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謝利爾的聲音不疾不徐,語調依舊是一種漫不經心的閑散,悅耳磁性的聲線在這靜谧無聲的夜色裏,無比清晰的傳到了蓋伊的耳中。
蓋伊嘴唇緊抿,在對方點出他名字的這一瞬間,慌亂,震驚,詫異等等情緒接踵而來。
對方如此确切的喊出他的名字,又如此輕易的将他制伏,也不知道剛剛踢向他膝蓋的那一腳使了什麽訣竅,竟讓他雙腳發軟,直到現在都提不起勁。
這個時候,如果蓋伊再把這位占星術士與學院裏那些沒有一點武力值的占星神術們相比,那才真的是愚不可及。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這個站在他面前的黑發占星術士。
是叫謝利爾,他将對方的名字記得很清晰。
光線的緣故,蓋伊看不清謝利爾的模樣,只能看到對方臉上那面具的大致輪廓。
此刻,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這樣的高度差,使得謝利爾身上的陰影完全傾瀉下來,那種清冷的、有些像荒蕪灰燼的氣息籠罩到蓋伊的身上,于無形之中帶來了一種隐約的壓迫。
大晚上爬窗幹壞事被正主發現,并且還被對方瞬間牽制。這種尴尬的情況,即便是平時沒什麽所謂的蓋伊,此刻也覺得無比窘迫。
如果時間倒退,他絕對不會在維爾讓他也參加抽簽的時候選擇默許。
現在這種情況,實在是相當糟糕。
蓋伊第一次如此切身實意的感受到什麽叫做丢人。
他甚至都不敢亂動。
感覺到對方的視線還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蓋伊攥緊手拳,臉部發燙得越發厲害,被羞惱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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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利爾察覺到蓋伊的情緒變化,饒有興味的說道:“看來你還知道什麽叫做丢人現眼。”
蓋伊垂下眼,雖然心裏知道是這麽回事,但是嘴上還是不服輸:“你想怎樣?”他有些倔強的開口,少年的自尊心讓蓋伊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願意服軟。
謝利爾慢條斯理的說道:“雖然我不讨厭學生為尋求心中的答案而積極探索,但是以抽簽的形式決定誰來爬窗,把無辜可愛的老師也牽扯進來,這就不太乖巧了。”
聽到謝利爾三言兩語就前因後果說出來,蓋伊既意外又不意外,“你果然是什麽都知道。”
知道下課後,神眷者們因為太過好奇他的長相而産生了激烈的辯論,也知道他們決定用抽簽的方式确定誰來爬窗夜探,甚至還知道最後抽中的人是他蓋伊。
也只有這樣才說得通,他為什麽能如此湊巧就将他逮住,還準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因為提前知道,所以早有準備。
而他自以為的悄無聲息,不過都是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蓋伊很氣,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愚弄了。
第二反應就是更覺自己丢人。
他試着換一個角度,如果自己是謝利爾,他這一番深夜爬窗的行為簡直就像一個跳梁小醜。
該死的!
這難道就是屬于占星術士的強大?
蓋伊第一次對自己曾經對占星神術學的不屑産生了質疑。
短短的幾秒時間裏,蓋伊一下腦補了很多,臉上的表情也是變了又變。
這精彩紛呈的神色變化看得謝利爾直樂呵。
這小年輕雖然是下一任伯莎利頓國大主教的繼承人,但是性子并不穩重成熟,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不服輸、更不願順從管教的傲慢。
有些刺,不過沒什麽心眼。
平時都被追捧着,不懂的掩蓋情緒,生氣就是生氣,高興就是高興,是很典型的直來直往的性格。
相比之下,和他一起的那個叫維爾的少年反而更多彎彎繞繞一些,就跟其兄長艾諾文公爵一樣,表面看着溫柔和善,心思卻很多。
不過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客觀來講,都有其可取之處。在謝利爾眼中,也談不上誰更好誰更差。
謝利爾看向蓋伊:“作為學生,大晚上爬老師的窗戶,總該要受一點懲罰。”
蓋伊瞬間警覺起來:“你想幹什麽!”說話間他立刻将雙腿往後收了收,顯然是還忌憚着謝利爾那一只離他的下半身只有幾毫米距離的腳。
注意到他這動作,謝利爾輕輕笑了笑。
他的笑聲不大,帶着幾分随性和輕淺,好聽是好聽,落到蓋伊的耳中,卻讓他更惱羞成怒了:“你笑什麽!”
