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他的語氣裏透着一種慢條斯理的調調,像是細沙從指縫中緩緩流瀉而下,牽扯出幾分莫名的酥癢。
他說他更喜歡這樣的。
希克斯聽着這話,再看向這一幅肖想畫的時候,便也從這雙變成黑色眼睛裏,看到了一種無比契合的完美。
如墨一樣幽深的顏色,像廣袤浩瀚的黑夜。
深邃而危險。
在此之前,希克斯覺得如鎏金般奪目的雙眸已經足夠迷人。
然而換成黑眸之後,他才發現,沒有哪一種顏色能比黑色更适合畫中的青年。
黑眸、烏發、白膚,極致的黑與極致的白。
平添出一種別樣的、無法被複制的味道。
就好像本來就該是這樣。
謝利爾很滿意自己的改動,微微側回臉,看向希克斯:“這樣如何?”
他的眼底含着幾分笑,濃密纖長的眼睫在眼簾下方投出一片陰影,有那麽一瞬間,仿佛将原本的金瞳,都染成了如畫中人一樣的幽黑。
也是這個時候,希克斯才發現兩人的距離隔得很近。
近到對方的黑發都在細微的風中,與他的發絲隐隐勾纏到一起。
青年漂亮眣麗的容顏映進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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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克斯很清楚對方有着一張足以讓任何人驚豔的臉。
他很漂亮。
所以在回到蘑菇屋裏後,希克斯選擇遵從本心,将這個漂亮的青年畫下來。
即使小松鼠們竭力反對,他也想将這份沖擊力極強的美留存下來。就像他每次看到其他美好的事物,也會以畫的方式将它們一一記錄。
此刻,他從對方金色的瞳孔裏,非常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這已經超過了一個交談的正常距離。
屋內的燭燈在微風中輕輕晃閃,燭光與月光交融到一起,在青年的身上籠上一層明暗相間的幽光。
他現在最該做的,是禮貌的拉遠距離。
但是他并沒有動,而是在青年的注視下,輕輕點了點頭,說了三個字:“很契合。”
謝利爾一聽,唇角上揚的弧度又擴散幾分。
那必須很契合,因為黑發黑眸才是最真實的他,才是他本該有的樣子。
既然重生在這個充滿奇幻的異世界。
那他更要以最本真的模樣登神。
哪怕現在距離那最後的一步,還需要不少的時間。
但他作為魔鏡,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他走的每一步,都會離那個目标更近一些。
謝利爾心情很好的将畫筆交給希克斯,站直身體道:“你繼續吧。”
希克斯拿回畫筆。
被青年握過的筆杆,仿佛還殘留着一絲微涼的氣息。
希克斯擡眸,看向站在他旁邊打算等他畫完的青年:“你來應該是有事找我,我可以先……”
“先畫完吧,我不着急。”謝利爾打斷他。
“不是只剩一些小細節還沒處理嗎,應該花費不了多長時間。”
希克斯聞言,點了點頭:“好。”
希克斯一旦開始繪畫的時候,很快就能進入狀态,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在畫紙上。
無論周圍的環境多麽嘈雜,他都不會受到影響。
就像不久前,不管小松鼠如何抱怨,他都能淡然沉靜的繼續畫。
他的性格雖然似溪水一樣溫柔細膩,體貼有禮,大部分時候都很好說話,像澄澈的天空包容着周遭的所有,但是一旦決定下來的事,從不會再做任何改變。
此刻,當他開始下筆之後,視線集中到畫中的肖像上。
