昭現在的年紀也不小了,日後也該擔當一份責任。
雖然所有皇子都有專門的老師教習,兵書也讀了不少,但是肯定比不上鄭國公這樣的大将名将。
陸酩餘光掃一眼地上狼藉的瓷片茶水,淡淡道:“鄭國公剛說你的就忘了?勿急勿躁。”
帶兵領君的将帥最忌情緒不穩定,很容易因為沖動而誤入敵方陷阱。
鄭國公本不想教陸昭,在他看來,這些錦衣玉食的皇子皇孫,沒有一個是中用的。
要是讓他們上戰場,反而會害千萬将士丢了性命。
若非陸酩親自登門,又帶了拜師禮,禮數極為周全,給足了鄭國公面子,令他不好駁了陸酩,才勉強答應教陸昭。
“這還怎麽能勿急勿躁!”陸昭不明白怎麽皇兄能如此淡定,難道就真讓牧野把沈知薇帶走了?
陸酩抿一口茶,半晌,才緩緩開口:“随她去。”
陸昭了解他皇兄的性子,除了手裏的權勢,其他的都并不在乎,冷漠到幾乎不近人情。
但皇兄無所謂,不代表他也跟着那麽幹看着。
牧野未免也太嚣張,前腳剛從天牢裏被放出來,後腳就來勾搭他皇兄的女人,簡直不把皇家放在眼裏!
-
牧野把沈知薇送到了程府門前。
沈知薇何等聰明,看着牧野的眼睛,便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牧野不可能将她帶去燕北,只不過是不想讓她提出那樣要求時難堪,才帶她走了一路。
若真去燕北,那樣既害了她,也害了牧野。
沈知薇不願讓牧野為難,斂下眸子:“将軍保重,一路順風。”
牧野不知再說些什麽好,只道了一句:“沈姑娘保重。”
沈知薇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轉身回府,走進那幽深的庭院。
牧野望向她的背影,心中輕嘆,女子的命運當真如浮萍般無所依。
牧野騎上疾風,打算趁着天色還未黑,去一趟東市,給阿翁和先生買些手信回去。
買手信的時候,牧野忽然想起她的白虎皮。
說好要給裴辭做披風的白虎皮,在圍獵隊伍遇襲時,不知道什麽時候丢失了,後來牧野又坐了一路牢車,沒有機會去找,等她想起來,就再找不到那白虎皮了。
不過牧野猜測,白虎皮大概是被十六皇子陸昭拿去了。
陸昭惦記着她那張白虎皮不是一天兩天,在圍場的時候,就天天派人來游說,想花大價錢買去。
只不過牧野沒證據,就算找上陸昭他也不會承認。
牧野在東市買了夜行衣,決定夜裏潛入睿王府,直接把白虎皮拿回來。
-
陸昭跟了牧野一路,看見她把沈知薇送回程府,又在東市買了夜行衣。
陸昭不知道牧野打的什麽主意,是想等月黑風高,再把沈知薇帶走?
牧野想得美!
陸昭轉了轉眼珠子,生出一計,決定要好好收拾牧野一頓。
牧野逛了東市一圈,買了些手信,要走時撞見了陸昭。
“這不是牧将軍嘛。”陸昭一身貴公子的打扮,腰間的碧色玉佩一看就是上等貨色,東市裏的小販都盯着他想要賺一筆。
“将軍買這麽多東西,是要回燕北了?”陸昭問。
牧野對于陸昭的印象就是一個纨绔公子,因着和太子的關系親近,成日裏做事不着調,肆意妄為。
她不願與陸昭多做攀談,只點頭,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陸昭:“将軍怎麽不多留幾日,在奉镛沒待多久便要走,怎麽是嫌奉镛不如燕北?”
牧野:“十六皇子玩笑了,只是家中阿翁年事已高,我想早些回去照顧。”
陸昭擡頭看了看天,“那也不急這一日兩日的,現在天色已晚,途中趕夜路恐不安全,不如再多留一夜,明日啓程也不遲。”
牧野默默地看他。
本來她就打算明日啓程,今晚是要去他府上拿白虎皮的。
陸昭湊近牧野,笑道:“牧将軍,本王在妙玉閣存了兩壇上好的九醞春酒,可否賞個臉面,同本王一起喝酒。”
九醞春酒産自毫州,向來只作為貢品進貢至皇家。
牧野早有耳聞,卻一直沒有機會喝。
她思忖片刻,正好借此機會,品一品九釀春酒,順便把陸昭放倒,再去他府上取走白虎皮。
夜色氤氲之時,牧野和陸昭來到妙玉閣。
只不過牧野沒想到,所謂妙玉閣,原來不是吃飯的酒樓,而是一家青樓。
奉镛人還真是愛附庸風雅,青樓便青樓,卻非得起一個那麽清雅的名字。
妙玉閣坐落在映月湖旁,樓閣張燈結彩,還有一艘華麗雙層的游船靠在樓邊。
陸昭是妙玉閣的常客,他雖年紀比陸酩要小許多,但風月之事倒是接觸的早,府上還有個小妾,就是他從妙玉閣裏擡進去的。
牧家領兵,向來軍紀嚴明,也不曾在軍中養什麽軍妓,幹幹淨淨。
不過牧野十五六歲的時候,受軍隊裏的将士撺掇,上過一趟青樓。
只是還沒等她邁進樓裏,摸到姑娘嬌嫩嫩的小白手,就被得了消息的裴辭帶回去。
自從腦袋受傷以後,牧野除了忘記這三年的事情,對于以前的事情,記憶也變得有些模糊。
她記不太清裴辭具體對她做了些什麽,總之印象裏是好一頓的罰,罰到她後來再也不敢進青樓。
加上牧野以前一門心思都撲在行軍打仗上了,以至于到現在,她對于男女之事不甚了解。
牧野站在岸邊,腳步遲疑,在猶豫要不要上這游船。
陸昭笑了笑,揶揄道:“怎麽牧将軍沒來過這些風月之地?”