他現在就像一頭關在籠子裏被點燃火氣的小豹子,稍有一點動靜,就開始龇着牙虛張聲勢的攻擊,借此來掩蓋自己內心的慌張無措。
謝利爾沒說話,只是收回了腳。
蓋伊見狀,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謝利爾接下來的動作就讓他緊繃了身體。
謝利爾在他面前蹲下身,面具下金色的眼眸注視着蓋伊。
兩人的距離拉近之後,借着微弱的月光,謝利爾臉上的面具在蓋伊的眼中,也變得更清晰了一些。
蓋伊的嘴唇翕動:“你……”
他才剛一開口,喉嚨處就再一次被尖刀抵住了。冰冷的觸感貼着他頸間的皮膚,蓋伊的瞳孔瑟縮了一下。
雖然他潛意識裏知道謝利爾應該不會真對他動手,但是這一剎那間,還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絲慌亂。
謝利爾笑了笑:“別害怕,我可是老師,怎麽可能會對親愛的學生動粗。”
說着,謝利爾就将手中的小刀挪開了幾寸。
蓋伊身體緊繃,看着他故作鎮定的問:“你說的懲罰是什麽意思?”
謝利爾:“就字面意思呀。”他語氣輕快,與蓋伊此刻的狀态形成一種非常鮮明的對比:“你太緊張了。”
他甚至開始溫柔的寬慰道:“放輕松。”
蓋伊:“……”這話等你把手中的刀徹底放下或許會更有說服力!
謝利爾微微眨了眨眼,像是知道蓋伊在想什麽一樣:“但這只是一把削水果的刀诶。”
說到這,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謝利爾擡起另一只手,朝着蓋伊的側臉伸去。
蓋伊呼吸一促,下意識閉上眼睛。
他以為謝利爾要對自己做什麽,結果只感覺臉頰被對方的衣袖輕輕擦過,細微的觸感像被一片羽毛掃了一下。
這種似有若無的感覺讓蓋伊眼睫微顫。
他還沒思考更多,下一秒,咔嚓一聲,是燈被打開的聲音。
意識到似乎是自己反應過度了,蓋伊立刻睜開眼,入目的就是謝利爾那雙含笑的金色眼眸。
房間裏暖橘色的光線将謝利爾的面具蒙上了一層朦胧的色彩,但是他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卻清晰分明。
這樣平視的高度,蓋伊甚至能非常清楚的看到那根根分明的眼睫,很纖長,微卷,傾瀉着一輪深邃的陰影。
相比起幾個小時之前在教室的時候,此刻這樣的距離,讓他更直觀也更深刻的看清了對方的瞳孔。
是鎏金一樣的色澤,像太陽映在海底,形成了不可琢磨的漩渦,雖然眼裏含着笑意,卻有一種神秘莫測的距離感。
他好像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能看透。
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你無處遁形,而他從容自若。
蓋伊嘴唇抿了抿,眼神微錯,在自己的心跳變得不正常之前,先一步避開了與對方的四目相對。
謝利爾眉梢微挑:“現在我們來繼續剛才的懲罰話題。”
他這話一開口,蓋伊身體一怔,又開始緊張起來。
他不知道謝利爾要對他做什麽懲罰,而這種未知無疑是加大了他心裏的慌亂。但是很詭異的是,在慌亂之餘,他的心裏又産生了一絲隐秘的興奮感。
意識到這可能是一種追求刺激的興奮感之後,蓋伊臉色一黑,有那麽一瞬間陷入了自我懷疑,難不成他還是一個受虐狂?
不對不對!
蓋伊眉頭緊皺,在心裏狠狠唾棄了自己。
而這時,謝利爾已經用刀尖輕輕挑起蓋伊臉側的一縷發絲。
他緩緩說道:“把頭發染黑吧。”
“什麽?”蓋伊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睜大眼睛看着謝利爾,這楞楞的樣子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傻氣。
謝利爾回想蓋伊與維爾那段關于染頭發的對話。
當時蓋伊是怎麽說來着……
嗯,說得是不做那種愚蠢至極的事。
愚蠢至極呀。
那個時候應該很多人聽到他這麽說吧。
想到這,謝利爾看着蓋伊,惡趣味滿滿的又重複了一遍:“把頭發染成黑色,就明天。”
蓋伊不服氣:“憑什麽聽你的?”
謝利爾也不惱,只是手腕略微一動,下一秒一道陰影晃過,一截頭發就從蓋伊的臉側掉落。
蓋伊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
謝利爾唇角微揚:“不同意的話,我現在就把你的頭發全部削掉。”
蓋伊被謝利爾這番言語和動作給驚了,脫口就道:“哪有你這樣的老師!”
