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下一秒,緊閉的休息室門被打開,一道高大挺俊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
與大廳裏過分嘈雜混亂的緊張氛圍相比,這道人影的氣息非常的平靜和沉然,進來的步履之間,甚至隐隐透着一種渾然天成的優雅。
他将門随手關上,動作很輕,弄出的聲音很小,這自然而然的行為,就像是一種從骨子裏養成的修養使然。
此時已經臨近九點,伯莎利頓的氣溫相比其他兩國,終年偏低,夜晚的霧更多,風也更涼。
外面的薄雲浮動,将夜色顯得很淺,月光顯得很淡。從最上方的通風口照射進來的光暈,只帶來點點微弱的照明。
謝利爾微微偏頭,看向這道把門關上之後就停在原處的人影。
黑暗中,謝利爾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身形輪廓,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知曉對方是誰。
察覺到謝利爾的視線,這道人影的目光,也準确無誤落到了謝利爾的身上。
謝利爾還保持着掌心撐着下颔的姿勢,他的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桌面,一邊輕輕摩挲着胖烏鴉翅膀上的羽毛,一邊對着這道人影漫不經心的開口:“是來跟我探讨哪國的酒更好喝嗎?”
聽到謝利爾這句話,對方輕輕笑了一聲,是很低沉的笑聲,像是歌劇院裏被緩緩奏響的大提琴:“只是想更了解你一點。”
謝利爾緩緩道:“我應該沒有值得布魯克先生了解的必要。”
對方語氣裏的笑意不減:“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布魯克不是嗎。”
這句話說完之後,他低聲念出一段照明術口訣,不過三秒的時間,一團像蠟燭徐徐燃燒的火焰,就浮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燃燒的星火驅散了休息室的黑暗。
橘色的光暈也照亮了他那張平凡至極的臉,以及那一雙與平凡一點也搭不上邊的翡翠綠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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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利爾擡起眼簾,并不意外的看着這個僞裝成成衣匠商的親王,金色的狐貍眼裏流轉着一抹輕淺散漫的興味。
而原本打算說什麽的阿諾德,卻在看到謝利爾的瞬間,微微怔愣了。
光影閃動,在謝利爾的墨發間落下一層朦胧的浮光。那一縷縷深黑的發絲,順着漂亮的側臉線條滑落至纏着繃帶的脖領,蜿蜒出一條條誘人的曲線。
他那過分秾豔的眉眼下,眼角與鼻梁之間的那一顆小痣綴在冷白勝雪的皮膚上,顯出了一種瑰麗多情的蠱惑。
此刻,他金色的虹膜裏浮有笑意,閑淡而慵懶。睫毛的陰影落在他的眼眸上,恍然間,仿佛将瞳孔的顏色,染成了如墨發一樣深邃的幽黑。
阿諾德薄唇微抿,他似乎理解了為何外面那些學生,會将自己的發絲染成黑色。
就像虔誠的信徒們敬仰着偉大的光明神,為了離心中的神更近一點,他們熱愛穿起一絲不染的純白衣袍。而那些學生,因為憧憬着這位神秘的老師,所以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喜歡。
在對方還戴着面具的時候,阿諾德有想過面具下的那張臉,定然十分優越。
而現在看來的話……
顯然已經不是用十分優越就能形容的了。
所有關于美的詞彙囊括到一起,或許只能用驚豔二字來概括。
伯莎利頓國的賽奧王後,毫無疑問是他見過最美的人,但那種美是一名優秀的女性所特有的魅力,野心勃勃,如肆意盛開的玫瑰。而這位黑發青年的美,淩駕于所有美麗之上,是一種模糊了性別界限的好看。
這種好看,幾乎沒有人能抵抗。
阿諾德靜靜地凝視着謝利爾:“有些過于出乎我的預料了。”過了片刻他才收回眼神,低笑着說道。
話落後,他走上前,将掌心的火焰覆蓋到牆上的燈芯上引燃,随即走到了桌對面。
謝利爾看着他這張布魯克的臉,語氣不鹹不淡:“這是打算繼續頂着別人的臉與我說話嗎?”
阿諾德聞言微微笑起來,“是我失禮了。”他說着,伸手撕下臉部的人皮面具,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看着謝利爾眼中并不意外的平靜神色,阿諾德唇角勾起的笑意越發濃厚,有些意味不明的說道:“我現在是不是該說一句,好久不見?”