被陸昭一激,牧野雙腳邁上了游船。
反正天高皇帝遠,她就算真進了青樓,先生也不會知道。
游船一層是半開放的宴廳,二層是兩個私密的廂房。
陸昭是妙玉閣的貴客,媽媽将最好的姑娘都送上了船。
船行至映月湖中央,莺歌燕舞不絕。
陸昭點了其中最美的一個姑娘,名叫柳茵茵,讓她好生伺候着牧野。
柳茵茵是妙玉閣的頭牌,彈得一手好琵琶,慣會察言觀色,聽聞陸昭稱呼牧野為牧将軍,很快便猜到眼前的人,正是那名震天下的牧野将軍。
柳茵茵悄悄打量起牧野,眼裏閃過一瞬的訝異。
她沒想到傳聞裏兇惡懾人的鬼面将軍,竟然不過是個翩翩少年,而且舉止那般随和。
她故意順着輕晃的船身崴了腳,牧野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甚至朝她笑了笑。
柳茵茵恍了神。
她見過許多男人,也見過許多種笑,很少有人的笑能讓她印象深刻。
除了太子殿下,便是牧野。
太子殿下來妙玉閣,從不碰閣裏的姑娘,只是與權貴們觥籌,就連笑,也像是映月湖的水那般,清泠泠,浸着寒意,又似湖水裏的月光,可望而不可即,一經驚擾便消失了。
而牧将軍的笑卻更像是春日裏的朝陽,透着和煦暖意,甚至令她懷疑,這樣清朗的人,當真是那個殺人如麻的鬼面将軍?
柳茵茵藏在水袖裏的手緊了緊,掌心裏滲出了細汗,微微浸透了包着藥粉的紙。
她順勢倒進了牧野的懷裏。
溫香軟玉,沒有男人會拒絕。
牧野的身形微微一頓,似是在遲疑,最後沒有推開她,但也沒有對她動手動腳,不過是自顧自地飲酒,也不要她斟酒喂酒。
烈酒入口,牧野眯了眯眸子,九醞春釀果然名不虛傳,夠辣,夠燒喉燒胃。
柳茵茵主動為牧野填了一盞酒。
牧野一飲而盡,嫌棄奉镛人喝酒也喝得小家子氣,小小的白玉盞,只裝下一口酒,連味道都嘗不出。
陸昭見牧野一杯一杯喝酒,也嫌棄燕北人民風蠻橫,這樣囫囵吞棗地喝,哪裏品得出酒的醇香和回味。
不知是這九醞春酒太烈還是什麽原因,向來酒量很好的牧野在喝了三四杯酒後,便覺得昏頭腦漲,醉意湧了上來,眼前也是一片模糊,舞娘和歌姬曼妙身姿和翩跹裙擺如彩墨,暈染成了一團。
耳畔傳來柳茵茵嬌軟的嗓音:“将軍醉了,我扶您上樓歇息。”
牧野想推開她,身上的力氣好像全都化進了那酒氣裏,溫香軟玉貼着她,将她扶上了樓。
柳茵茵将牧野帶到樓上的廂房裏,點了牡丹花钿的眉心微微蹙着,盯着睡得不算安穩的牧野看了許久,最後她輕輕咬唇,退出了房,将門帶上。
陸昭此時站在門外,揮揮手讓她退下。
柳茵茵注意到他身後還站着一個女人,濃妝豔抹,散發出一股劣質脂粉香。
那是妙玉閣前些日子趕出去的姑娘,因為染了那種病,不再能接客了。
陸昭瞥一眼緊閉的門,笑着對女人吩咐道:“好生伺候。”
柳茵茵垂下眼,水袖裏的雙手握緊,汗滲得更多了,邁着細碎的步子,匆匆離開。
她不過是任人驅使的奴隸,即使不願去做害人的事情,為了自保,也不得不做。
游船靠岸,陸昭站在碼頭,翹首以盼,終于把陸酩請了來。
陸酩的臉色不善,他生性潔癖,一向不喜這些風月之地,嫌其中的空氣都是污濁腌臜。
但有些時候,這些地方又是許多消息的流通處,那幫大臣們平日裏端着人模人樣,在姑娘面前,本性就全都露了出來,最好套話。
陸酩從不踏進妙玉閣的主樓,這游船便是專為他準備的,隔絕了過多的脂粉氣,今日陸昭登船,也是借了陸酩的名義。
陸昭興沖沖道:“皇兄,我帶你去看一出好戲。”
陸酩語氣微沉,情緒不佳:“最好是好戲。”
陸昭帶陸酩上了游船二樓,進到另一間空着的廂房裏,八仙桌上備了精致的點心酒水。
陸酩方坐下,便聽見隔壁傳來說話聲。
女人掐着細細的嗓子說:“将軍,奴家幫您寬衣。”
牧野覺得渾身上下都熱得慌,只想一個人待着,她拒絕:“不用,你出去。”
陸酩皺眉,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他看向陸昭,“你在做些什麽?”