謝利爾樂了:“都有你們這種學生了,怎麽就不可能有我這樣的老師?”
說話間,謝利爾的手又是一動,速度快得讓蓋伊根本無法捕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是一截頭發被削掉。
蓋伊這下是真慌了,他可以流血受傷,但是不接受頭發被削光!
于是在謝利爾第三次行動之前,蓋伊一把捂住頭發,先一步說道:“染!”他表情憤憤的看着謝利爾:“我染!”
染成黑色也總比被削成禿頂好!
蓋伊長這麽大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偏偏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真要追溯到對錯,還是他不占理。
事實上,他一開始以為對方說的懲罰會是打他一頓給他教訓,又或者是在上課的時候故意刁難他,反正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實在沒想到竟然是讓他去染頭發。
如果是決鬥似的對打還好,畢竟學院從不避諱神眷者之間進行神術對決。結果對方偏偏給出這樣一個懲罰,這弄得蓋伊不上不下的,又氣又窘迫還有些莫名的委屈。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反抗,只是他的雙腿現在都還提不起氣力,而且就沖對方剛才那速度,就已經足夠讓蓋伊意識到他們雙方的差距。
對方顯然不是一位柔弱的占星術士。
蓋伊不想拿自己會被削成禿頭的風險去賭。
這一次他認栽!
認清現實的蓋伊在謝利爾的目光下,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染就行了。”
謝利爾滿意了,看向蓋伊的眼神也變得慈愛了一些,他伸出手,像摸小豹子一樣輕輕摸了一下蓋伊額頂的頭發:“乖孩子。”
蓋伊先是錯愕,很快反應過來後,像是受到劇烈的驚訝一樣,臉瞬間爆紅:“你……你……你……”他指着謝利爾“你”了個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幅受到巨大沖擊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平日裏難馴桀骜,反而像一只炸毛的呆狗。
謝利爾被愉悅到了,心情很好的他果斷又上手摸了一把。最後收回手的時候,還順勢捏了一下蓋伊的臉。
嗯,沒什麽肉,手感一般。
跟評價豬肉似的,謝利爾在心裏如是評價道。
而蓋伊,蓋伊現在已經直接傻眼了。
他不可置信的眨眼,腦子裏陷入一片空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似的,用手捂住被謝利爾捏過的臉:“你這人,你這人怎麽……”
他似乎是想要找一個形容,只是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個最貼切合适的。
而這時,謝利爾已經站起身,走到了桌前。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蘋果,又重新走到蓋伊面前,然後将蘋果連同手裏的刀一起放到蓋伊的手中。
蓋伊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蘋果和刀,又擡頭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謝利爾,過了好幾秒,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說道:“別告訴我說是那個意思。”
謝利爾點頭:“是那個意思,你沒想錯。”
說完這話,謝利爾又不急不慢的補充了一句:“你來之前我是想着削蘋果吃,因為要等你來,這事就暫停了。”
蓋伊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你就讓我來削?”
謝利爾反問:“有什麽問題嗎?”
蓋伊拿着蘋果和刀的手都在抖,被謝利爾這理所當然的口吻給氣到的。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讓他做這種該是家仆侍女才幹的活!
這下他心底的那一股火氣,已經徹底蓋住了剛才因為謝利爾的動作而紊亂的心緒。
而謝利爾只看了他一眼,就繼續說:“我記得你匕首玩得很厲害,那用刀應該也不差。”
聽到謝利爾這類似于誇贊的話,蓋伊心裏的怒火“撲”得一下,突然就滅了。沒來由的,他還産生了一絲隐秘的喜悅:“這也是你占蔔出來的?”