謝利爾摩挲着胖烏鴉翅膀的手微微一頓。
他瞥了眼阿諾德這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嗤笑一聲,頗有幾分戲谑的糾正道:“或許你該說的是,初次見面。”
阿諾德點了點頭:“也對,畢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人形态的你,确實應該算是初次見面。”
“所以……”他将身體微微往前傾,雙手撐在桌面,用一種略帶銳利的眼神直視着桌對面的謝利爾:“你果然是魔鏡,對嗎。”說到最後,他低緩的語氣裏透着幾分輕微的愉悅。
雖然是用着疑問的字句,口吻卻是篤定的。
謝利爾挑了挑眉:“需要我為猜中我身份的你頒一個獎勵嗎?”
阿諾德眼眸微彎,他凝視着謝利爾的漂亮的金色雙眸,眼角因為笑意而略微顯出的細紋,為他深邃俊挺的臉上增加了一種成熟優雅的韻味。
他順着謝利爾的話緩緩說道:“那就一個曲奇餅可以嗎?”他的嗓音裏透着一種趣意,笑語之間更是隐有一種深情似切的溫柔。
大多數時候,這位亞裏蘭國的親王就像一頭斯文儒雅的獅子。
他身處高位,面對弱小時,會習慣性給予一定的縱容。
但這份縱容裏,是一種随時能将對方化成灰燼的輕淺。一旦狠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拂開一抹塵沙一樣随意。
謝利爾将放着曲奇餅的白瓷圓盤,往阿諾德那邊推了幾寸:“你随意。”
阿諾德看了一眼被謝利爾推過來的圓盤,輕輕搖了搖頭:“這裏沒有我喜歡的口味,”他擡起眼簾,濃密的眼睫傾瀉下無數的思緒:“看來你并不是很歡迎我進來。”
謝利爾:“歡不歡迎,你都進來了不是嗎?”
阿諾德定定地看了謝利爾兩秒,随後重新站直身體,“賽奧王後可真是下了一盤好棋。”他近乎嘆息般說道,語氣裏夾雜着幾分遺憾與可惜。
他比賽奧王後更早接觸魔鏡,論起相識的時間,也遠遠更久。但是如果不是這一次的加西亞大舞會,他甚至不知道原來知曉世間所有事的魔鏡,也可以幻化成人的形态,也可以與旁人毫無阻隔的交流。
他原本的計劃是在這場混亂的大舞會上,從利森維恩身上搶回魔鏡。而他部署的劍士們這個時候也已經開展了行動。
一直以來他的目标都很明确。
他需要魔鏡全知的能力為他解答疑惑,以協助他對亞裏蘭國權勢範圍的擴大與控制。他以為隸屬于黑暗力量的魔鏡,并不存在着與人一樣情緒的變化和情感認知。
然而此刻坐在他對面的黑發青年,打破了他從前對于魔鏡的固有認知。
他并不想去思考魔鏡在自己手裏的時候,為何沒有以現在這種形态現身,因為任何嫉妒或者是不平的情緒,都會幹擾他的判斷,擾亂他一貫平靜的思維。
事實上,在進來這間休息室之前,阿諾德對于魔鏡人形體的身份,還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隸屬于黑暗力量的魔物能化成人形,這樣的猜測實在太過大膽,也太匪夷所思。畢竟在此之前,并沒有出現過任何類似的先例。
但是或許是出于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或許是出于心中的某種直覺,他選擇堅定了這一猜測。并且以這一猜測是事實為判定基礎,開始反向推論,将打探來的消息與一些蛛絲馬跡串聯起來。
最後得出的結果,黑發占星術士的身份是魔鏡人形體的可能性占了八成。
而等他進來後,當他看清對方的面容時,心底剩下的那兩成遲疑,也徹底消散了。
那種蠱惑人心的姝色,和魔鏡帶來的誘惑力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魔鏡體能勾起人的欲念與野心,魔鏡的人形體同樣如此。
這樣契合的吸引力,能讓人心尖發顫,甚至陷入一種興奮的情緒中。除了魔鏡,阿諾德想不出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他薄唇微動,語氣裏再一次流露出了幾分遺憾:“看來今晚我無法将你帶回亞裏蘭國了。”
如果魔鏡只是魔鏡,沒有人形體,沒有人的思維與情緒,這一切尚且存有可能。
但是現在,魔鏡已經不只是魔鏡了。
這其中的不定因素實在太多。