陸昭嘿嘿一笑:“牧野膽子太大,竟然敢打沈姑娘的主意,我送了牧野一包合歡散,又特地找來一個染了花柳病的女人去伺候。等會兒我就把沈姑娘請來,讓她親眼看看,她看上的男人現在有多髒。”
陸酩眉心擰得更深,雖然他不是什麽正大光明之人,但陸昭這一出,實在過于下三濫了。
他剛想開口訓斥陸昭,隔壁又傳來了對話聲。
“你身上臭死了。”牧野聞到女人身上的脂粉香,覺得腦子更混沌了。
女人調笑問:“将軍不喜歡奴家的香,那喜歡誰的香?”
被她那麽一問,牧野睜開眼,凝着面前月白色的床帳,薄紗帳子清涼如月華,拂過她的鼻尖。
“太子身上的香好聞。”
雖然她跟陸酩結了仇怨,但陸酩身上的那一股沉香,的确是很好聞。
游船兩間廂房中間的牆做了特殊處理,牧野所在的廂房裏發出的聲音,在另一間廂房能夠被清晰的聽見,而陸酩所在廂房的聲音,隔壁則聽不見。
牧野的話一出,陸昭愣了。
怎麽牧野吃了合歡散,不想女人,竟然在想他的皇兄,還敢大言不慚說皇兄身上香?
陸酩的臉此時徹底黑了。
他站起身,大步邁出廂房。
隔壁廂房的門被突然踢開,裏頭的女人吓了一跳,回過頭來時,正對上陸酩一雙冷沉凜冽的眸子,瞬間吓得打了個寒顫。
“滾。”陸酩冷聲道。
女人被他逼人的威壓震懾,渾身顫抖,連滾帶爬下了床。
陸昭跟了過來,要走進廂房時,陸酩擡眸睨着他。
“你也一起滾。”
陸昭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廂房的門就被陸酩關上。
牧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又熱又渴,五髒六腑像是有一股火在燒,竄來竄去,她仿佛置身懸崖之中,不斷下墜。
她的意識飄忽,甚至沒有注意到廂房裏的那些動靜,躺在塌上,身體卷着被衾蠕動,卻又不得其法,難受但不知道為什麽難受。
陸酩走到床榻邊,居高臨下凝着床上的人。
牧野的外衣已經被方才的女人扯散,露出裏面白色中衣。
感覺到面前罩下一片陰影,牧野擡起頭,看見了陸酩那一張清俊的臉龐。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閉上眼又睜開,陸酩還站在原地。
牧野出聲惱道:“怎麽每次見到你都沒好事。”只是她的聲音嘶啞,一點氣勢也無。
陸酩覺得這事陸昭做的太難看,輕咳一聲,好意提醒道:“你中了合歡散,自己纾解一下就好了。”
“什麽纾解?”牧野迷茫地望着他,原本清朗的眸子裏含了霧氣,嘴唇泛着緋紅和濕潤,竟然透着一股撩人的意味。
陸酩看着這一張和牧喬極為相似的臉,心中升起奇異之感,他別過眼不再看。
直到過了半晌,他見牧野不行動,才問:“你不會?”
牧野的臉燒得通紅,她埋進被子裏,被子裏也早就被她蹭熱了,她的腦子糊塗,直接伸手去扯住陸酩錦衣的下擺,往臉上貼。
陸酩往後躲,沒躲掉,被她纏了上來。
牧野覺得陸酩身上無比的清涼,整個人又往上貼了貼。
陸酩臉上的表情嫌惡:“別摸錯地方了。”
說着,他扣住牧野往他身上摸的手。
陸酩微怔,倒是沒想到,牧野的手被他攏着的時候,竟被襯得那麽小,指節細得如芝蘭。
陸酩帶着牧野的手,一邊往下按,一邊嘲弄:“牧将軍原來那麽純情,連怎麽纾解都不懂?”
牧野早就意識不清,眼神迷離,怔怔地望着他。
忽然,她緊繃了一瞬,發出一聲輕吟。
陸酩的動作猛得頓住,漆黑瞳仁裏盡是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