謝利爾語氣意味不明:“可以這麽說。”這種級別很平常的信息,即使他不适用全知的能力,只靠星象占蔔也可以算出來,無非就是會麻煩一點,多一道占蔔的程序。
蓋伊的唇角勾了一下。
謝利爾看了看蓋伊手中的蘋果:“削好看一點。”
蓋伊輕啧一聲,倒也沒出聲反駁。
不過在動手前,他想要站起來,結果發現雙腳還是提不起力氣,後膝蓋也依舊是麻麻的。
謝利爾掀起眼皮看着他:“就坐在那削。”
蓋伊聞言,又嘗試了兩次,發現确實無果之後,只好就着現在這種坐在地上的姿勢,開始用刀削起蘋果。
而謝利爾,則是走到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等着蓋伊削蘋果。
兩人一個安靜的削,一個安靜的等,一時之間,房間裏充斥着一種非常詭異的沉靜。
蓋伊擡眸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謝利爾。不知是不是因為兩人的距離拉遠了,蓋伊發現當他坐在那裏不說話的時候,頂上的燈光落到他的身上,明明是非常暖色的、溫暖的顏色,他的氣質卻并不見幾分溫度。
詭谲的面具勾勒着他的輪廓,他身上那種于無形中散發出來的距離感,也再一次變得分明而清晰。
就好像前幾秒還因為惡趣味而逗弄旁人的人不是他一樣。
蓋伊看着看着,手中的動作就慢了下來。
不知為何,他的心底有一種微妙的不平衡感。
謝利爾察覺到蓋伊的停頓,微微側頭朝他看去,打趣道:“怎麽慢下來了,這可不行哦。”
這一開口,那種将人隔絕在外的冷漠又似乎驀然消散了。
蓋伊嘴唇微抿,收回視線加快了速度。
而他将思緒從謝利爾身上收回後,關注點又放在了自己身上。
蓋伊實在想不明白事情怎麽就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的本意是完成抽簽任務,在對方睡覺的時候看到對方面具下的真容。
結果臉沒有看到,他自己還栽了個大坑。
不僅為了避免被削成禿頭的風險,明天一早就要去染發,此刻還跟個癡傻者一樣,坐在地上給對方削蘋果。
更離譜的是,除了當事人之外,還有一只黑得像煤炭一樣的胖烏鴉在桌子上看着他。
這烏鴉毫無疑問就是上課那時,在他座位旁邊的窗棂上叫個沒完的那只。
蓋伊看向這胖烏鴉,胖烏鴉也看着他,圓圓的黑眼睛眨巴眨巴,靈動得像是會說話。
蓋伊氣笑了。
說出去都很難讓人相信,他被一只烏鴉看了熱鬧。
這麽一想,蓋伊更郁悶了,腦海裏的思緒也變得格外複雜和微妙。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削蘋果的速度。
不多時,他就将蘋果皮削完,露出規整的果肉:“好了。”
他這話剛說完,謝利爾還沒有回答,桌子上的那只胖烏鴉就盯着他手中削好的蘋果發出了啞啞啞啞的聲音。很奇妙的,他聽懂了對方好像是在誇他。
蓋伊又氣笑了。
倒也不必如此。
胖系統轉頭看向謝利爾:“怎麽誇他他也要破防啊?”
謝利爾摸了下烏鴉頭,瞥了眼蓋伊手中的蘋果後,對他說道:“你吃吧。”
蓋伊皺眉:“你不是想吃嗎?”
謝利爾很坦然的回道:“我原本是想吃,但是後面突然想起這刀用來削過你的頭發,已經髒了。”
蓋伊氣的眉頭一跳,反駁道:“你嫌髒,我就不嫌髒了?”
再說他的頭發明明今晚才洗過!而且他削蘋果的時候用的是刀刃的中端,根本就沒有讓蘋果的果肉碰到刀尖!
謝利爾很詫異的反問他:“再髒也是你自己的頭發,你難道嫌棄自己?”
蓋伊被說的一噎。
問題的重點是這個嗎?
而且要表達明明就不是這個意思!
蓋伊覺得今晚的自己已經被對方折磨的沒脾氣了。
很好。
如果這些都是懲罰,他認了。
誰讓他大晚上爬窗有錯再先,幹壞事還被正主抓住。
蓋伊閉了閉眼,再次深吸了一口氣。
等情緒稍微平複了些許之後,他睜開眼,在謝利爾的視線下,張開嘴,一口咬下手中的蘋果,這兇狠的模樣就像此刻咬下去的不是果肉,而是謝利爾本人一樣。
謝利爾無辜的眨了眨眼:“怎麽看起來兇巴巴的,自己削的蘋果吃起來應該很香呀。”
蓋伊吞咽下果肉,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
他現在算是知道了,雖然這個家夥在占星神術上讓衆人望塵莫及,但是惡趣味相當重,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随心所欲,全憑自己的心情。
想到這,他又咬下一大口。
謝利爾對他說道:“把這蘋果吃完,你應該也能正常活動了,記得明天把頭發染了,親愛的蓋伊,你應該能做到吧?”