他控制力道,用沾染着黑墨的毫毛尖端,精準的描摹着畫中人的眼睫。
一筆一劃……
每一次的力度都用得很輕,像蜻蜓點水,細若游絲。
卻又格外細致。
無論是每一根睫毛的長短,還是整體的密度與卷翹度,又或者是自然光影下的陰影與色澤變化,都刻畫的極其傳神。
幾乎已經是到了一比一還原的程度。
謝利爾站在旁邊,看着這精細得可以說是分毫不差的睫毛,感嘆之餘,也多了幾分意味深長的調侃:“原來你把我的臉記得那麽清楚呀……”
希克斯的手微微一頓。
謝利爾瞥他一眼,繼續說道:“嗯,看得仔細,記得仔細,畫得……也很仔細。”
說到最後的時候,謝利爾的語氣裏已經帶上了幾分隐約的笑意。他略微拖長了尾音,放緩的嗓音,在這份夾雜着幾分促狹的誇贊裏,多了一種別樣的磁性。
恍然一聽,像是情人之間打趣的親昵。
希克斯嘴唇輕抿,眼中有波瀾掀起。
毫無疑問,此時,他的專注力已出現裂痕。
他分了心。
以至于接下來再重新調完色,開始細化唇部顏色的時候,下筆也重了些,将畫中人的雙唇塗成了像攪碎成汁的紅翎蘭,成了一種有些豔糜誘惑的紅。
畫完之後,看着這一抹秾豔的殷紅,希克斯自己也愣了一瞬。
他碧綠的眼睛盯着畫中人的雙唇,整個人難得顯出了一分呆怔感。
隐隐帶着一種自己都來沒反應過來的意味。
他眼睫微眨。
下一秒,就聽到身旁之人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哼笑。
謝利爾輕啧一聲,俯下身往前更仔細的看了一遍畫板上的這一幅肖像畫,然後不急不慢的說了一句:“我的唇色可不是這樣。”
話落,他偏頭看向希克斯,難得有些認真的說:“你看看,怎麽可能有你畫的那麽紅?”
也勿怪乎謝利爾要強調一下。
就這畫中人的唇色,好看是好看,但是在未幹的顏料下,太過瑩潤和糜豔了,膚色顯得更冷白,頭發也顯得更幽黑,乍眼一看,就像是一個剛吸食完精魂的泠泠豔鬼。
謝利爾可不覺得自己是這個樣子。
這麽想着,謝利爾盯着希克斯的眼睛,指了指的自己的唇:“照着這個色澤畫。”
因為謝利爾的動作,希克斯的目光不自覺的就停留到了他的唇瓣上。
厚度适中的雙唇,形狀十分漂亮,每一寸弧度都生得恰到好處。唇線的高度多一分顯得太柔美嬌嫩,少一分顯得太淩厲鋒銳。
希克斯盯着這個唇看了兩秒,在兩人之間這略顯狹窄的空氣裏……
看着這個幾乎近在咫尺的黑發青年,他似乎從對方的唇齒之間,聞到了一股隐隐的酒香。
那是松子酒殘留的香味。
混雜着另一種像是灰燼一樣的氣息,在此時此刻,于無聲之間,朝着他侵襲而來。
過了好片刻,希克斯才擡眸,與謝利爾的目光對視後,緩緩說道:“抱歉。”
話落之後,他的視線再次移到謝利爾的雙唇上。很淺淡的色澤,微粉,像浮雲中的晨曦,有一種很清透的自然。
确實不似他畫的那般嫣紅。
那樣的紅,或許只有喝完紅石榴酒,又或者是經受了熱烈的激吻,才會顯現。
想到這,希克斯收斂眉目。
他開始重新調整顏料的濃度,以奶白的顏料作為中和,柔化了原本的紅。
為了方便他下筆,直起身體的謝利爾,主動拉遠了些距離,将足夠的空間預留出來。
在希克斯刻畫其他細節的時候,謝利爾也沒繼續看他,而是将視線掃向四周。
在這個繪畫氣息濃郁的房間裏,無論是牆壁上,還是桌子上,又或者是地面的邊角處,都疊放了不少畫紙。
這些畫裏,有或巍峨壯麗、或秀眉清雅的景物,也有或強壯矯健或小巧靈敏的動物,還還有活潑可愛的少女,成熟英俊的精靈。
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美好的。
或充滿自然生機,或天真靈動。
從這些畫裏,就能感覺出來,下筆的畫者擁有着一顆柔軟細膩的心腸。
不過……
謝利爾的眸光微動,視線停留在角落處露出一個邊角的畫。