在這場大舞會的開場,賽奧王後如此隆重的将眼前這個青年帶到所有人的視線裏,以這種方式制造了自身與魔鏡的羁絆。
而魔鏡……
阿諾德的眼眸微閃,看向眼前這個黑發青年的眼神裏,也浮現着微微的晦澀。
而魔鏡,也默許了這份羁絆。
這對于在舞會開始後,才知道魔鏡身份的他來說,實在是一個相當糟糕的消息。
這意味着他需要重新制定計劃,而之前為今夜能搶奪魔鏡所部署下去的棋子,也幾乎全部作廢。
阿諾德再次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他看着這場變數的中心,碧綠的眼瞳深深凝視着謝利爾,眸底深處閃過一抹細碎又複雜的幽光:“還真是讓我有點羨慕賽奧王後了。”他緩緩說道。
如果當初魔鏡沒有從他手中意外流失,一切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如今,或許從明日開始,提到謝利爾,便會有人提到賽奧王後。即使那些人并不知曉面前這個黑發青年的真實身份。
謝利爾眉梢微揚,對此不置可否。
阿諾德又道:“我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向你尋求解惑的場景。”
那個時候,尋到魔鏡的他,也是在這麽一個狹窄的房間裏,也是在這麽一個月光淡弱的夜色中,問出了刺殺自己的兄長再取而代之的可能性有多大。
因為對方的回答,力求百分之百成功登位的他,放棄原定的計劃,暫時暫停了逆反奪權的心思,決定繼續蟄伏。
而後來發生的事,也證明了魔鏡确實如傳言那樣全知,同時也證明了他暫停奪權的決策足夠正确。
只是很可惜的是,他還沒有等到問魔鏡下一個問題,魔鏡就意外遺失。
盛怒之下,他将那些看管魔鏡的改造劍士全部處死,他一直以為是這些劍士看管不嚴,才會造成魔鏡的丢失。
現在看來……
阿諾德看向對面這個黑發青年。
說不定當初,就是魔鏡自己有意為之。
這麽一對比,被魔鏡默許制造羁絆的賽奧王後,會讓他産生羨慕,也在正常不過。
想到這,阿諾德再一次往前傾身,他單手撐着平滑的桌面,将臉湊向了謝利爾,直到兩人的臉只有一個巴掌距離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看着幾乎近在咫尺的黑發青年,阿諾德的眼中盛着一絲自然流露的柔情。他用那平日裏頌贊着風、頌贊着雨,頌贊着光明神的聲音,對着謝利爾徐徐低語……
将自己的欲望明晃晃的展現出來……
“陽光,薄霧,煙雲,在這片廣闊自由的土地上,我是虛僞的政客,我想登上權利王座的巅峰,親愛的魔鏡呀,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得到你的偏愛?”
在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他朝着謝利爾伸出手,骨節修長的手指上,那一塊與他眼睛一樣碧綠的翡翠扳指,在燭火的照耀下泛出幽明的光澤。
他想用指尖觸摸謝利爾垂落在頸側的那幾縷發絲,只是還未觸碰到,謝利爾就站了起身。
而随着謝利爾站起來的動作,兩人的視角也發生了對調,當阿諾德擡眸看向他的時候,就成了一種仰視。
對于一個習慣于高位的掌權者來說,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無形的挑釁,是需要被絕對避免的情況。
但是此時此刻,或許是因為對方魔鏡的特殊身份,又或許是因為這張臉确實是有被仰視的價值,所以阿諾德并沒有産生一絲不悅。
他願意給予對方足夠的縱容。
他看着這個由魔鏡化成的青年,等待着對方的回應。
要怎樣才能得到魔鏡的偏愛呢?
他實在太好奇了。
謝利爾垂眼看向阿諾德,他透過對方這張儒雅的皮相看到了內裏的瘋狂。
他看着阿諾德這期待得到他回答的眼神,對于這種極度自我主義,從骨子裏覺得自己對旁人的縱容是一種仁慈的施舍之人,謝利爾笑了笑。
下一秒,他伸手抓住了阿諾德發頂,将臉逼近他,用一種非常輕蔑的、又帶着幾分憐憫的語氣,盯着他的眼睛緩緩給出了回答……
“做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