最後這半句話,謝利爾的語氣溫溫柔柔的。
然而明明是用着詢問的語句,蓋伊卻從中聽出了一種不容拒絕的威脅。
蓋伊又冷哼一聲。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是也算是應下了這句話。
他向來是說到做到。
……
一個蘋果并不是很大,不到兩分鐘,蓋伊就将它吃完了。
等咽下嘴裏最後一點果肉之後,蓋伊發現确實如謝利爾所說的那樣,他原本有些麻木無力的雙腿,已經恢複了正常。
蓋伊站起身,試着動了動雙腿,沒有任何行動上的阻礙,雖然後膝蓋依舊隐隐作痛,不過問題不大。
謝利爾擺了擺手:“幹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蓋伊聞言,将吃剩下的蘋果核扔到裝垃圾的一次性盒裏,然而下一秒,就在他準備翻窗離開的時候,突然又被謝利爾叫住了:“等等。”
蓋伊轉頭看向他,眼神有些警惕。
謝利爾指了指一旁的垃圾盒:“差點忘了說,把這垃圾盒也一起帶走,還有地上你那兩戳被我削掉的頭發。”
蓋伊不樂意了:“我不是倒垃圾的!”給人削蘋果已經是極限,雖然蘋果最後是他自己吃了,但是倒垃圾這種事他絕對不幹!
謝利爾就知道蓋伊會是這種反應。
他看着蓋伊,語氣微微拖長:“乖孩子,那垃圾盒裏都是你弄出來的蘋果皮和蘋果核,你難道……”
“停!”蓋伊惱羞成怒的打斷謝利爾,眉毛都快擰到一起:“能不能直接稱呼我名字?”乖孩子這稱呼聽得他直起雞皮疙瘩,渾身都不自在。
謝利爾:“所以這垃圾盒……”
蓋伊:“不行。”
謝利爾哦了一聲,繼續說:“乖孩子,既然如此,那以後我就叫你乖孩子,其他人聽……”
蓋伊吸氣,努力忍住怒意:“我扔!”
謝利爾笑了:“這才對嘛。”極限就是用來打破了,不聽話的傲慢小年輕就是用來調教的。
于是最後……
來的時候蓋伊身上是空無一物。
走的時候,翻出窗戶的他,身上多了一個裝着果皮的垃圾盒。
謝利爾站在窗前,看着下方貼着牆壁下移的蓋伊:“這樣不挺好的嗎,起碼不是空手而歸。”
蓋伊攥緊藤蔓,皮笑肉不笑的說:“所以我還要謝謝你?”
謝利爾:“那倒也不用。”
他揮了揮手,不忘提醒道:“記得染發哦。”
肩上的胖烏鴉也學着謝利爾,啞啞啞啞的提醒:“記得染發哦。”
蓋伊:“……”
他最近都不想再看到烏鴉了。
特別是黑的,胖的,啞啞啞啞叫得難聽的!
絕對!
蓋伊面色黑沉,火速遠離了謝利爾的窗戶,
動作快得就像有洪水猛獸一樣。
而送走蓋伊之後,謝利爾這邊,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随後他關上燈,也從窗戶翻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房間。
他原本就沒打算住在這裏。
更何況他離開鏡子的時間有限。
如果不是知道今晚會有人來,有現成的樂子送到他面前,謝利爾這個時候已經到阿布科諾古堡了。
在返回古堡的路上,閑得無聊的謝利爾和胖烏鴉你一言我一語聊着廢話。
“小黑,你說他們怎麽就不能換種更現實的方式打賭呢?”
這種大晚上爬窗看別人是美還是醜的提議真是很抓馬呀,最重要的是這樣一點也帶動不了經濟效益。
肩上的胖烏鴉歪了歪小腦袋:“更現實的方式?比如?”
謝利爾:“比如直接用利頓幣來開個芒星賭盤,這樣的話,我自己還可以去壓一壓,等以後露出真容的時候還能順帶賺一波利頓幣。”
“是個好主意!”胖烏鴉眼睛一亮。
“是吧!那些神眷者怎麽就沒想到呢。”謝利爾頗為遺憾。
“可能是因為他們大部分不缺錢?”
“你可以閉嘴了。”
“好哦。”胖烏鴉閉上嘴,只是安靜沒兩秒,它又突然開口:“謝利爾,我們都好久沒有見到利森維恩了。”
“怎麽?你想他?”
“他畢竟是光明神的化身之一。”
“然後呢?比起利森維恩,我更想見另外那兩個。”
“你還惦記着他們的血?”