那一張畫是被壓在下面的,原本不該會露出來,只是因為那小紅毛和灰毛四兄弟,在離開的時候太過生氣,以至于小小的雙腳就跟開了風火輪一樣,哧溜溜的碎步過去,這才撞到了疊放的畫。
謝利爾走過去,抽出了這一幅畫。
畫上是一棵沒有枝葉的樹。
無論是樹幹還是樹枝丫,都是用彎彎扭扭的色塊組合而成。
在一衆充滿着綠意和鮮活生機的油畫中。
這一幅畫雖然都是用的色彩明亮的顏色,但是每個顏色撞擊到一起的時候,莫名就呈現出了一種并不怎麽陽光的灰調感。
這種灰調不仔細看,并不會看出什麽。
一旦細看之後,就能發現,隐匿在明快色彩下的灰面,其實透着幾分有些詭異的扭曲。
樹代表着美好的生命力,代表着青春、希望與守護。
而沒有樹葉的樹,即使用着明快的色彩,也無法掩蓋枯朽與凋零。
更不用說,這細看之下的灰調,就像深埋在地下的樹根,在陽光所照耀不到的地方,盤根錯節,晦澀、莫測、又不為人知。
謝利爾盯着這一副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聽到希克斯停筆的細微動靜,他才将視線從畫紙上收回,看向了畫出這幅畫的希克斯。
在四目相對間的這一剎那,謝利爾看到希克斯的眸子裏閃過了一點什麽,雖然轉瞬即逝,但還是被謝利爾捕捉到了。
那是一種與溫和純然一點也不沾邊的情緒。
在燭光朦胧的光照裏,顯得格外複雜。
希克斯站起身,走到謝利爾身邊。
因為見謝利爾看這一幅畫的時間有些久,所以他出聲問道:“你對這幅畫感興趣?”他似乎并不在意這一副不太協調的畫作被謝利爾看到。
謝利爾将畫放回原處:“不感興趣。”
希克斯愣了一瞬,顯然是沒想到謝利爾會給出否定的回答,并且回複得如此直白幹脆。
見他這一副微愕的模樣,謝利爾也不故弄玄虛,就着這個話題直接說道:“我感興趣的另有其他。”
希克斯問他:“是什麽?”
謝利爾微微一笑,指着希克斯:“你。”
希克斯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我?”
謝利爾的笑容越發燦爛:“準确來說,是你的血。”
希克斯眼睫動了動,短暫的沉默了。
像是在消化這前後突然的轉折。
幾秒後,他才開口:“你要我的血做什麽?”
謝利爾微微歪頭,不疾不徐的回道:“我說是用來突破自己,你信嗎?”
希克斯看向謝利爾,綠眸靜靜凝着謝利爾的金瞳,片刻後,他說道:“我信。”他的語氣靜雅沉然,溫柔的嗓音裏充滿着天然的安撫性與感染力。
對于希克斯的回答,謝利爾并不意外。
他繼續說道:“那你給我嗎?”
希克斯點了點頭:“如果這能幫助你的話。”
謝利爾又笑了。
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
真不愧是代表“善”的化身。
下一秒,他直接從另一個口袋裏摸出一抹精致的折疊水果刀。
“那我們現在就直接開始吧。”
謝利爾将這把小刀遞到希克斯面前。
謝利爾一開始就沒打算自己動手。
如果是他來用刀,以希克斯身上的那一層聖光對于外在危險的排斥力來說,可能謝利爾前一秒在希克斯身上劃出傷口,後一秒這傷口就直接愈合了。
在已知結果的情況下,謝利爾自然不可能再這麽做。他想驗證的,是如果由希克斯本人來動手,結果會不會有變化的可能。
希克斯看着謝利爾這迅速利落的遞刀動作。
再看着這把無比熟悉的水果刀,臉上的神色出現了明顯的停頓,
他嘴唇微抿,視線從水果刀移到了謝利爾的臉上。
謝利爾說道:“你沒看錯,這把小刀是我從小木屋的廚房順來的。”
希克斯接過小刀,陳述道:“這把水果刀我記得放得很隐蔽。”他綠眸裏浮現出一抹輕微的好奇:“你是怎麽找到的?”
謝利爾道:“放再隐蔽我都能找到。”
話落,謝利爾示意他可以開始了:“就劃手指就行。”只是測驗的話,用手指就足夠。
希克斯微微點了點頭:“好。”他語氣裏的平靜與溫雅始終不變,就好像接下來要做的,不是用刀主動劃破自己的手指給別人放血一樣。
謝利爾看着他。
希克斯并不猶豫,直接用這把小刀對着自己左手的食指,劃出了一道口子。
他用的力道不算重卻也絕對不輕。
然而劃出這一小刀之後,猩紅的血液才剛剛從傷口溢出,下一秒,傷口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
三秒之後,希克斯的食指平平整整,上面不見一絲刀痕。
就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錯覺。
謝利爾看着希克斯的手指,眼眸微垂,若有所思。
果然,即使這個時候,希克斯的心裏是自願獻出血液,并且一切都是由他本人動手。
但只要沒有獲得希克斯絕對的信任,那層聖光依舊會自動将接近之人判定為不懷好意者。
而被判定之人,就像是被打上了标記。
會被聖光排斥在外。
唯有得到希克斯全然的信任,他才會被聖光認定為安全的。
該說不說。
不愧為外挂似的聖光,更不愧最接近光明神本體的化身。
對比其他兩個化身,利森維恩不用多說,留過的血受過的傷,加起來的數量比這化身的年紀都大。
至于海裏的那位,因為性格太瘋再加上其他諸多因素的影響,也沒好到哪裏去。
也就只有這位化身,幾乎就沒收過傷。
這麽一想後,謝利爾的心情微妙了。
注意到謝利爾眼神中的細微變化,希克斯沒有說話,只是再一次用刀在手指上一劃。
這一次,他的力道明顯更重,更深。
然而即使如此,血液也只從傷口滲出了一點點,又再次愈合了。
希克斯面不改色的劃第三次。
而最後的結果,和前兩次相比,幾乎沒有什麽差別,被劃出的傷口依舊迅速愈合。
他接連嘗試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的力道大。
傷口的面積與厚度也一次比一次深。
然而在用刀一次又一次劃傷自己的時候,他的臉色依舊很平靜,燭光在他的鼻梁上拓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纖長的眼睫微微垂着,碧綠的眼眸像青草映在湖面的光影,周身的溫和之氣始終沒變。
就在他準備進行第四次嘗試的時候。
謝利爾伸出手,将手指放到希克斯拿刀的那只手腕上,阻止了希克斯的動作。
與此同時,小木屋二層的房間裏。
利森維恩躺在睡墊上,閉上眼睛卻始終無法進入淺眠。
他的腦海裏總是浮現出各種畫面。
一會兒是在一樓的餐桌前,那個銀發男人與他同時給謝利爾遞手帕的畫面。一會兒又浮現出在雪松林時,那個銀發男人誇謝利爾的笑容很好看的場景。
這些畫面不停在他的腦海裏回蕩,攪擾他的思緒,使得他根本無法徹底靜下心來。
他以往的冷靜與對外界一切的漠然,在涉及到謝利爾的時候,似乎總是那麽不堪一擊。
當他終于将這些紛擾的畫面,全部從腦海裏剔除的時候,又不可遏制的開始猜測謝利爾去找那個人的理由,去思考他們正在後方的那個蘑菇屋裏做些什麽。
此時距離謝利爾出去,已經過了一段時間。
他原以為對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結果直到現在,也都沒有回來的跡象。
利森維恩睜開眼,他坐起身,沒有去點燃燭燈,而是直接走到了窗戶前。
原本半掩的窗戶在晚風的吹動下,幾乎已經快合上,微弱的月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從這窗戶的縫隙中投射進來。
從這個位置,無法看到蘑菇屋那邊的情況。
這種未知讓利森維恩感到煩躁。
他薄唇緊繃,靜默半秒後,最終還是将窗戶打開,翻身而下,迅速前往木屋後方的蘑菇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