“勢在必得。”另外兩個光明神的靈魂化身一個在密林,一個在海洋。謝利爾打算順着三大板塊的地域劃分走,先到無妄虛密林,弄到那個化身的血之後,再穿過密林去往深藍之海。
不過在這此前,他需要借着在學院任教占星術師的身份将自身的能力點再提升一些。
這樣他能在鏡子外待的時間也更久。
……
第二天。
太陽落下的那一刻,賽奧王後的聲音準時在鏡子外響起。
在床上躺屍的謝利爾聞言,慢吞吞地站起身走過去拉開窗簾,一點也不意外的從鏡子裏看到了賽奧王後的臉。
自從謝利爾與賽奧王後達成協議之後,這位執着于美貌的王後每天都會掐着時間點,雷打不動的在日落之後問他同樣的問題———
誰是這世上最美的人。
“晚上好,親愛的王後,你才是這世上最美的人。”謝利爾從鏡子裏出來,站在賽奧王後面前如是說道。
賽奧王後樂此不疲的問,謝利爾也就不厭其煩的回答。左右這種動一動嘴就能雙贏的事,他自己也是樂見其成的。
賽奧王後需要他的回答來滿足心中對美貌的追求欲,謝利爾需要王後的提問來提升能力點。
這麽看起來,也算是一拍即合。
在回答完王後的問題後,謝利爾就離開了阿布科諾古堡。
因為今日太陽下山的早,阿布科諾古堡距離萊伽聖恩學院又不遠,所以謝利爾并沒有直接去學院,而是去了學院旁邊的布盧爾街道。
布盧爾街道這是主城中美食最多的一條街。
之前在格爾剎北區的時候,胖烏鴉沒有吃到奶酪沙拉,謝利爾答應過它等到了主城要把這份甜點補回來。
雖說當時是有畫餅的嫌疑,但是現在正好有那個時間和機會,謝利爾沒有理由不帶胖烏鴉吃美食。
這個時間點,在學院外的神眷者并不多。
不過也不算太少。
謝利爾走在街道上,這些學生看到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雙眼發亮,臉上還浮現出濃濃的驚嘆和佩服。
昨日那半個小時的占星神術課,讓謝利爾在萊伽聖恩學院成了最引人關注的任教神術師。
不過這些人會露出那種眼神和表情,更多的還是與另一件事有關。
這件事就是學院目前神力等級排名第一的蓋伊,在今天一大早的時候,就去把原本的深棕色頭發染成了黑色。
當大家看到蓋伊冷着臉頂着一頭黑發來上神術課的時候,都倒吸一口氣,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等反應過來之後,就紛紛開始猜測昨夜肯定是發生了什麽。
蓋伊因為抽中了六芒星的标簽而去夜探新老師這件事,在學院并不是什麽秘密。畢竟當時抽簽的時候在場的學生很多。
雖然在大家上前詢問蓋伊新老師是好看還是醜陋的時候,蓋伊只不甚耐煩的回答了一句沒看到。
但是由于他那一頭黑發實在太顯眼,所以這樣的回答也被一些學生腦補成了多種版本。
在這些版本中,認同度最高的,是說蓋伊一定是看到了那位占星術士面具下的臉,并且對方一定非常好看,因為只有這樣才會讓之前說染黑發是愚蠢之事的蓋伊改變主意,一大早就去換了這個發色。
因為這種版本的猜測,許多人都想聽蓋伊親自确認。最後如果不是蓋伊黑下臉,一副快發火的樣子,這些人還會繼續追問。
不過蓋伊這邊問不出結果,這些人又把目标轉向了在學院裏幾乎與蓋伊形影不離的維爾。
相比起蓋伊,維爾在其他學生眼中無疑要更好說話很多。但是讓這些人很失望的是,維爾給出的回答也是對昨晚發生的事不知情。
蓋伊竟然連維爾都沒有告訴!
這樣的結果無疑讓這些人更好奇了,也更确認昨夜蓋伊與那位戴面具的新老師一定發生了什麽。
并且他們已經在心裏偏向了“這位外聘占星術士的長相一定是非常好看”那一派。
也正是如此,看到備受矚目的新老師出現在布盧爾街,他們的眼神才會格外熱切。
不過出于各種原因,這些神眷者并沒有上前打擾,只是用眼神默默的看着。
謝利爾并不在意這些人的視線,他不疾不徐的走在這條街道上,然後在衆多餐店裏,進到一家有擋板隔間的美食店。
他點了一份甜點,一杯紅茶,坐在了最牆角的位置。
不多時,一個穿着白襯衣和灰色馬甲的店員端着甜品和紅茶走了過來。
這個店員有着一頭漂亮的金色頭發,面部輪廓流暢俊利,身形很單薄,相比起謝利爾第一次在棋桌旁看到他的時候,店內統一的制服反而讓他看起來更整潔和體面。
一國的王子殿下跑到甜品店以幹活的方式賺取貨幣,這種事放在其他兩國,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沒有哪一個公民會相信。
但是在伯莎利頓國,大家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
至少在這家甜品店裏,并沒有人把目光過多的投放到克裏森的身上,即使他們知道按照身份來講,這位是他們的王子殿下。
其實這也正常。
謝利爾知道在一開始的時候,來店裏的客人裏,有些對克裏森報以同情,有些則是會故意奚落他。
但這種事,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淡化。
所以無論是同情憐憫還是嘲笑捉弄,久而久之,最後幾乎都會演變成一種漠視。
不過對現階段的克裏森來說,太多的關注并不利于他暗地的行動,漠視才是最好的結果。
注意到謝利爾的打量,克裏森端着原木托盤的手緊了緊。他微微垂下頭,發絲遮住了一點眉眼。
在謝利爾的視線下,他動作輕巧的将托盤中的甜品和紅茶放在了桌上:“先生,請。”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音色是好聽的,不是太低沉,也不是太清潤,語氣裏隐隐透着一種故意為之的怯弱。
謝利爾半眯起眼睛看着他,不急不緩的喊出他的名字:“克裏森?”
克裏森身體微顫了一下,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擡頭:“是。”他的喉結動了動,“你怎麽知道我……”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顯然是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多餘。
就他這樣的身份,只要對方稍一打聽就能知道,雖然幾乎都不是正向的。
謝利爾問他:“今天會來聽課嗎?”昨天謝利爾沒有在教室裏看到克裏森的身影,這位王子殿下那個時候正在照顧突然發起高燒的妹妹伊迪絲。
占星神術在萊伽聖恩學院并不是必須要修習的一門神術學。
除了特定的一撥人因為身份的原因,需要在畢業之前上滿足夠的占星神術學的課時,掌握好這門神術學的基礎之外,學院并不強制其他神眷者去聽學。
譬如作為下一任大主教的繼承人蓋伊就必須要去聽。
又譬如雖然只是一個空殼,但始終是王子身份的克裏森也必須去聽。
不過後者作為一個沒有實權,在繼後的統治下飽受壓迫的未成年王子,就算請假一兩次沒有去,無論是任教的占星神術師,還是其他一起學神術的學生,都不會在意。
也正是因為大家都不在意,所以在聽到謝利爾這麽問之後,克裏森明顯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點頭:“會的。”
他輕輕擡起眼皮,看着謝利爾的藍色眼眸裏浮現出一抹喜悅:“謝謝老師的關心。”
謝利爾挑眉,瞧瞧,如果不是知道這位王子殿下的內核是什麽樣的,就這演技,謝利爾能給他打九分,扣除的那一分是怕他驕傲。
表面上做出一副因為老師的一句随口關心而感動的模樣,實際上,心裏恐怕已經因為他這一句突然的問話,而猜疑了許多種可能。
這倒也能理解。
畢竟在克裏森的視角裏,他是賽奧王後身邊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他這個王後派系的占星術士對他表現出來的一點關注,哪怕只是随口的一問,克裏森都會非常謹慎的解讀。
謝利爾甚至可以确定,對方現一定是已經警惕上了他。
謝利爾盯着克裏森看了幾秒,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一樣,唇角微揚:“一會兒一起去學院吧。”他向克裏森發出邀請。
克裏森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幾分,面上卻擺出一副期待的模樣:“好,我會等着老師的。”說完這話,他對着謝利爾微微一笑,笑容裏不見一絲陰霾,有一種在廢墟裏也依舊堅韌的陽光。
配上那俊秀的臉龐,像漂亮的小白楊。
在謝利爾沖他點了點頭後,他才頗有幾分不舍的離開了。
謝利爾看了眼克裏森的背影,收回視線後用指尖碰了一下裝着甜品的餐盤,對肩上的胖烏鴉說道:“快吃吧。”
胖烏鴉飛到桌面上,将黑黑的腦袋埋在餐盤裏,一口一口的吃起來。
謝利爾見它吃的歡快,先是看了看冒着熱氣的紅茶,随後就開始往裏面倒了些牛奶,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攪拌着。
而這個時候,甜品店裏已經坐滿了人。
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是就讀于萊伽聖恩學院的學生,因為謝利爾進來了這家店,他們也就跟着進來了,甚至還點上了和謝利爾一樣的甜點和紅茶。
在謝利爾将紅茶和牛奶攪拌均勻之後,從甜品店的二樓走下一個留着胡渣頭發有着淩亂的男人。
這個男人有着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眉骨右側有一道很深的疤痕,眼皮耷拉着,眼下有着輕微的淤黑。
他看起來很沒精神,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走到甜品店中間的圓臺上,胳膊下面還夾着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這筆記本有些年頭了,原本白色的皮質書封已經泛黃,上面還留着不少劃痕,翻頁的兩個邊角也都卷了起來。
謝利爾看着他坐到圓臺的高腳椅上,後背靠着椅背,開始翻起那本厚厚的筆記本。
他右手的食指斷了一截,小拇指的第二個骨節也往上凸起,像是被重物碾錯位之後的畸形狀态。
“又是他呀,這大叔又要開始講他的冒險旅途見聞了。”說話的是一個留着長卷發的神眷者小姐,五官很秀氣,皮膚是非常健康的小麥色,昨晚在謝利爾的課上就坐在第一排。
雖然今日她也是因為謝利爾才進來這家甜品店的,但是平時來這家甜品店的次數并不少,算是是這裏的熟客,所以才會說出這句話。
謝利爾瞥了她一眼,按照對方剛滿十五歲的年齡,稱呼一個三十五歲、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的頹靡男人為大叔而非先生,似乎也說得過去。
謝利爾又把視線轉回到這個男人身上。
而原本正在翻書的男人也似有所感一般,朝着謝利爾所在的位置看去。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撞到一起,謝利爾眼眸微彎,露出一抹初次見面的那種禮貌似淺笑。
男人翻書的動作一頓,盯着謝利爾看了好幾秒後,才收回目光繼續翻着手中的筆記本。
他将筆記本翻到三分之一的位置,調整出最舒服的坐姿後,不急不慢的講起來。
“接上回,年輕的勇者穿過無妄虛密林的外圍,避開了窮兇極惡的流放犯。他脫下染血的上衣,從一處平靜的湖泊游到了另一邊,在上岸之後又進到了一處漆黑靜默的山洞……”
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帶着一種很渾厚卻不難聽的沙啞,像是歲月史書的沉澱。
他的音量并不是很大,但是當他開始講起來的時候,大家都下意識安靜下來,就好像這個時候,這裏不再是一家甜品店,而是一個歌劇院。
圓臺上坐着的男人就是演奏的主角,舌頭裏卷着弦樂,述說着一種另類的歌劇。
明明還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講起故事的時候卻好似有了另一種奇特的魅力。
“他在山洞裏走了很久,走到頭腦昏沉,渾身沒了力,才終于見到了一絲陽光,聽到了枝頭的第一聲鳥鳴……”
“後來呢?他看到了什麽?”說話的還是剛剛那個吐槽的神眷者小姐。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男人,期待着能聽到精彩的後續:“是看到了那種會飛的翼龍?還是長着翅膀的精靈?總不可能是兇狠恐怖的獸人吧。”
“都不是,”男人抽空回了她一句,随後又接着講:“他只看到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和能變化顏色的渾濁薄霧。”
“啊?哪有霧氣還能變換顏色呀。”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本來就是編纂的,聽着一樂就行了,難不成你還真信他去過無妄虛密林?”另一個人嗤笑着反駁了一聲。
“說得也是,我就沒聽說過誰能無妄虛密林安穩回來。”
作為被談論的中心,男人并沒有在意這些人的話語。他垂着眼,不怎麽打理的半長發遮住了棱角鋒利的側臉輪廓。
厚厚的泛黃筆記本被他放在雙腿上,他那有些扭曲的畸形小指輕搭在卷起的邊角處,在翻頁時,才微微擡起。
他似乎就只是這麽單純的講着,至于聽衆信或者不信似乎都沒什麽關系。懶散頹然,卻又不急不躁。
不過謝利爾知道,他講的這些并不是随意編纂的故事,對方确确實實去過無妄虛密林,雖然只踏足了一小部分領域。
讓謝利爾來評價的話,這算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想到這,謝利爾輕輕笑了笑,将攪拌好的紅茶往胖烏鴉身邊推了推。
胖烏鴉正好吃完最後一口甜點,一點也不客氣的開始喝起杯子裏的紅茶。
謝利爾垂眸低首,用指尖輕輕摸了摸胖烏鴉的腦袋,準備繼續聽男人講着自己的冒險經歷。
雖然他對這場冒險經歷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這并不妨礙他以旁觀者的角度,聽着當事人親自回憶自己的見聞。
不過,就在謝利爾再次擡眼的時候,一個金發藍眸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你好,介意我們拼個桌嗎?”他很禮貌的開口,低緩磁性的嗓音裏,流轉出一種溫柔又沉韻的優雅。